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枝枝突然便想到自个儿快要及笄的事了:“还有个月有余便及...十五了。”
“可有相看的姑娘家?”
“侄儿没有,如今正是专注正事之时,还无心挂念那等琐事。”
“你们呐,这怎么是琐事。”坯继先眼睛骨碌一转,
“所谓成家立业,古人的话有它的道理。男人啊一旦有了家室,这事业心自然而然地便会起来,便会去博更好的前程。
听伯伯过来人一句劝,赶紧为自己考虑起来。这太子如今也已行了冠礼,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你要是听进了伯伯的劝,也顺道在太子殿下跟前多提提,真是愁煞老夫。”
“侄儿受教,谢过坯伯伯。”魏枝枝没听进坯继先特意加重的一句“顺道在太子殿下跟前多提提”,倒是听进了“为自己考虑起来,博更好的前程”这一句,是啊,难道一辈子在这太子跟前做侍读吗?
坯继先眼见着魏枝枝应了,又拍了拍魏枝枝的肩,摆手离去。
这时,刚才门口招呼的内侍示意魏枝枝可以进殿了。
*
重华殿内的摆设,均是参照了太子的喜好,并不像门口那般金雕玉琢,显得清冷了许多。
从外殿进到里殿,正厅一花梨桌案与天竺地毯占了正中之位,偏厅放一软塌与小几供主人休憩,几上可摆棋盘对弈娱情。
不过这厅内最多的是那些个镶玉灯架子,照得殿内通明,赵之御最是喜欢明亮。
但现下对魏枝枝来说,这重华殿便无明亮一说,眼一闭,心一黑,朝着桌案方向便喊上:
“微臣魏兰树,见过太子殿下。”
过了许久,殿内未有回应,魏枝枝便悄悄睁开一半眼睛。
这一睁便吓了一跳,只见偏厅内探出赵之御半个身子,是半个裸露的身子!
平日与赵之御同进同出,魏枝枝却是从没见过他脖子以下的肌肤,眼下这画面哪里能看,只瞥一下,就紧紧闭上了眼,非礼勿视!
魏枝枝虽没见过男子的身体,却也是看过听过一些民间话本子的。
方才那么一瞥,她还是看得真切。
赵之御看着身子瘦,但脱了衣服,那游走在手臂、双胸、腹部的肌理线条却是流畅有力,如果要画下来,那是需用笔锋好一番勾勒的。
线条圈定的一块块身体领地,肌肉如肥沃土壤,特别是那腹部肌肉,那当是一副好田地,喷薄而出阵阵生机。
这大抵便是书中描述的穿衣瘦,脱衣肉吧。魏枝枝摇了摇头,努力将脑海中关于赵之御身子的画面消去。
一旁的原福匆忙给赵之御披上中衣,套上便服。
“哦?真见过孤了?”赵之御玩味一笑。
魏枝枝听得赵之御这般问话,心内暗叫不好。他这般笑意,可不是又要捉弄她。
魏枝枝此刻脸唰得一红,噗通跪地: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这一跪,却是真的够用力,跪出了响声。
“又有罪?孤记得,你昨日还说着自己有罪,怎么这罪停不下来?”
赵之御仍是一副玩味模样。他于书案前坐下,半靠梨花椅背。此刻他瞥了眼魏枝枝的双膝,眉心微皱:“说说什么罪。”
魏枝枝闻言,立时紧张了起来。这意思就是在追究昨日之事,她思量一番道:
“一则兰树不该昨日在殿内屡次三番,言行不逊,冲撞了殿下的贵宾,给殿下惹了口舌是非,招了麻烦,是臣失德,考虑不周,此乃大罪;
其二,臣不该今日不问殿内情况便径直入内,惊扰了殿下,此乃臣失礼,又看了···又看了殿下贵体,是臣再次失德。臣万死不辞。”
魏枝枝又是跪地又是磕头,心想够服软了,够卑微了。
赵之御轻扯嘴角:
“失德?孤觉着你是过于尽忠职守。昨日哪里招惹麻烦,你可不是替孤挡了不少麻烦,做得甚合我意啊。如今没个十天半个月,这些贵女该是不会再来。”
魏枝枝瞳孔缩了缩,她心内想如今这局面虽在爹爹意料之中,太子并没有因昨日之事为难自己,但这把明显黑的说成白的倒是令她冷汗淋漓,以她对赵之御的了解,他这是要搞事。
魏枝枝抬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细汗水:“微臣惶恐!”
“嗯,惶恐是需惶恐的,这还没轮到你说的其二。”赵之御看魏枝枝这擦汗模样,低头偷笑,
“你过来,孤早上没有备墨,你替孤磨墨。”
赵之御指了指自己右侧的位置,示意魏枝枝过来。
魏枝枝走至他身旁,于他右侧放置的一个软塌上跪下。这软塌绵软,正好缓解了她膝盖的疼痛。而位置正对着出风口,风微微吹来,还能吹走她身上的黏腻与方才在外头惹得鼻尖细汗。
不过磨墨在魏枝枝的眼里却是好一个侮辱文官之举。
她想着最坏的打算大抵是被太子拉出去打几个板子,受皮肉之苦,却不曾想到要替他磨墨。
磨墨本是内侍宫女的侍奉之事。本该与太子共同探讨史书之鉴,贤明之道的侍读学士,做这等事可不是被侮辱了。
赵之御此刻轻咳,提醒一句:
“既看了孤的身体,那便是需要付出些偿还的,是不是这个理啊,魏侍读?”
如何忍?如何忍这有损文官气节之举?
为了魏枝枝,忍了忍了。
魏枝枝头皮发麻,忍着内心和膝盖的剧痛,朝赵之御书案走去。
第4章 休假  魏枝枝虽看着身子骨柔弱,这开溜……
主子开撩,做下人的要学会自觉开溜。
原福早早便屏退了殿内一众宫女内侍,之后自己也跟着退至偏厅。
于是这偌大的重华殿正厅便只剩下执笔落字的赵之御与正在磨墨的魏枝枝,两人均不作声。
魏枝枝是不敢出声。与太子多年相处的经验告诉她,在要搞事的赵之御面前,千万不能挑起话头,无声便是最好的苟活方式。
她只要安安静静地磨墨,等着赵之御写完他的字。
可心中的不满总还需要个宣泄的出口,此刻憋得慌的魏枝枝把嘴巴撅得老高,嘟着粉嫩嫩的双唇无声碎碎念,偶尔不小心发出些气声,惹来赵之御探究的目光便急急忙忙抿紧了双唇。
“委屈了?”
赵之御率先打破了沉默,这执笔的手未停,眼神也不曾有任何飘忽,嘴里就这么冷不丁地发出一声质问,句末声调还带上挑。
该来的还是来了,魏枝枝心里头一紧。
“微臣惶恐,为殿下磨墨,替殿下分忧本就是臣应尽之责,是臣之荣幸。怎么会委屈?殿下说笑了。”
此刻魏枝枝圆睁着双目,抬首对上赵之御的侧脸,干笑几声,装作一副懵懂乖巧的模样。
“嘁。”,赵之御轻哂,
“孤记得,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停下笔,抬眸看向魏枝枝,若有所思道:“ ‘侍奉之事,便不是我学士之行做得的,就如那宽衣、奉茶、摇扇、磨墨。’ ”
魏枝枝闻言一咽,头摇得像拨浪鼓:
“殿下,那都是微臣小儿戏言,不当真不当真的。”
她认认真真对着赵之御说这些话的时候是在她刚被封为侍读那会儿。这些话都是爹爹教她的,说是担心她女儿之身,在皇子身边日子长了恐被轻贱了身份而被差遣做侍奉之事,便千叮咛万嘱咐她牢记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
她那时心思简单,只认定了宫里头赵之御是自己朋友,便在入宫受职的时候给他全盘转述了爹爹的话,竟被赵之御给记到了现在。
“戏言?又是说有罪辞官,又是求孤饶恕,现下又说自己戏言,究竟魏侍读哪句是真?”
赵之御轻蹙了眉头,复又叹气,
“孤今日早早在这殿内等你,不是听你说胡话的,魏侍读。”
“微臣不敢。” 魏枝枝谨慎答道。
她这会儿心里头慌了。赵之御今日竟然是在殿内等的她,等她作甚?大抵等她认错罢,可她想不通自己已然服软了,却如何还招得他不悦。
“不敢?孤想你是太敢了罢。”
赵之御似是没了耐心,轻轻咬牙,身子立时逼近了魏枝枝,
“你心里应该清楚,孤先前说的委屈了是指什么?你当孤还愿陪你演戏?魏枝枝。”
这魏枝枝三字从赵之御嘴巴里出来,重华殿立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
随即殿内响起如蚊子般的呜咽声,魏枝枝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水。
她今日这般没原则地伏低,以及前些日子为了计划这一波辞官几个日夜不眠不休,皆是为了他口中唤的‘魏枝枝’这三个字。如今却换来他一句“陪你演戏?”,可究竟是他陪她演戏,还是她陪他演戏!
赵之御此时慌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方帕子递到魏枝枝眼前。那帕子上用金丝绣了一个“之”字,代表着太子私用之物。
魏枝枝此刻小脸已是拧成了一团,情绪失控间亦不管不顾所谓君臣之礼,将赵之御的帕子接来擦起了涕泪。
“你这眼泪还是如以前那般止都止不住。” 赵之御揪起了眉头看魏枝枝此刻豆大豆大的泪水往外冒,
“好了好了,你别哭了,每每都哭得我心里难受。以前就因着其他宫拿了我送你的小南强,你便哭上半日不歇,非要我去他们宫里给你拿回来不可。
你说说眼下你要如何能歇。”
“孤”自动成了“我”。
“殿下难道不知我已很久没有再听到有人唤我魏枝枝了吗?”
魏枝枝抽抽搭搭之下说出了自己这八年来一直不敢在外人面前提起的名字。
赵之御一愣,想起方才生气之间脱口而出的“魏枝枝”,此刻他闭眼垂眸,一脸懊悔:
“你受委屈了。”
而后他一把取来魏枝枝手中的帕子,又细细给她擦起来。
“你别哭了。我其实此次在殿里等你便是想与你说此事。先前一直忙着冠礼的事忘了与你提,其实,一个月前母后同我说起过你。”
赵之御给魏枝枝擦眼泪的动作还没有停下来,只细心地,轻轻地拂过她湿润的长睫、微翘的眼尾、小巧的鼻翼,
“你也知道,我父皇当年应了你父亲,等你及笄或者我立妃,便放你自由身。”
魏枝枝听到这,慢慢安静了下来,只眼尾仍旧红红地看着赵之御。
“母后说她想让你等到我立妃之后,再行恢复成魏枝枝。如今我已行了冠,立妃自是不远,即便那时过了你及笄之礼,也不会过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