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外面为了李沐失踪的事情闹得几乎快要天翻地覆的时候,李沐却悠然自得的在洛鸢的身边过着自己舒坦的小日子,不知不觉待了小十几日,竟然有了几分乐不思蜀的感觉。
洛鸢虽然性格清冷,但是照顾李沐倒是细心的紧,每日里一日三餐送到嘴边不说,所有的起居用具都是洛鸢准备好了之后,亲自送到李沐跟前的。这些日子以来,除了很少跟李沐说话以来,洛鸢都表现得像个尽职尽责的小妻子一般,李沐自觉受之有愧,对方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李沐毕竟是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体恢复的速度非常快,不过十一二天的时间,李大公子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了。
这天早上,李沐照例早起出门帮洛鸢劈柴和涮洗碗筷,毕竟自己一个大男人,总不能把女人当下人看待,什么事情都让洛鸢做,李沐还是有些心里不安的。一方面,李沐知道洛鸢于他是有情意的,不然以这个时代的女孩子的普遍矜持,哪怕李沐伤重卧床,洛鸢也不可能和他同榻而卧。另一方面,李大公子说的轻松,但是到底要怎么洗干净洛鸢身上的反贼身份,现在还真得是毫无头绪,所以下意识里,李沐觉得不想欠了她什么。万一。。。没有做到答应她的事呢。
李沐蹲在洛鸢的小屋子门口,低着头卖力的涮洗眼前的碗筷,不时的还会有周围早起的邻里乡亲过来和他打招呼,就在这里十几天的功夫,周围的人们也都知道了洛丫头家里这个采药不小心跌落山崖的“哥哥”,寻摸着洛鸢家里的男丁受了伤,都为她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也有些眼光毒辣的老婶子,早就看出洛鸢和李沐这两个年轻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愫,不过洛鸢一个无父无母的独身姑娘,十八九岁的年纪了,也应该找一个男人照顾她了。李沐虽然不算什么顶级的帅哥,但是毕竟历经数十次大小征战,后来又首牧东南,抚民千百万,自是有一份沉稳英武之气,从气质上来看,明显比很多富贵人家的小白脸看起来要靠谱不少。
李沐蹲着干活呢,洛鸢不知道从哪里回来了,手上拿着一方温热的毛巾,轻轻按在李沐的肩膀上,顿时让蹲在地上小半个时辰的李沐疲惫尽卸,舒服的要叫出声音来。
“今天,跟我一起去一趟曲阜吧。”洛鸢依旧一副平淡风清,清冷似水的语气,但是比起之前,现在倒是用上了不少语气助词,和李沐说话的时候,也会渐渐开始问他的意见,以他的决定为准。
“去曲阜做什么?”李沐依然涮着碗,只是低着头回应道。
“衍圣公府开棚施粥,我想去讨些米面来,家里的粮食吃完了,如果再不寻一些吃食,给你这样的高官吃野菜,我可担待不起。”洛鸢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道。
“那衍圣公声名如何,那么多难民百姓熙熙攘攘的,你去安全吗?”李沐有些担心的道。在他的观感中,衍圣公府一直以来给他就是个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的印象。这一回突然开义棚施粥,鬼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这一代的衍圣公还是不错的。”一向对于官府和王室宗亲深恶痛绝的洛鸢,难得的没有说体制内人士的坏话,而是轻声道:“山东大饥,饿殍遍野的时候,他是全省唯一一个奏请减免粮赋的官员,因为他,曲阜百姓这两年没有交过赋税,都是他开自家粮仓代曲阜县纳的税。”
衍圣公,为孔子嫡长子孙的世袭封号,现任衍圣公孔胤植,是第六十四代衍圣公,天启元年袭爵,至今才不过三年而已。后来大明亡国,到了清代,顺治皇帝又再次册封他为衍圣公,因为为了避清世宗顺治胤禛的讳,改名为孔衍植。
衍圣公是享有特权的大贵族,宋代起初定位八品官,后来到了元代涨到了三品。大明开国之初,老朱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倒是对孔子后人崇敬的很,直接给定了个一品的架子,之后就一直“班列文官之首”。其曲阜衍圣公府,也是整个大明天下除了南北京皇宫以外最大的府邸,比起很多世袭亲王的王府都要规制恢弘,地位超然。
孔氏家族受历代帝王追封赐礼,谱系井然,从唐宋开始,至民国废止,绵延不绝,任山河动荡,而从未有过改变。
李沐听起来这位衍圣公不像是不讲理的那种类型,也就点点头同意了,毕竟他李沐来自于一个衣食无忧的时代,要是突然改一日三餐吃野菜了,心理上还是有些接受不了的。
“走着走着。”李沐对着洛鸢道:“有饭吃当然去。”
洛鸢听到李沐这没心没肺的话,竟然走到李沐面前,风情万种的白了他一眼,气呼呼的道:“你以为发的是你李大人吃的山珍海味啊,那就是稀得像水一样的小米粥,不过这两年山东饥荒连年,有米就已经很不错了。”
“不让我吃野菜就行。”李沐厚着脸皮笑道。
待到洛鸢回屋之后,李沐的眼色渐渐凝重起来,自己待在洛鸢这里已经十多天了。外面是什么情况李沐不知道,但是肯定乐观不到哪里去。说的不客气一点,以李沐现如今在大明的地位,几乎是辽东边防唯一的指望。虽然袁崇焕也已经走马上任,但是他目前为止在辽东战场上还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如果李沐失陷山东有了什么意外,以往一直生活在他阴影下的建奴这个时候会不会趁机南下用兵,如果建奴用兵,没有李沐坐镇的辽东诸镇能不能抵挡得了强大的建奴骑兵还真的是一个未知数。
衍圣公孔胤植,李沐在心里念叨了数遍这个名字,暗暗地下了决心。
此时的孔胤植还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原本想做些善事积点阴德,结果好巧不巧的居然被人盯上了,孔胤植现在刚满三十二岁,正是精力旺盛,正值强势的时候,衍圣公府地位超然,连白莲教都不敢轻易动他,加上孔胤植多次据理力争,在这混乱的战火之中,曲阜县还一直保持着相对稳定,未遭波及的样子,确实是难能可贵。
但是除了曲阜,其他各州县就没有那么好命了,孔府家大业大,饥荒十年也无所谓。但是孔胤植虽然守着祖宗基业,却又做不到面对无数饥民依旧铁石心肠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好每个月选一个晴朗日子,开仓济些粥米给穷人。孔老夫子身为至圣先师,想必也是希望后世子孙能够有些兼济天下的胸怀的吧。
“老爷,都准备好了。”孔府的管家看着眼前数十个盛着米粥,冒着热气的大锅,恭敬的向孔胤植禀报道。
“开门吧,不要让乡亲们等急了。”孔胤植点点头道。
这边老爷一发话,孔府的大门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不过,衍圣公府门口,倒是没有其他城市施粥时候的混乱场面,大多数民众都井然有序的排着不算整齐的队伍,等待着可能是一个月来,唯一的一碗米粥。
衍圣公府还是威望高啊,站在人群中的李沐心中感叹着,山东刚刚饥荒那会儿,李沐在登州也看见过富贵人家施粥,但是由于饥民数量太过于庞大,到后来差点演变成明抢了。老百姓几天甚至几十天没吃过什么正经食物,哪还管得上秩序了?
但是衍圣公府这边,竟然没人敢多聒噪一句,都是老老实实的带着碗和陶罐子,等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碗粥,无论男女老少,一人一勺,一视同仁。
毕竟是全天下读书人的老祖宗,还是你牛。李沐一边随着队伍一点点的往前挪动着,一边心里感慨着,不知不觉有了计较。
洛鸢不知道李沐有那么多的心思,女孩子家这个时候总是想着自己关心的那些小事情,她想着孔府给的粥,浓稠不说,量还是足的,自己吃的少,可以匀一些出来,给邻居家张婶儿送一些去,她家两个小子呢,肯定粮食都用的紧巴巴的。
队伍一点点的往前腾挪着,很多刚刚拿到吃食的穷苦饥民一时间迫不及待的蹲在路边,用手捞着把碗里的稀粥往嘴里糊着,吃着吃着,还不忘把手上的米粒一点点的舔干净。其实照李沐这个从后世穿越过来的未来先知的角度来看,孔府给的这个根本不能算是粥,基本也就是介于汤和粥之间的糊糊。但是这个年代施粥的标准和后世自然不一样,据说当年海瑞在南京施粥的时候定下规矩,要求粥锅能立箸(筷子)而不倒,现在看来,估计优良传统是丢的差不多了。
随着得到吃食的人越来越多,周围哧溜哧溜喝粥的声音也越发响亮起来,但是李沐看到大部分人都没有喝完,哪怕是尚在垂髻之年的小孩子,也都是吃了几口就停下了。他们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米和米汤分开装好了,用各式各样的容器带走,毕竟每个人都有家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全家都带到这儿来,大部分人还是想着能给家人带一点热粥,也算是承担一些属于自己的责任吧。
李沐转过头去,没有再去看那些可怜又可爱的饥民,他怕自己看多了,好不容易坚定下来的,像铁石一样的心肠又会再次松动产生裂痕。这对于心中抱负远大,甚至致力于改变整个大明社会根基的李沐来说,无疑是致命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要轮到李沐了,他看着一直站在远处观察着施粥秩序的孔胤植,深深吸了一口气。
衍圣公,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