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清楚自己离去后裴家兄妹的议论,车上幽帘刚刚落下,穆清灵便脱了力般瘫坐在车厢里。
“小姐...镇南王适才的眼神太可怕,奴婢吓得腿肚子都抽了筋。您瞧,奴婢这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还没消呢!”
穆清灵看向眼脸色煞白的紫菱,叹了口气道:“我没比你强到哪去,方才踏马蹬时都使不上劲。”
她此刻倒是对柳小姐的话心存质疑,镇南王审讯人时何须劳动他人剥皮抽筋,只他杀气凛然的眸子冷冷一扫,便叫人想抖筛子似的尽数道出亏心事!
“小姐,您说...镇南王察觉出您的身份有疑了吗?”
紫菱一面小心翼翼问道,一面为小姐到了一杯蜂蜜花茶。
方才二人在在竹林中兜兜转转半响,即便后来进了镇南王的画舫,船舱内也有茶具,但她们那敢在贵人的眼皮子底下瞎走动。
适才被镇南王审视的目光吓得汗流浃背,当下还真有些口干舌燥,穆清灵接过紫菱递来的花茶,一口气喝下去大半杯,才稳下心神,她细细想了自己方才的回话,颇为笃定道:
“应是没有,不过...近日不宜再出府,等穆清池的身份回来再说。”
想到她曾应下明月县主要去王府参加斗蟋赛,穆清灵赶在穆家商船归来前,日日搬着小板凳到花园里最敞亮的地段,吸收烈日之精华。
她本想将自己的肤色晒得黝黑一些,届时,不必言语往人前一站,便知她刚出海回来。
没曾想老天爷好似故意跟她作起了对,晒黑之举刚刚开启没两天,便派来水龙王盘踞在扬州城上空,没完没了地降下瓢泼大雨,别说烈日了,就连晴天都少见。
等到红绡他们回府后,穆清灵瞧着眼前的黑疙瘩,都有些缓不过神来。
“红绡啊红绡,我派你跟着林掌柜去出海,你倒好,晒得跟下矿洞挖了半个月煤疙瘩似的!”
穆清灵已换上男装,她手握聚骨扇挑起红绡的小巴细细端量,再次感叹:“晒得真匀称啊!”
红绡咧嘴一笑,露出异常灿烂光洁的牙齿道:“奴婢不爱打伞,得了少爷的口信,在东瀛渡口小商贩的货摊上淘了些新鲜物件,没留神,晒得黑了些。”
再过两日便是明月县主举办的斗蟋赛。在出海前,穆清灵已将“美人狮”送去王府,昨日明月县还主特意派人前来叮嘱,让她务必入王府观战。
“小姐...要不,您还是以身体有恙不去了。”紫菱一想到镇南王在湖岸口那日看向小姐的目光,就觉得头皮发麻。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这几日我还要去巡铺子,总不能等红绡养白了再出府。”
穆清灵转了转黑亮的眼珠,突生一计,让紫菱去库房拿来瓷火罐。
————
两日后,穆清灵如约赶赴镇南王府。
短短数月,镇南王这位初来乍到的新主人不仅将扬州多年居高不下的盐价降了下来,还重新规范盐引买卖,严整督盐院。为大梁解决了顽固多年的“暗疮”,大受梁帝称赞。
虽然这其中的铁血手腕虽让旁人看得心惊肉跳,却也威震了当地官员摇摆不定的心。
所以今日王府门前车马盈门,堵得水泄不通。
红绡从车窗外探出头,瞧着眼前望不见头的队伍,不禁有些傻眼。待落下幽帘后,咂舌道:“知道的是斗蟋赛,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是镇南王今个儿娶媳妇呢!”
“少爷,我方才听到前面马车的小厮议论,说王府管事挑捡着四品以上的官车入府,我觉着咱们的车马,估计排到夜里都轮不上。”
穆清灵也透过窗缝瞧见了外面的热闹非凡,脸上一点都不惊讶,平静道:“咱们且踏实等着。”
说完,她从檀香木柜里抽出几叠账本,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翡翠算盘开始理账。
手上的账本还没梳理完,就听到车外传来王府李管家亲切的问候:“穆公子可在里面?县主让奴才领您先行入府。”
穆清灵撩开幽帘,对车外春风满面的李管家笑道:“那便有劳李管事。”
等穆家等马车绕过其他人家马车,径直入了王府,等候在原地的人不禁好奇,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咦...这不是挂着商户牌的马车,为何不用排队?”
“嘘,小些声!你没瞧着是王府李管家出来相迎,况且,那商户木牌上可是穆家的大名。”
“穆清池无功名在身,王爷要礼贤下士,也不必对低贱的商贾之流放低姿态如此?”
“这...谁又知道呢,不过前段时日,镇南王频频前往聆心阁,我听人说,都是穆公子亲自出来接待。”
“咳咳...我还听闻,鹏少卿之所以在大牢里惨遭不测,也是因他开罪了镇南王,鹏少卿的喜好众位想来也清楚...”
众人议论完,再看向穆家马车的眼神不免带了几分了然。
第20章 斗蟋大赛
穆清灵不知自己已被贴上镇南王小倌儿的名声,她跟随在李管家身后,步入王府后花园。
“穆少爷,再过半个时辰,斗蟋赛会在湖中心的水榭台上举行,您在此稍候片刻。”
“李管事辛苦。”
穆清灵看向曲廊里扎堆儿攀谈的男子,皆是扬州城有头有脸的官员,她一介商贾,自然没有凑上去讨嫌的必要。
正想退到不起眼的角落,突然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穆清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穆清灵转身对出言的女子展颜一笑:“前两日刚回扬州。在东瀛那片蛮夷之地呆久了,今儿乍一瞧见柳小姐,我还当是荷花仙子下了凡。”
柳小姐听到眼前男子的油嘴滑舌,忍不住啐道:“呸,瞧你脖子上的风流印,便知你个混帐在东瀛没少快活!”
穆清灵急忙展开聚骨扇,假意遮掩。露在扇外的明眸弯弯,求饶道:“我的小祖奶奶哟,莫提这些,且看我从东瀛给你带了什么稀罕玩意?”
柳小姐闻言眼前一亮,招手将穆清灵迎进凉亭。
距离花园百丈开外的藏书阁内。
裴明昭负手而立在窗轩旁,漆色双眸看向窗外,薄唇微微勾起。
吴影好奇王爷看到了什么趣事,忍不住伸头朝窗外看去。
入眼便是被众位贵女包围在其中,谈笑风生的穆小公子。
扬州贵女们的口味甚是刁钻古怪,居然喜欢这等不阴不阳的小白脸。吴影撇撇嘴,在他心中,身为男子,自当是王爷这种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最为英气逼人。
遥想王爷在京城乃是众多贵女的梦中郎君,就连美貌倾城的凤阳公主对王爷也是芳心暗许。没曾想王爷到了扬州城,反被穆家的小白脸压下一筹。
裴明昭不知吴影心中正替自己“貌不如人”感到愤愤不平。
他看见穆公子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个精巧的舶来品,引得周遭女子欢笑声不断,只觉此人甚是有趣。
曲廊内明明有诸多官员,他却没有借此机会一味逢迎,偏偏扎进女人堆里推销起自家的货品,想到此人在面对位高权重,盛气凌人的鹏靖元时,亦是不卑不吭,沉着冷静。
可惜了,若是穆公子将赚钱的心思用在仕途上,在扬州城定有他的一席之地。
半个时辰很快便过去,穆清灵掐着点掏出最后一件舶来品,将环绕在周围的小姑奶奶们哄得眉开眼笑,终于等到李管家在水榭平台上布置好紫檀木长桌和螺钿珐琅彩面圆凳,邀请众人步入水榭。
镇南王府依山而建,造园的能工巧匠将山上湖水引进府邸,构成广池,幽潭,瀑布等各色水景,园林内山水相依,错落有致。
众人步入水榭,对王府的景致交口称赞,恰在此时,王府中的两位主人翩翩而至。
裴明月步履轻盈,手捧青白色泥罐,拉着哥哥越过施礼的人群。
穆清灵听到周围女眷倒吸一口气,一对对含情凝睇的眸子皆望向明月县主身后身姿挺拔,剑眉挺鼻的男子。
镇南王今日身穿月白蜀锦暗花长袍,更显其仙人风姿,玉冠下微挑的深邃凤眼,漫不经心扫向厅内众人,薄唇微启,淡淡道:
“明月在京城喜爱斗蟋蟀,如今初到扬州城,想以趣会友。陛下得知此事,特意赐下玉仙老亲手雕刻的白玉蟋蟀作为彩头。今日夺魁的蟋蟀,不仅得扬州蟋王之称,其主人还能获得皇上的赏赐。”
玉仙老是前朝的一位玉雕大师,此人性格乖戾,每次雕完玉品,但凡有一丁点儿不满意都要砸毁,所以玉仙老逝世后,留存下来的玉器寥寥可数,可谓是万金难求。
水榭内的一众宾客纷纷感谢圣恩。有几位官员还连声称赞明月县主情致高雅,品味超凡脱俗,实乃是扬州城中女子的楷模,恨不得将斗蟋列作四艺之首。
穆清灵隐在人群中跟着呼声点头,恰在此时,一道张扬跋扈的声音骤然响起。
“明月县主举办的斗蟋赛居然不曾给我发来请柬,可是怕陛下的赏赐落入旁人家?”
众人心中惊讶是何人如此嚣张,敢在镇南王面前对明月县主出言不逊,待看清了一身绯红色夏袍,吊眼微眯的男子,水榭中的官员赶忙屈身行礼。
“下官参见梁世子。”
来人正是荣亲王之子,梁宁康。
裴明昭神色淡淡,似是对梁宁康的不请自来早有预料,唇角噙着客套的笑意:“本王不知世子来到扬州,有失远迎。”
裴明月则是连客套话都不屑于说了,睥向曲廊上皮笑肉不笑的男子,讥讽道:“世子口气不小,你那只‘威武’将军被咬断的腿可是长出来了?”
梁宁康听到明月县主的嘲讽也不见羞恼,踱步至水榭厅内,似笑非笑道:
“那只‘黄脸油葫芦’斗蟋乃是次品,多亏县主帮我甄别出来,梁某回府后,已将蟋蟀和养蟋人都处置了。”
裴明月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梁宁康心胸狭隘。只因上次在斗蟋赛上输了她,就迁怒于他人,将人命视作蟋蟀,说杀就杀。有其父必有其子,怪不得哥哥领了治理江南的差事后,朝中大臣纷纷在背后感叹,西北侯裴氏族人命不久矣!
“我上月刚从牙人手里购来了齐鲁的赤胸墨蛉蟋,在荆州听闻明月县主举办斗蟋赛,自是心痒难耐,连夜驱车,想再同县主那只‘不败将军’切磋一二。”
梁宁康话落,从身后小厮手中拿起精致的墨玉瓷罐,笑道:“还望明月县主赏脸。”
裴明月自信满满道:“世子不远百里赶来,本县主自当尽地主之谊,奉陪到底!”
斗蟋赛便在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掀开了帷幕。
紫檀木长案上放置着参赛者带来的白釉泥罐,罐里传出不绝于耳的瞿瞿声,让人仿若置身于空旷山林。
穆清灵在吃喝玩乐上是行家,只闭上眼一听便知长案上的斗蟋都是些拿不出手的“残兵败将”。
想来也是,皇上御旨赏赐下来的获胜宝物,有那个吃饱了撑得非要带来个勇猛的斗蟋和明月县主一争高下。若是一不小心赢了,获得御赐宝物是小,落下镇南王的脸子才要命啊!
所以今日参赛众人带来的斗蟋都是经过处理的“老弱病残”,有的斗蟋瘦得爬不动,有的斗蟋被敲掉了牙,更有甚者,刚揭开盖往斗盆里一引,居然自己摔断条腿。
因此明月县主和梁世子二人手下的斗蟋一路横冲直闯,毫不费力直接杀入决赛。
决赛共设有三局,入赛者可持两只斗蟋参赛,最终坚持到最后的斗蟋获得胜利。
第一局,明月县主凭借“不败将军”,很快将梁世子手下的斗蟋咬得跳出斗盆外。
梁世子不以为然,一脚踩死了临阵脱逃,价值百金的斗蟋。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命同行小厮拿来了黑玉瓷罐。
“容梁某近日调.教的赤胸墨蛉蟋来领教下‘不败将军’”
“啪”
梁宁康揭开墨玉罐盖,手持马唐草醒罐,只见一只大拇指粗般的紫皮蟋蟀,雄赳赳,气昂昂地跃入斗盆中。
围观众人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壮硕的蟋蟀,口中不由啧啧称奇。
裴明月不甘示弱,打开青白色泥罐,再次放出“不败将军”,用牛筋草将其引入斗罐。
两只体型硕大的蟋蟀王在斗盆中相遇,分外眼红,都不用主人用尖草撩拨口齿,见面便搭上牙较起劲来。
围观众人看得专注,穆清灵隐在人群后,精巧的鼻子微微抽动两下,缓缓皱起眉头,盯着梁世子手中的马唐草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