回到馆驿,姬轻尘喝了一杯醒酒茶,刚回到书房正准备看会书,就发现舅舅叶清臣匆匆走进书房,而且脸色有点难看,似乎生了闷气。
他看了叶清臣一眼,便开询问道,“舅舅,你这是怎么了?气色有点差啊?”
“殿下,刚才你在太守府的举动太过唐突实属不该啊!”叶清臣有点不悦的说道。
因为生气的缘故,他对姬轻尘的称呼也从两人时很亲密的“轻尘”改成了公众场合中的称呼“殿下”。
姬轻尘自然从叶清臣的称呼中感觉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可他对叶清臣的责备依旧不以为然,淡淡一笑,问道,“舅舅的意思是?”
“殿下刚刚回国,本该洁身自好,迅速建立仁孝宽厚的威望才是首要任务,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学士林狂士,违礼而纵酒高歌,用琴技取悦风尘女子。”叶清臣恨恨的道。
“这么说舅舅是想让轻尘学二哥做一个让天下百姓敬仰让文武百官称颂的贤王了?”姬轻尘笑着问道。
姬轻尘口中的二哥就是宋王姬平。
因为宋王姬平的母亲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宫女,没有显赫的身世,所以在后宫中的地位非常低,这使得宋王姬平从小就懂得谦虚和谨慎,长大后他又刻苦勤奋,恪守礼制,礼贤下士,因此深受寒门士子和士林中人的敬重,再加上他的仁孝和宽厚,他在民间也很有威望,被君临百姓们称之为大燕贤王。
“陛下对于储君的考察,首要的便是在仁孝和德行方面,其次是治国才能,第三才是统兵打仗的本领。下官知道殿下师从离国军神李青衣,兵法韬略自不用说,又用十年时间熟读经史子集和诸子百家,有经纬之才,对治国施政有自己想法,可殿下既然已经决定要走这条路,就不能不注重自己在生活面言行和举止,以免因小失大而功亏一篑啊!”叶清臣开始劝导道,他没有否认姬轻尘的问题,显然是肯默认了这种说法。
姬轻尘静静的听完叶清臣的一番劝导,有点哑然失笑,他发现自己的舅舅还真是书生之气太重。要是放在歌舞升平的年代,皇位的继承人首重的便是仁孝和德行,可现在已经不是歌舞升平的年代了,现在的大燕强敌环视四周,国内又是豪强林立,正是内忧外困之际,正需要一个强势而又有作为的太子,而不是需要一个只知道遵守古训,懂得仁孝的守成之君。所以在姬轻尘看来,叶清臣的说法已经不适合当下的环境,他觉得自己的父皇是何等英明神武之人,又岂能会在太子人选的选拔中犯这样的错误呢?不然父皇这次又何必绞尽脑汁的想出让皇子们在校场较技呢?不就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们是否有这样的潜质和能力吗?只是通过半月的相处,姬轻尘也已经了解自己的舅舅的性格,他知道不管自己怎么说,只要叶清臣认定了的都会坚持到底,所以他也没有再跟叶清臣辩驳,只是收敛了自己的笑容,默然的点了点头。
叶清臣见自己对外甥的一番劝谏似乎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心中便有些不甘,可是他也清楚自己跟九皇子之间除了甥舅关系,更是主从关系,这种忠君思想使得他即便再怎么不满意姬轻尘现在的默认回答,也没有再继续强行谏言,而是微微叹息一声,便开口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还希望殿下能够慎重处理!”
“噢!舅舅请说。”姬轻尘见叶清臣的表情很严肃,便很认真的问道。
“刚才就在殿下离开太守府时,太守赵祥林便将宴会上那名给殿下伴过舞的歌姬送给到了馆驿。”叶清臣说道,“现在歌姬就在大厅待殿下的传唤,不知道殿下的意思是?”
“这个…”姬轻尘也愣住了,他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喜欢音乐而欣赏歌姬茗烟的琴技,又因为对方的舞姿而让他想到了上京城外离别时的纾儿便为这名叫茗烟的歌姬伴奏了一次,尽然会让赵祥林产生了误解,以为自己喜欢上了歌姬茗烟,使得赵祥林尽然将歌姬茗烟送到了自己下榻馆驿。随即他又想到宴会上诸葛瑾处处用自己的身份迫使赵祥林做出了诸多妥协的举动,他便猜测出赵祥林之所以将歌姬茗烟送到馆驿,这里面可能跟诸葛瑾有关系,并非仅仅的出自赵祥林自己的本意,再想到诸葛瑾跟宁州柳氏的关系,柳东楼跟宁王之间的关系,语气坚定的向叶清臣说道,“舅舅,今晚你就派人将她送回去吧!”
“呃——?”叶清臣显然是没想到外甥会这么说,尽然愣了一下,便立即问道,“就这样送回去吗?”
“对,现在就送回去,只需将人送回太守府就行,不用多说什么,赵祥林自己会懂我的意思!”姬轻尘淡淡的说道。
叶清臣对外甥的做法很满意,为自己的外甥能忍住美色诱惑而欣喜,再见姬轻尘说完这句话便不在言语,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就没有再打扰,躬身退出了书房。
…………
因为这次跟北戎骑兵的夜战,羽林骑中仅剩下的几人伤的都很重,需要几天的治疗时间,姬轻尘便决定在宁州多休息几天。所以到了第二天,他吃过早饭就觉得待在馆驿有点无聊,便叫上了郭纶,两人换上了一身便装出了馆驿。
出得馆驿,漫步行走在熙熙攘攘的宁州城中,举目便见衣饰华贵的人流、豪华讲究的店面、辚辚穿梭的高车、鞍辔名贵的骏马、明目皓齿的丽人、色色各异的望旗、天南海北的口音、浓郁醇馥的酒香……让人有种目不暇接的感觉。
姬轻尘看到这些时兴致很高昂,东瞅瞅,西逛逛,似乎就像是一个顽皮的小孩子。
因为在燕国为质的十年时间,离国老皇帝虽然没有限制过他在上京城中的自由,可不管他要去什么地方,身边总会有几名离国侍卫相随,这让他逛街很不自在,久而久之,他就没有了逛街的兴致。而这次回燕到宁州城闲逛,是他离开燕国十年之后再次亲临大燕的集市,再加上他本身就是皇子,当初还没有到燕国为质时也很少出宫去外面游玩,现在宁州城又是大燕跟离国贸易中枢,贸易兴盛,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大燕宁州城市集的繁华,大燕百姓的生活百态,又岂能不兴奋呢?
所以不知不觉间,他跟郭纶两人尽然将宁州城的街市逛了遍。
只是当两人逛到西街时,大街上出现的一家叫“天醉居”的酒楼立刻吸引了姬轻尘的目光。他发现这家叫天醉居的酒寓门面不甚气派,可门厅黄澄澄的大铜柱下都站着几个精壮的汉子,体型高大而威武,孔武有力,像是守门的侍卫,又像是迎客的小厮,竟让他大是好奇不解。
“殿下,这就是卫氏开在宁州城的百年老号天醉居的分店,因为是百年的老字号酒肆客寓,盛名在外,客流量就比较大,为了能够方便食客,他们才会在门口安排店内小厮专做引导之用。”郭纶低声解释道。
“卫氏?莫非就是商州卫氏?”听郭纶说是百年老店,姬轻尘便一下子就想到了大燕皇商,被大燕百姓称呼为红顶商人的商州卫氏。
“对!就是商州卫氏。”郭纶回答道。
“既然是百年老号,想必饭菜可口,酒也是真品佳酿吧!郭纶,中午我们就不回馆驿了,就在这里吃饭,吃饭再逛逛!”经郭纶的这般解释,姬轻尘对天醉居顿时充满了好奇的心里。
“诺!”郭纶答道。
就在两人对答之际,天醉居门口的两名大汉已经快步上前,其中一名大汉笑着说道,“两位公子里面请!”
两人常年做着这迎送和接待的工作,看到眼前两人虽然身着朴素但气度不凡,特别是看到姬轻尘身上露出的淡淡的高贵和典雅的气度,便猜测两人来历不简单,才会这般的恭敬有加。
姬轻尘知道了这是商州卫氏的产业,没有理会两个小厮,而是将目光移向了天醉居门眉上用草书题的匾额看了一眼,便向门口走去,郭纶紧随其后。
两人进了天醉居,迎面便是一个开阔的大厅,大厅已经坐满了人,全都是身着华丽,形形色色的离国和燕国的商人,大厅里虽然人多,但大家喝酒聊天时的声音极小,倒是不怎么吵闹,所以两人走进大厅时,酒客们也只是顺势瞟了几眼就不在关注,继续聊自己刚才的话题。
这时一个精干利索的店小二看到两人,便抢步上前满脸笑意,热情的向姬轻尘问道,“两位公子是想在大厅用餐还是去二楼的雅间?”
“给我们来一间雅间,将你们店最拿上的菜上几道,再上一坛老汾酒。”郭纶知道九殿下没来过天醉居,不清楚这里的菜肴和美酒,便自作主张的说道。
“小的明白,两位请——”店小二在前引路,将姬轻尘和郭纶引上了二楼的雅间。
天醉居所谓的雅间只不过是一间宽敞明亮而又华贵高雅的大厅,大厅中百余张长案疏密有致地错落着,非但不显拥挤,反而使每张长案都显得是好位置,除非慷慨激昂的说话,否则临座间决不相互影响,而大厅的正中央则是一个十尺见方的舞台,是专门留给歌姬们表现用的地方。
姬轻尘和郭纶两人在店小二的引导下到二楼,二楼上的一名俏丽的侍女飘了过来,将两人领到临窗的一张玉案前,又轻扶着姬轻尘在厚软的座垫上坐好,而后才深深一礼,退了下去。
姬轻尘还是第一次到天醉居吃饭,对于天醉居的装饰和待客之道颇为好奇,再见到二楼雅间的奇巧布局,就不禁暗暗赞叹商州卫氏的运筹才华,油然想到要是让管理商州卫氏的主人入朝主政,恐怕也不会输给身居高位二十年的大燕的丞相裴文矩吧!正思谋间,刚才离开的那名店小二和侍女已经端着高高托着来到了玉案前,将酒菜安置妥当店小二便躬身离开,而侍女则是分别给姬轻尘和郭纶斟满了酒,这才躬身退下。
姬轻尘举起酒杯,大饮一口,又细细回味了一下,便又一口饮尽杯中的酒,才不由的赞叹道,“当年燕国名仕李汝珍在《镜花缘》中列举五十余种国内名酒,将“汾州汾酒”排在了首位,今日能尝得佳酿,果然是名不虚传,这汾酒其味如醴,河东桑落不足比其甘馨,禄俗梨春不足方其清洌,确实的人间酒中的极品。”
相交半月有余,郭纶跟姬轻尘已经相当熟悉,见惯了姬轻尘的博闻强识,现在姬轻尘这样评价汾酒,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的又给姬轻尘斟了一杯,姬轻尘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显得颇为豪爽。
就这样两人吃喝了片刻,二楼上的食客慢慢变多了。
又过了片刻,两人差不多已经喝完了半坛酒时,就见中央的舞台上出现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少女,她手中抱着一把胡琴,正准备给大家唱曲助兴。姬轻尘放下手中的酒杯,将目光望向大厅中央的少女身上,少女的侧脸正对着他,看到少女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一晃,眼前一阵恍惚,猛然间似乎看到了纾儿,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睁大眼睛再次细看,才发现少女不是纾儿,只是侧脸和眉宇间的气息有点像纾儿。
这时少女已经在众人期待中轻轻弹着胡琴,开始放声高歌:
昨日青丝,冢间红骨,月色晚来枯,吊唱相和无。
悲喜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琴木萧萧也,弦尽时秋风悲回,莫问从头。
英雄总无路,天下千年酒,不解此一愁。
英雄总无泪也,是人间白发,剑胆成灰。
胡琴的声音高亢而悠远,少女的歌声深邃而又高远,仅这一首曲子就让二楼的雅间里的食客们忘记自己正在喝酒,而是陷入了对英雄迟暮的追思和白发落幕的缅怀。而就在这一刻,楼下传来的喊叫声却是打破了二楼的沉浸,“江柔姑娘,今天可是本公子第四十八次到天醉居来听你唱曲了,你看本公子这般以诚相待,这次想必不会再拒绝本公子的盛情相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