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救回了陈然,自然不可能一直守在松江府,毕竟东南各省事务繁多,他董其昌那点家产,还不够李沐拿出宝贵的时间盯着他一个人。
只是三跃这一回是动了真怒,这个四川来的厮杀汉子,平日里除了保护公子和公子的家眷以外,其余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下子算是踩到了他的逆鳞上,无论怎么说,非要使绊子把董府整倒。李沐对于一直忠心耿耿的亲兵队长,也是给足了面子,让三跃有什么招就往外使,但是不能直接打上门去,其他的出了事,都有他晋阳侯府兜着。
天启三年的新年已经越来越近了。
李沐站在经略府的门口,李妍儿和舒菡分立在他的两侧,伊宁依然乖巧的站在公子的身后,灵动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来了来了,公子,来了。”三跃去了松江,这回只留下另一个兄弟担负李沐的亲卫,不过这是个白杆兵都是跟着李沐走南闯北的老人了,无论哪一个在身边,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习惯的。
这边说着,远远地由经略府的卫士簇拥过来几架装饰精美的马车,当前一个翩然白衣的少年,玉树临风气质不凡,侯府上不少新进的小侍女,眼里都是满满的小红心。
待到那少年走近了,看到门口等待着的李沐,赶紧麻利的跳下马来,轻快的走到李沐的身前,笑道:“大哥,好久不见。”
“云和,我觉得这也没多久没见你啊,怎么就长得这么高了?”李沐的眼前,自然就是他的弟弟李硕,原本李硕就是十六岁的年龄,男孩子到了这个年龄发育的速度非常之快,对于李沐来说,李硕只要几个月没见一次,几乎都认不出来了。
“哥哥,哥哥!”这边兄弟两刚打了个招呼,那边马车里就跳下来一个娇美可爱的少女来。少女穿着一身蓝白长裙,头上一支白色的珠钗,整个人充满了活力,身材更是凹凸有致,动人的颜色让李沐的笑意更浓了。
“小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成何体统?”李沐还没说话,李硕就已经开口了,那娇美可爱的少女,自然是李沐十七岁的堂妹李嫣了。
李沐倒是不觉得李嫣有什么逾矩之处,但是李硕毕竟是从小世家出身,比起李沐这样半路冒出来的水货,当然是更注重门风体面的。
当然,这也是没错的,在这个时代,门风体统是家教良好的象征,李沐也不想什么都搞得标新立异和别人格格不入的样子,也就没有出言阻止李硕。
“哼,硕哥哥就知道凶我。不理你了哦。”李嫣自然是不带怕的,李硕之比她大了一岁,女孩子发育的早,李嫣也并不比李硕身量差到哪里去了,傲气的一抬头,一点都不以为意的样子。
合着这小子在这冲大瓣蒜呢!原来他也拿这个刁蛮的妹妹没有办法啊。李沐有些幸灾乐祸的想道。
李嫣倒是个娇憨的性子,好在娥恩哲性格严厉,倒也没把这丫头给惯坏了,只是在伯母看不到的情况下才敢得意一下,平日里还是很规矩的。
“呀,两位嫂子,小妹有礼啦。”李嫣拉着李沐一阵撒娇之后,对着李沐身边的两位金枝玉叶就是一个万福礼,搞得两人都吓了一跳,赶忙回礼之后,脸都红透了。
“伊宁伊宁,你比我大还是比我小了?”伊宁和李嫣是一般年岁的,只是李嫣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见过两位公主之后,又把目标对准了楚楚可怜的小伊宁。
“奴婢不知。”伊宁的汉语水平在李沐的悉心教导和长时间的耳濡目染之下,已经有了非常可观的进步,至少日常对话的时候,还是大概能听得懂了。
“我知道我两一年生的,你说你是几月的?”李嫣兴奋的问道。
“大约是十月吧。”伊宁有些不肯定的说。
“大概是十月?伊宁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吗?”李嫣奇怪的说。
“不知道,从来没有听爹娘提起过。”伊宁还是低着头,小声的说。
“可是每年不都应该过生辰日子的么?”
“我。。。没有过过生日,爹娘也没提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伊宁有些难过的说道。
“啊?真的?”李嫣看着伊宁难过的小脸,自己也有些难受了,赶忙抱了抱伊宁,然后又笑着说:“我也是十月的,十月二十四,以后我们两个就是一家人啦,有什么事,跟姐姐说,有姐姐。。。额的大哥在,没人敢欺负你。”
“噗嗤”一声,刚有点难过的伊宁被李嫣这毫无底气的话逗得笑了出来,点着小脑袋道:“嫣小姐真是菩萨心肠。”
“好了好了,你这丫头,这是什么地方,这是东南首牧的府邸,别没有个正形的样子。”李嫣正像个百灵鸟一样叽叽喳喳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听起来温柔的女声,一下子让李嫣安静了下来。
“大母。。。”李嫣娇怯怯的回头看去,正是李沐的母亲,现在晋阳侯府的老夫人娥恩哲。
“娘,小嫣也是难得出来一趟,你就不要为难他了。”李沐开口道,算是帮李嫣解了围。
待到李家众人进入府中之后,落在后面的白杆卫士,凑近李沐身边,很小声的说道:“公子,辽东那边,真的已经凶险至此?”
自从上次熊成传信给他说辽东有变之后,李沐就秘密的把锦州侯府的家人通过海路带到了江南来,他李沐现在是东南经略,不可能回到辽东是处理朝鲜的事务,所以为了防止局势不可控制,自己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
“现在还不知道,应该还没有。”朝廷每日都有发往全国各级官署的官方邸报,功能大致相当于后世的政府内参,如果有辽东和朝鲜的重大变故,邸报上肯定会有消息。
何况虽然李沐已经离职辽东,但是对辽东的控制力还是有的,朝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我看邸报上说,王化贞要走了。”中庭的大树下,李沐和李硕两人坐在树边的大理石的篱笆上,轻声的说着话,李硕虽然刚刚年满十八岁,但是在李沐不在的日子里,也作为男主人打点了不少家族事务,现在看来,能力非常值得认可,且由于是自己的堂弟,更是值得信任的。
“王化贞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非要上书请辞巡抚一职。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建奴那边消停了许多,辽东算是难得安静了几天,正是他这个巡抚做的惬意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却突然执意要走。”李硕分析了一下形势,也是心中纳罕不已。
“传言接任的是谁?”李沐沉声道。
“据说是原来的山海关兵备袁崇焕,让他继任巡抚。”李硕道。
“袁崇焕,袁崇焕。”李沐低低的念叨着,思绪不禁回到了那年在朝鲜,在朝鲜领议政的值房中,看到的那张纸条。
“怎么了大哥?这个人有问题?他的履历还是很清白的啊,万历四十七年的进士,在邵武做了两年知县,自己毛遂自荐去了山海关做镇守,据说招募了一万多精锐的募军,看起来还是很有些才能的。”李硕道。
“云和,一个人的才能多少,自己非常重要,但是一个人的人格,是比才能要重要千百倍的,如果此人心有歹意,那么才能越大,反而越是祸害!”李沐道。
“大哥觉得这个袁崇焕有问题?”李硕问道。
“现在说这个还为时尚早,但是我还是要去信熊督师,这个袁崇焕,不得不防!”李沐肯定的说。
“沐郎。”两人说话间,门厅下已经换上正式会客华服的舒菡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巧笑顾盼间,仿佛冬天的寒冷都被她融化了不少。
佳人缓缓走到两人面前,李硕赶紧起身道:“见过大嫂。”
舒菡也知道这个小叔子最是重礼数的,当然在这个时代,礼数周全是会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的,舒菡也是满眼欣赏的看了看李硕,点头道:“我来是告诉沐郎一声,前厅来报,郑家家主来访。”
“郑芝豹?他终于想通了?”李沐冷笑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对着李硕点点头,两人一同前往前厅去了。
前厅的知足二字的大牌匾下,郑芝豹有些坐立不安的喝着茶水。前些日子,把自己和李沐的对话和大哥郑芝龙一说,那边几乎是破口大骂,要不是看在郑芝豹这么多年勤勤恳恳为家族服务的份上,说不准大耳刮子就抡过来了。
郑芝龙是常来往日本,朝鲜和山东这些海上航线的大海商,现在在辽东和朝鲜,李沐的势力已经大到他们不可想象,郑芝豹毕竟常年在香山澳(澳门)通商,不知道现在辽东的李氏有多可怕。
李沐本人,更是辽东大地上百战百胜的武神存在,郑芝龙觉得自己颇有些精兵强将,但是肯定是不能和数万满蒙铁骑相提并论的,只要郑芝龙还要上岸做买卖,李沐这个人就绕不过去。
这边李沐刚一出来,郑芝豹就赶忙站起身来,对着李沐施礼道:“草民见过柱国。”态度比上次见面好了数倍不止。
“坐吧。”李沐挥挥手示意免礼,带着李硕在上首坐了,郑芝豹这才屁股挨了半边椅子,小心翼翼的坐回了凳子上。
“大人,草民这次前来,是尽最大的诚意,代表郑家,来和大人谈合作的。”郑芝豹谈及合作,也放低了声音,认真的说道。
“郑员外来谈,是答应本官的条件了?”对于郑芝豹这样的海商,就要恩威并济,决不能让对方看扁了自己。
这是赤裸裸的利益斗争,每一寸都是千万两实打实的白银,绝不可能和和气气的善了了。
“大人所提之条件,我们是可以接受的。”郑芝豹也没有多矫情,老老实实的说:“只是不知大人对加大通商力度,增加通商口岸之后,朝廷水师是否有足够舰船护航,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此话何解?”
“大人,现在我们通往吕宋(菲律宾群岛),南洋,天竺(印度),安南(越南),暹罗(泰国),朝鲜,日本,甚至弗朗机(葡萄牙),英吉利(英国),罗刹(俄罗斯)等国的航线就有七十多条,每天往来商船六百余艘,大人若是要为所有商船护航,可知需要多少远洋战船不可?”郑芝豹有些故意显露实力的说道,在海权并不突出,海军几乎没有的大明,郑家的实力,已经不比朝廷水师差多少了。
“这个不劳你操心,你们只管把该交的交上来,其他的自然我自然有我的考虑。”李沐沉声道。
“大人,我们既然是合作,还是请大人赐教,否则我们也不敢将身家性命,交到朝廷水师的手中。”郑芝豹并没有退让而是梗直了脖子说道:“那荷兰国人,红毛子的战船都配有数十门精良火炮,大人可是不知道他们的厉害哟。”
李沐突然站起身来,目光如电,猛地一扫,在战场上淬炼的气势勃然而出,吓得郑芝豹往椅子里面缩了一缩。
“我要重新启用龙江船厂,我已经派人往兵部衙门索要宝船图纸,我中华海上威严,曾经领先于世界,子孙不肖,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只要龙江船厂重开,以我们的实力,又何须惧怕那些泰西弹丸小国?”李沐自信的说道。在近现代国家没有成型,世界大部分国家还处于封建体制下的时候,国土和人口就是实力的象征,论动员能力,大明确实低下,但是欧洲此时称作列强,未免有些名不副实。
大明的人口之多,经济之繁荣,文化之昌盛,是这个时代的欧洲,远远不能相比的。
永乐三年,1405年,郑和率领宝船200余艘,水手两万七千人,诸国震怖,奉为上国。
两百年过去了,大明的海上荣光,不仅南洋诸国已然不记得,连我们自己,都快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