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比了个二,又眼巴巴地看着楚宁问道:“陛下,您知道太医院副院使两年的俸禄是多少吗?”
楚宁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
不过,从张知迁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可以料想得到,应该是很多的。
在楚宁这儿寻不到共情,张知迁又转过头去看正在批折子的沈时寒,“沈大人,要不你把贬谪下官的折子给允了吧,御医俸禄虽少,好歹还能落在手里啊!”
沈时寒对他这副财迷心窍的样子甚是无言,搁下手里的折子淡淡道:“张大人不是刚收的大理寺少卿的贿赂吗?”
张知迁也很无言,这是说的什么话,天子就在这儿呢,这么光明正大的说他收受贿赂真的好吗?
更何况,张知迁小声嘟囔道:“那才多少………”
沈时寒懒得理他,接着道:“还有礼部程侍郎,左司郎中韩寿,尚书右丞………”
张知迁越听越心惊,忙忙开口打断他,“下官知罪!下官错了!”
他又转头看向楚宁,“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以头磕地,“陛下,臣知罪。”
认罪态度委实良好,然而楚宁压根不想放过他。
这丫果断的贪官啊!这要搁嘉庆年间就是下一个和珅了吧?
贪污腐败,官场大忌,必须修理。
楚宁想了想,言简意赅道:“两日内将所有收受的贿赂都返还回去。”
“是!臣遵旨。”
张知迁满腹委屈地走了,背影都显得落魄了不少,平白添出几分萧萧索索的意味来。
楚宁看着心下不忍,转过头问沈时寒,“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些?毕竟此番他是出了大力的,也算是个有功之臣。”
沈时寒没答,只朝她伸出手,轻轻道了一句,“过来。”
楚宁抿唇“嗯”了一声,朝他走了过去,将手放入他的掌中。
他的手生得很是好看,骨节分明,修长如玉,只是指尖微凉,握上来时带着些许寒意。
沈时寒将她拉到怀里坐下,这才温声道:“无妨。陛下若是真的过意不去,等过一阵子,臣再寻个由头帮他恢复了俸禄便是。”
楚宁点了点头,又将脑袋轻轻靠进他怀里,嗓子微微有些发酸,“沈大人,阿邺何时入宫呢?朕有些想他了。”
许久,头顶上传来沈时寒惯常清冷的声音。
“快了。”
是快了,翌日,先帝有一幼子流落民间的消息就在百姓中传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竟连那皇子的身世容貌,因何流落民间都说得明明白白,很是煞有其事。
这等大事,转眼就入了朝堂,飞进了众臣耳里。
众朝臣私下里一合计,直接将早朝搬至了未央宫中,请示天子。
第130章 他很喜欢陛下
隔着道屏风,楚宁声音平静,“既是皇家血脉,怎可流落民间。”
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宣入宫中吧,朕这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许是先帝有灵,见不得大梁风雨飘摇,为朕为大梁送储君来了。”
她话中不无怅然。
朝臣们闻言皆是一愣,他们本以为还得宽慰一二,悉心准备了满腹的劝解之词,不想天子心思竟如此通透。
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有什么看不穿的呢!
只是可惜了,少年天子,尚未弱冠,一腔抱负都还未施展,就已病势式微,成了如斯模样。
只是,众臣惋惜之余也不免有些庆幸。
天子行事太过匪夷所思,先不论此前挟持生母以对峙镇国侯江冀一事,便是之后皇后无故离宫,久久未回。
再到之后国子监监生尽数被囚于大理寺中,至今未出。
这一桩桩,一件件,御史台劝诫的折子都快写不过来了。
更遑论民间流言四起,皆道天子无德,不配为天下之君,边疆已隐隐有作乱起义之势。
再这般下去,国之危矣。
在这当头,天子忽而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
众臣心下不由感叹,或是真如陛下所言。
先帝在天有灵,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风雨飘摇,这才将天子带走,另送了位储君过来以救大梁。
盼只盼,储君有德,能是位圣贤明君。
然那到底是以后的事了,现下储君既定,众臣皆俯首跪地,山呼万岁。
楚朝是当日下午便入的宫城,一同来的,还有他生母裴氏。
皇家血脉,自该慎之又慎。
先是由钦天监带着生辰记录与当年画像前来核对。
好在时日不长,不过短短三年,相貌并无太大改变,且身上印记皆可与记录对上。
众臣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再由内侍省领着当年伺候美人裴氏的宫人过来认人。
当年一场浩劫,宫人所剩无几,好在还余下一位嬷嬷,是当年贴身伺候裴氏的。
她诺诺抬头看了一眼,诚惶诚恐地朝裴氏拜下,“奴婢见过裴美人。”
这便是板上钉钉,妥妥的先帝皇子无疑了。
众臣的心算是彻底搁下,抚袖整冠,对着楚朝恭敬跪下,扬声呼道:“臣等参见太子殿下。”
楚朝年幼,何时见过这等阵仗,顿时心生怯意。
刚想往后挪动脚步,就被身后一人阻住。
他回头看,是沈时寒。
他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对上楚朝看过来的慌乱目光,他眉眼温和,提醒道:“殿下该让他们起身了。”
是殿下,非往常所唤的阿邺。
楚朝心下稍稍安定,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转头吩咐他们起身。
储君自此留于宫中,朝臣们也都一一退下,准备明日的册封事宜。
出了宫城,左司郎中韩寿刚要上马车,便被人扬声唤住。
他转过身来,是礼部的程侍郎。
两人相对一揖,程侍郎笑道:“恭喜韩大人,听闻太子殿下是韩大人派人寻到的,这可真是大功一件啊!日后若是青云直上了,可莫要忘了下官才是。”
韩寿也笑,将太极又给推了回去,“程大人说笑了。”
程侍郎环顾四周,忽而凑上前低声问道:“下官有一事不解,韩大人怎知有皇子流落民间的?”
除去早已就藩的几个不足轻重的皇子,余下的,都应死于那场浩劫当中。
怎会,有一漏网之鱼?
又怎会,这一漏网之鱼刚好被他遇见?
韩寿看他一眼,这才轻声道:“本官也不知。不过此前曾问过丞相大人……”
他一顿,凑过身去往程侍郎耳畔低声道:“丞相说,国无储君,便寻个储君出来便是。”
程侍郎闻言脸色惊变,韩寿看在眼里,又续道:“你说巧不巧,本官当日回府的路上就撞上了一人,正是裴氏。她旁边……还跟着太子殿下。”
都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怎会如此凑巧,他刚要寻储君,便有现成的储君撞到他的面前。
韩寿不傻,他知是中了丞相之计,但事已至此,他也只能顺着沈时寒的意思走下去。
程侍郎在官场浮沉多年,又如何听不出来这话中的含义。
他抬起眼,双目空洞地看向韩寿,心下懊悔不已。
这下,算是被他拖阴沟里去了。
*
楚朝直接入了东宫,安置好了裴氏,沈时寒带他去未央宫见楚宁。
日落西山,远天一片霞光火色。
楚朝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时寒身旁,忽然抬头问他,“沈叔叔,陛下喜欢阿邺吗?”
沈时寒闻言停住,蹲下身来平平静静地看着他,轻声问道:“殿下为何如此问?”
楚朝抿了抿唇,面露踟躇,片刻后才轻轻道:“我其实见过陛下的。那时的他……好像并不喜欢我。”
三年前,楚朝方五岁,随母妃一同参加皇室晚宴,遇见了当时还是储君的楚宁。
不能说不喜欢楚朝吧,只能说,她的目光就从未落于楚朝身上。
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皇子罢了,对于当时如日中天的楚宁来讲,她能垂眸颌首都算是恩赐了。
只是,却被心思敏感的楚朝记在了心上,一直至今。
皇室之人从来没有简单的,若无一点心思,连安然长大的可能性都不会有。
沈时寒亦知,只是有心思并非坏事,只要引向正道便好。若是一眼就能望个彻底,这皇位还不如现下便拱手让于他人。
沈时寒看着他,温声道:“殿下不必害怕。陛下她……很喜欢殿下,此次殿下入宫也是陛下的旨意。”
他说起陛下两字的时候眉眼很是温柔,仿佛里面淌着一抹温软月色。
楚朝注意到了,抿了抿唇又问道:“沈叔叔是不是很喜欢陛下?”
沈时寒闻言一愣,半晌后才回过神来,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弯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道:“我很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