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纷乱的永和七年
冉闵闻燕俊欲救赵,遣大司马从事中郎广宁常炜使于燕。俊使封裕诘之曰:“冉闵,石氏养息,负恩作逆,何敢辄称大号?”炜曰:“汤放桀,武王伐纣,以兴商、周之业;曹孟德养于宦官,莫知所出,卒立魏氏之基。苟非天命,安能成功!推此而言,何必致问!”裕曰:“人言冉闵初立,铸金为己像,以卜成败,而像不成,信乎?”炜曰:“不闻。”裕曰:“南来者皆云如是,何故隐之?”炜曰:“奸伪之人欲矫天命以惑人者,乃假符瑞、托蓍龟以自重,魏主握符玺,据中州,受命何疑;而更反真为伪,取决于金像乎!”裕曰:“传国玺果安在?”炜曰:“在鄴”。裕曰:“张举言在襄国。”炜曰:“杀胡之日,在鄴者殆无孑遗;时有迸漏者,皆潜伏沟渎中耳,彼安知玺之所在乎!彼求救者,为妄诞之辞,无所不可,况一玺乎!”
------引言摘述
江左的北伐诏书从永和六年十二月发出,诏告天下,建康朝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要誓师北伐一般,“宣传攻势”做的轰轰烈烈。做为打击对象的苻健不是外星人,自然也知道了朝廷北伐,而且矛头直至自己占据的河洛。接二连三地接到南阳、寿春调兵遣将的情报,苻健知道大事不好,这次江左朝廷看来是要动真格的了,连忙召集各重臣商讨对策。
“现在的形势非常清楚,江左遣扬州殷浩出寿春,以为东路;荆襄桓温出南阳以为中路;关陇曾华出弘农以为西路,三路大军汇集河洛。从目前来看,寿春开始屯兵,南阳开始被围。唯独弘农没有任何动静。”尚书令姜伯周拧着一张咸阳纸,把上面记述的军情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众人不由沉默了,看来这形势真的很严峻。关陇回不去,好容易蹲在河洛占了一块地盘,现在又有老主人家来赶自己走了。这天下如此之大,何处才是他们的去处呀?
毛贵苦笑道:“关陇的曾华用不着动静,他们离河洛最近,抬腿就可以过来了。”
苻雄点点头赞同道:“其实这三路兵马。最关键地却是关陇一路。”说到这里,苻雄侧头想了想,最后迟疑地对苻健和众人说道:“我觉得很奇怪,关陇的实力别人不清楚,我们却是最清楚的,只要他全力东进,我们是绝对抵挡不住的。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关陇煽动起来的动乱却被人家不费吹灰之力在月余平息,并给了人家借口将关陇所有的豪强首领一网打尽。全部被从居地举家迁徙到长安、南郑和成都。”
苻健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兄长,边说边小心翼翼地选择合适的词句:“加上现在关陇施行均田制,包括羌、氐、鲜卑、匈奴等各百姓无不欢喜雀跃,心归长安。按照这个道理来说,曾华应该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和内患。应该全力东进,可他却为何一直停滞不前,反而还跑到江左相邀桓温和殷浩来共享收复河洛不世之功?”
苻健阴着脸点头说道:“元才(苻雄字)说得是,如果我们不弄清关陇地真正用意将会十分被动。无法调兵遣将正确部署。”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要是关陇无意出河洛,自家调集重兵屯集在陕县、宜阳却是白白浪费,就无力去抗拒中路桓温和东路殷浩的进攻了。要是猜错了关陇对河洛的用意,等自家和桓温和殷浩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背地里给你来上一刀,那就真是万劫不复了。
正在大家交头接耳纷纷议论的时候,突然有亲兵进来报告道:“禀天王。关陇有探子回报。”
“快传!”
河洛、关陇的关卡“名义”是开放的,商旅不禁,苻健没少往关陇派探子去。但是关陇保甲森严,侦骑密布,派去的探子稍不小心就会如石沉大海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只能偶尔传来一些不重要地消息,苻健等人对关陇的大部分情报居然来自偷运出来的邸报。
“禀天王。关陇现在的兵马纷纷北调至冯翊郡。目的不祥。”进来地探子小心翼翼地回报道。
虽然这情报实在是太简略了,但是苻健等人知道。为了这条简略的消息不知损失了多少探子了。
苻健挥挥手让探子下去,然后转向苻雄等部属问道:“你们怎么看?”
众人一片哗然,有的说关陇这样调兵是假象,是想迷惑关东,然后出其不意地直取河洛;有的说这是关陇给周国一个信号,表示自己无意河洛;还有地甚至说冯翊郡肯定有义士响应洛阳起事了,声势浩大,迫使长安调重兵前去镇压。
苻健听完后觉得更乱了,不由把目光转向苻雄、王堕、雷弱儿、毛贵等重臣。
低头在那里思量的苻雄突然抬头对苻健说道:“天王,臣弟我有个大胆的猜想。”
苻健一听,脸色一喜,连忙说道:“元才快说。”而众人也都闭上嘴巴倾听苻雄的发言。
“我曾经叫人去荆襄打听和收集了长安曾镇北的情报,发现他用兵有两个特点。”在众人瞩目下,苻雄开始缓缓说道。
“出其不意和避实击虚。”听到苻雄这话,众人都若有所思,点点头继续倾听。
“据荆襄传言,当初桓征西准备讨伐蜀地的时候,众将都不赞同,却是曾镇北一力支持,并说服了众将,这才有万里奔袭成都,万余兵马灭一国的奇胜。”苻健说得这些东西众人都听说过,比这更神话的版本也听说过。这都是关陇采访观风署地“说书人”将曾华的“光荣事迹”传遍关陇、益梁,然后再由非常活跃的关陇、益梁商人将这些“事迹”传遍天下,在传播过程中肯定是被添油加醋了的。
“镇守梁州,北有关陇,西有仇池,东接河洛。曾镇北却选择了相对弱小的仇池,又是千里奔袭一举成功。接着又出乎众人意料,继续西进,大破外强却内散地吐谷浑,再顺势收服一盘散沙的西羌。中原大乱,曾镇北没有出兵河洛中原,而是直接出兵相对较弱的关陇,借着梁犊高力叛军地余波和中原大乱无法全力支援地时机。一举击败平庸的石苞,占据关陇。”
说到这里,苻雄细细回味了一下,由衷地赞叹道:“曾镇北用兵往往开始地时候出人意料,事后仔细一想,却是情理之中。”
苻雄顿了一下,转言道:“由此我可以大胆断定,曾镇北对于河洛的策略是先放之。再打之。”
“先放之,再打之。元才,这如何说?”苻健听到这里有点明白了,但他还是很急切地追问苻雄,期望知道最终答案。
“我们曾经分析过曾镇北去年不愿强攻河洛地原因。一是可能江左不希望由他攻陷河洛。曾镇北收复了关陇。再收复河洛,江左晋室用什么去封赏这位不世功臣?曾华明白这一点,而且他也清楚一旦东进河洛会遭到我们强力反击和阻击。我们的实力他也清楚,绝对不是石苞那个草包所能比的。所以他干脆顺势请江左出兵河洛。”苻雄缓缓分析道。
“这样一来,曾镇北既堵住了江左的嘴,又可以借江左的力量来削弱我们的实力。春季出兵,肯定是他建议的。我们和江左在春季拉锯苦战,一旦误了春耕,到时逃往关陇的百姓就更多。”苻雄摇着头说道,众人也纷纷摇头。他们都清楚一旦百姓尽失,无人耕种。那么不用别人来打,周国也只有灭亡一条路可走。
“而曾镇北却可以趁河洛混战之际,兵出并州。”苻雄最后沉声说道。
“兵出并州?”苻健明白了,并州现在地位置极其重要,南可兵出司州河南,东可虎视冀州河北。可以这么说,以前曾华在关陇只能是隔岸观火地看着中原混战,现在只要占据了并州。就可以雄踞上势。看着中原各方打得死去活来,然后看准时机一刀就能结果你。
想到这里。苻健不由打了一个寒战,他今天深深感到了关陇曾氏的利害。有这样的对手在侧翼,周国能有出头之日吗?什么雄才大志,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只跟别人斗得死去活来的斗鸡,而曾华就象坐在旁边的猎狗,等你们斗得两败俱伤、奄奄一息地时候,他可以优哉游哉地跑过来收果实了。
“元才,如此说来我们当务之急就只能是先拒中路、东路兵马,弃西路关陇于不顾。”过了许久苻健才无奈地说道。
“是的天王,我们只能如此定夺了。否则光关陇一路兵马就能压得我们死死的。而且愚弟认为这江左两路兵马恐怕也是曾镇北的棋子。”苻雄答道。
“你是说……”
“天王,江左北伐军东路所取地路线无不是地势平坦,或者丘陵众多,适合我骑兵作战,领军的殷浩虽然是名士,但是用兵手段远不及曾镇北和桓征西,虽然这一路声势最为浩大,却是我们最容易对付的。”苻雄继续分析道。
“而中路,先有南阳宛城雄踞第一关,再有桐柏山、伏牛山和熊耳山险要。桓征西再能用兵,这块硬骨头他也得慢慢啃下来。而曾镇北的策略可能是先放之,再打之,先放任河洛混战,自己出兵并州,等到河洛打得差不多了,再挥师东进南下,直取洛阳。因此,我们可以少量兵力据守陕县,多布旗帜,虚张声势。传令给南阳太守袁景,让他死守南阳。再派部分兵力据守武城(今河南南召南,南阳北)、鲁阳(今河南鲁山)、昆阳(今河南叶县)、梁县(今河南临汝西)、蛮城(今河南汝阳南),凭险坚守。而主力全力进驻豫州,寻机击败东路殷浩,而后回师洛阳,再做打算。”苻雄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苻健思量一下,向众人问道:“你们认为如何?”
王堕和雷弱儿等人附议:“这才是上策,请天王定夺。”
苻健一咬牙就开始部署了。先传令尽征辖区内的青壮以为兵丁。将兵马扩充到六万。派梁愣领兵五千守陕县,强平领兵五千守新安;派鱼遵、毛贵、程朴领兵两万南下蛮城、鲁阳,防御桓温的中路军。然后派苻雄、王堕、吕婆楼、张遇领精兵步骑三万,入豫州许昌拒东路殷浩。苻箐继续留在河北监河东、河内两郡。
三月初一,曾华还没有回到长安,而苻健也正在调兵遣将,永和七年北伐第一仗却由司马勋在南阳打响了。
他领桓温严令,驱两万部众围攻南阳。守城的是刚降苻健不久地原北**阳太守袁景。他刚接到苻健的急信。要他死守南阳,并允诺不日就有援兵过来接应。于是袁景就率领五千军士据宛城高墙雄城死扛到底。
司马勋虽然拥兵马两万,看上去声势浩大,但是士兵素质太差,又没有好好地训练过,加上匆匆赶制地攻城器械非常简陋,当司马勋一声令下,部众狂呼乱叫冲上去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乱哄哄地打了回来。
一心想拔北伐头功的司马勋看到这个情景不由大怒。连斩领兵的偏将、军官百余人,然后下令再次驱兵攻城,结果一个时辰后又被打回来了。
司马勋围着宛城打了二十多日,部众损失过半,等到桓冲领军缓缓上来的时候。他还是拿宛城一点办法都没有,但好歹也把宛城打得疲惫不堪。最后桓冲并了司马勋的部众,再合力日夜攻城。
这次攻城由于桓冲的部下比司马勋地部众要强多了,而且带地攻城器械也齐备。连攻三天三夜,终于攻陷宛城。最终没有等到援军地袁景只好闭门举家自杀,只给桓冲留了一院子地尸首。
得胜的桓冲趁势继续北上,西鄂、博望、堵城、武城诸城闻风而降。意气风发的桓冲准备直捣河洛时却在鲁阳城踢到铁板了。鲁阳城北靠伏牛山,南有瀜水,守城的程朴将这些天险优势发挥地淋漓尽致,让桓冲无可奈何,只好顿师于鲁阳城下。
更为意气风发的殷浩在三月十二出寿春北伐时准备写一篇北伐檄文。但是写来写去总觉得没有曾华和车胤的《告关中百姓书》来的有气势,不由叹息一声:“北伐之大义居然被关陇尽数占据了。”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写,闷头往北攻就行了。
殷浩率领步骑五万,一路上是凯歌高奏,慎县、汝阴(今安徽阜阳)、固始(今安徽临泉)、宋县、项县(今河南沈丘)等城闻风而降,四月底就已经兵抵陈县(今河南淮阳)。捷报传到建康,满朝君臣和江左名士无不欢呼雀跃,相互祝贺。以为收复河洛指日可待。
谁知还没等大家从高兴劲中清醒过来。殷浩在陈县也踢到铁板了。守陈县地王堕聚集周围各郡县的兵马一万五千人,坚守曾经为豫州州治的陈县雄城。任凭殷浩百般挑衅攻打,死活就是不出来,只是凭城坚守。
围城月余的殷浩无法,只好分兵遣谢尚攻东边的重镇谯县。谁知刚分兵不久,王堕联合屯兵汝阳(今河南周口西南)地苻雄,大败殷浩于陈县城下。损失四千兵马的殷浩只好退守汝阴城,东路北伐军暂时受挫。
南边打的热闹,北边也不消停。
早从永和六年十月开始,隶属于探马司和侦骑处的细作、内奸开始四处活动,按照王猛、谢艾、笮朴地布置开始煽风点火。
永和七年正月,据广固的(今山东益都)段龛在名为其参军的探马司内应的鼓动下,以青州附江左,被建康朝廷拜为卫将军、青州刺史、封齐公。
该参军接着继续鼓动洋洋得意的段龛,劝他响应朝廷北伐出兵西边的兖州。段龛深以为然,不管朝廷北伐成不成功,多占地盘是没有错的。于是领步骑两万攻入兖州的泰山、济北、东平诸郡,跟姚戈仲部交上火了。
姚戈仲部本来比苻家先动身西归关陇。但是由于他们地处地摄头远在苻家的东边,而且姚戈仲一直在犹豫。他既想西归关陇,又想攻灭邺城的冉闵以报石虎对他的恩德。于是三心二意,大半年了都还留在顿丘郡和濮阳郡,让后动身的苻家快了一步,抢先占据了河洛地区。而且苻健东略兖州的时候,大败姚戈仲,把姚部从濮阳赶到了东平郡。段龛一西进到东平郡,立即就和姚戈仲接上火了。
虽然姚部胜多输少,但是却无法歼灭以鲜卑骑兵为主的段龛部,双方在东平郡的无盐、富城一线拉锯绞战。
这时,姚戈仲接到了襄国石祗地求援。
魏主冉闵围攻襄国一百多天,困守孤城地石祗无法,只好去皇帝尊号,自称赵王,派太尉张举向北边的燕国求援,派中军将军张春南下向姚戈仲求援。
姚戈仲二话不说,立即派其子姚襄领兵北上,并叮嘱道:“冉闵不忠不义,尽屠石氏。我深受先帝高恩,本应领兵北上讨贼,但我年事已高,怕是去不了,就留在这里对拒段氏鲜卑,你就代我领兵北上吧。你地才华十倍于冉闵,此去一定要将此贼擒获,要不然就不要来见我。”但是姚部连败两场,元气大伤,加上有段龛在东部威胁,能动用的兵马不多了,凑来凑去只能给姚襄凑出八千骑兵,让他带去援助襄国。
姚襄及北赵汝阴王石琨引兵救襄国,冉闵遣车骑将军胡睦拒姚襄于长芦,将军孙威拒石琨于黄丘,皆大败,士卒损失殆尽。
冉闵欲领兵亲自出击,卫将军王泰劝道:“我们围攻襄国已有百日有余,襄国城里可以说是岌岌可危,指日可破。现在敌救兵云集,如果一旦我们大军尽出迎敌,很有可能腹背受敌,前功尽弃。不如坚守营寨坚垒,以静制动,再寻机各个击破。而且如果陛下轻出,一旦有什么变故就可能全军覆灭,邺城反复。”
冉闵犹豫了,坐在那里沉吟不语。但是道士法饶却鼓动道:“陛下围攻襄国已有半年却寸功未立,今贼至却又避而不击,恐军心动荡,民心尽失。”说到这里,法饶故作神秘道:“我夜观天象,发现太白入昴,当杀胡王,百战百克,此天机不可失呀!”
冉闵大喜,去王泰劝阻,尽起兵马与姚襄、石琨大战。冉闵神勇无比,姚襄、石琨无可挡者,加上兵少,连连败退,几近崩溃。而襄国城里的石祗被侦骑处探子收买的内侍苦苦劝住,不敢出城夹击冉闵。
眼看姚、石大败已定,燕御难将军悦绾却领三万兵马突然赶到,杀得冉闵措手不及,兵马大溃。车骑将军胡睦、司空石璞、尚书令徐机死于乱军之中,其子大单于冉胤及左仆射刘琦被麾下的降胡栗特康等人活捉降襄国,被石祗肢解残杀,十万兵马损失过半。冉闵无法,只好引军缓缓退回邺城,再肢解法饶父子以泄恨。
三月十五,曾华拜王猛为经略河东行军都督、并州刺史,以毛安之为参军,率杨宿、邓遐、冯保安、李天正领步军两万、骑军一万出夏阳(今陕西韩城南),渡河东进,直指平阳郡临汾。
拜谢艾为经略河朔行军都督、宁朔将军,以江逌为参军,率姜楠、卢震、侯明、当煎涂、巩唐休和当须者领骑军两万、步军一万,出黄陵,兵指高奴(今陕西延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