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还举起手指让他看看自己负伤的部位。
其实那伤口早就愈合了,宋恂根本没看清。
但是想想他一口吃下去,人家姑娘得拆好几只螃蟹,他嚼东西的速度都放慢了。
“你今天的伙食我包了!”宋恂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
“行啊。”项小羽并不假意推辞,甚至还讨价还价地说,“你得请我吃顿好的才行!不不不,一顿不够,得吃两顿才行!我还没在城里吃过好吃的呢,你可别想拿便宜的唬弄我!”
宋恂笑:“行,请你吃最好的。等咱们到了市里,打听一下哪个馆子最好吃。”
项小羽喜得一拍手,又从包里掏出两个大馒头,给他们一人分了一个。
*
吃了三个大馒头的宋恂,载着项小羽,一口气骑到了县长途汽车站。
花五分钱将自行车锁在有专人看守的车棚里,三人直接上了开往市里的长途汽车。
夏天的汽车站附近,有好几个卖冰棍和汽水的摊子。
汽车启动前,还会有妇女背着印有“县冰棍厂”字样的箱子,上车来叫卖一圈,生意很是不错。
项小羽是头一回坐这种从县里开去市里的长途车,也是头一回见到把汽水冰棍卖到汽车上的。
因此,不免就盯得时间久了一些。
宋恂注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追着冰棍箱子跑,便主动问:“想吃吗?”
他今天得包人家伙食的。
“什么?”项小羽扭头看他。
“你想吃冰棍吗?”
“想吃。”项小羽抿抿有些干涩的嘴唇,老实点头。
宋恂掏出五毛钱递给坐在外面的吴科学,“再给她买瓶汽水。”
“你这不像是来出差的,倒像是带孩子来春游的,要啥买啥!”吴科学抹了一把汗,嘟嘟囔囔地追到前面,买冰棍汽水去了。
项小羽双手握住前排座椅的扶手,将下巴搭在手背上,回头冲宋恂笑。
“还是跟着宋主任出来好呀,居然还有冰棍吃!这样的春游可以多组织几次不?”
见她笑得像个地主家的傻丫头,宋恂不忍直视地将视线转向窗外。
“再多来几次,你可能就得去加工厂当拆蟹女工了。”
提及拆蟹,项小羽赶紧问:“宋主任,咱们能在今天的展览会上买到拆蟹的机器吗?”
“暂时没听说有哪个工厂专门生产这方面的机器,今天主要看的是灌装生产线。”
“那就是还需要人工拆蟹呀!”项小羽劝道,“我自己拆过蟹,已经很有心得了。人工拆蟹的效率特别低,公司招工人的时候,可千万不能按月发工资,不然真的得亏死了。”
“真这么慢?”
吴科学举着冰棍和汽水回来,招呼项小羽赶紧把汽水喝了,一会儿还得还瓶子。
然后接着宋恂的问题说:“我看隔壁的一婶拆过蟹,我的天呐,半个钟头只拆出来一小碗。看她拆得那么费劲,我都不想吃蟹酱了。”
“所以呀,”项小羽咕咚了一口汽水说,“不能按月或按天发工资,你还是定个标准,每斤蟹肉多少钱,跟有空闲的妇女老人收蟹肉吧。”
从县里到市里的路程并不很远,三人在车上断断续续聊了一路食品加工厂的问题。
等到汽车停在市长途汽车站,吴科学还有些意犹未尽,下车时还不忘回头跟宋恂建议:“咱们船队出海,一网下去就是上千块,咱们这次干脆就买……”
话说到半截就“哎呀”了一声。
项小羽跟在他的后面,赶紧下车扶住他,随后便发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哎呀”声。
“宋主任,你先别下来!”项小羽站在泥坑里,伸手制止紧随其后的宋恂。
宋恂长腿一迈跨到了台阶上。
然后,他就站在岸上,瞅着好几个乘客一边骂骂咧咧地埋怨汽车司机不会停车,一边站成一排,在马路牙子上刮鞋底。
项小羽和吴科学也在其中。
有个打扮的挺干净的小姑娘,看着两只脚上的泥水,被气得直掉眼泪。
宋恂生怕项小羽也哭出来,赶紧将自己的水壶递过去,“要不你先用水冲冲吧。”
不料,项小羽到了这会儿还能笑得出来,居然没心没肺地说:“完啦完啦!这回我真成了脚上的泥都没洗干净的泥腿子啦!哈哈哈~”
宋恂不由失笑:“有什么好乐的,你俩赶紧把脚洗干净,咱们还得去展览馆呢。”
“脚倒是能洗干净,关键是这鞋太脏了。”吴科学犯愁。
昨晚下雨,那泥坑里的污水直接没过脚面了,他们穿的又是布鞋,根本就清理不干净。
这副样子怎么去参加展览会啊?
宋恂跟旁边的一个大娘打听距离这里最近的商店在哪。
那大娘挺热心,指点道:“顺着这条马路往前走两个路口,再往左一转就是咱们市第二百货商店,走过去也就一刻钟吧。”
宋恂跟人家道了谢,便交代“泥腿子”二人组,“你俩在这边呆着吧,我给你们买新鞋去。”
“我穿27码的鞋,别买小了啊!”吴科学主动报上尺码。
“你的呢?”宋恂看向项小羽。
项小羽傻眼:“我,我不知道呀!”
她从小到大穿的都是她娘做的布鞋,还从没在商店买过鞋呢!
宋恂将她拉到干净的地方站着,用自己的脚与她的比量了一下。觉得不把稳,他又弯下腰去仔细打量。
被个男的盯着自己脏兮兮地脚看,哪怕项小羽再是心大,也有些不自在了。脚指头在布鞋里动了动,悄悄向后撤了一步。
“不要乱动。”宋恂拉住她。
项小羽有些扭捏地说:“要不你随便买一双吧,只要别买小了就行,大点没事。”
哎呀,快别看了,真的在脚趾抠地了!
起身时瞟见她耳朵有点红,宋恂的动作一顿,没再去比量人家鞋子的尺码。
“那你把头发上的手绢解下来,自己量一下鞋子长度。”
因着老娘不让她穿裙子,项小羽今天就特意学人家女知青,用花手绢绑了一条低马尾。
早上照镜子的时候,她自我感觉特别良好,觉得这条手绢让自己看起来温柔许多。
所以,这会儿听到宋恂让她用手绢去量鞋子尺码,她还有些不舍得,磨蹭了半天才解下来。
自己蹲下身去量了一个长度,拧了一个小揪揪,怏怏地递给宋恂。
望着宋恂的背影走远,吴科学拉着她往车站后面的花坛边一坐,就开始嘿嘿坏笑。
“你笑啥呢?”
吴科学的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瞅着她不说话。
被他笑得心里发毛,项小羽打算背过身去,不搭理他了。
“小羽同志,我看好你!”吴科学的大掌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拍得项小羽矮了两寸。
“你不是在城里有对象吗?少糊弄我!”项小羽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摆手声明,“我可没看好你啊!”
吴科学一窘,“哎哎,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想什么呢?”
他心里还惦记着船厂的小文呢!
“那你是什么意思?”项小羽瞪着他。
“我是看好你能勇敢拿下宋主任!”吴科学挤眉弄眼地说,“不要怂,向前冲呀!”
项小羽矢口否认:“你胡扯什么?没有的事!宋主任是领导,我对宋主任很尊敬的!”
“嘿嘿,宋恂连他妈和他妹穿多大尺码的鞋子都不知道,这会儿就主动去帮你买鞋了!”
项小羽不听他的忽悠,反驳说:“今天这是特殊情况,他可能连他亲爹的鞋码都不知道,还不是照样帮你去买鞋了?”
吴科学:“……”
这个比方打得,可千万别让宋恂知道。
“反正你不要怂,加油冲就对了!咱们宋主任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你可千万别被他的冷脸吓退!”
项小羽暗忖,宋主任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也不至于说他冷脸吧?人家宋主任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他在省城真的没有对象呀?”
安静片刻,项小羽目光没什么焦距地盯着马路上来往的行人,看似随意地问。
“没有呀!我们船厂的女同志本来就少,车间里就更少了,基本等同于没有。”吴科学可惜地说,“其实船厂办公室里想跟他发展的女同志不是没有,关键是没有接触的机会。宋恂在船厂的时候,工作比现在还忙呢。她们要是有你如今的便利条件,宋恂早就儿女成群了!”
“……”项小羽不信地说,“就算船厂里没有,难道他上学的时候也没有?”
“嘿嘿,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吴科学好笑地说,“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他一直是班里年纪最小的,那会儿他没发育,个子还没我高呢!哈哈。”
“难道上大学的时候,也没长个子?”
他们县初中里都有搞对象的呢,何况是大学里。
大学里总有女同学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高中毕业我就进厂工作了。不过,他考上大学的时候才十六,大学里的女学生最小也得十八九了吧,谁会跟一个弟弟搞对象?他们家倒是给他介绍过对象,不过都没听到什么下文就是了。”
吴科学鼓励道:“你现在的这个条件,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了,小羽同志,你加油吧!”
“你就别撺掇我了!”即便已经十分动心,项小羽还是嘴硬地冷静道,“宋主任是城里人,我就是个乡下丫头,根本不是一路人。我对宋主任那是发自内心尊敬的,绝对不敢有其他的心思!”
哪怕有其他心思,也跟你说不着呀!
吴科学摸着下巴呵呵笑,不把她的话当真,但也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去商店的宋恂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们总不能就这么干等着。
两人干脆把脏鞋子脱下来,又用水壶里的清水将脚上的泥冲洗干净。
所以,当宋恂带着新鞋回来时,这两人正一人一边坐在花坛上,晒着脚丫子。
他将一双白色的羊皮平底凉鞋递给项小羽,“你已经有布鞋了,换个别的款式穿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