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时下服务人群最广、受众最多的新闻单位, 报社是最能消化高校毕业生的单位。
所以,各大高校新闻系的课程设置,更多的是为了给报社通讯社培养人才的。
在彭蔚然的印象里, 入学省大新闻系的第一年就有《报纸编辑工作》这门课。
她记得没错,不过, 77级学生入学后,课程做了调整, 这类实践课程被安排在了高年级。
大一新生开学两个月, 还只对报社的工作流程有个模糊的印象。
项小羽被彭总编点到名的时候, 心里先是一喜, 今天穿鲜亮的衣裳果然没错, 这不就被大佬注意到了嘛!
可是,听清对方的问题后, 她心里又有点紧张。
报社内部那些事,她其实也不太懂……
毕竟此前从没接触过相关工作嘛。
她先装模作样地抻着脖子在第一排来回打量两遍, 同时在心里快速打着腹稿。
像是确定了第一排只有她一个穿粉衬衫的女同学, 项小羽终于一脸淡定地站了起来。
她先跟彭蔚然做了自我介绍:“彭总编好, 我是77级新闻1班的项小羽。”
亮明身份还是很有必要的, 否则絮叨半天, 人家大佬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呢。
彭蔚然颔首,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项小羽接过话筒, 回身望了一眼教室后面黑压压的人群, 像是要寻找刚才提问的人。
“通过刚刚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 我可以确定, 你不但不了解新闻系和新闻行业,也对大学校园里的一些基本常识不甚清楚。”项小羽的声音通过喇叭传进所有人的耳中。
“前些年,我们省大新闻系,每年只招收五十名工农兵大学生。而且与其他很多专业一样,这些学生是由新闻系定向培养的,其中很大一部分同学在学有所成后,需要回到家乡支援建设。能够留在省城,由学校统一分配工作单位的新闻专业毕业生并不多。除了省日报社,省城还有新华社分社等五六家报社,另外还有杂志社,出版社,广播电台和电视台的用人需求。所以,我们省大新闻系的毕业生是十分抢手的,根本不够分!”
她笑眯眯地望向坐在第一排角落的系主任问:“陈主任,我说的没错吧?”
系主任给她鼓了鼓掌。
项小羽冲着后面的人群说:“一张报纸是集体劳动的产物,这其中需要专业的新闻工作者、各单位的通讯员、作者、印刷厂的工人、邮电部门的报刊发行人员,以及广大读者的共同努力。而专业的新闻记者和新闻编辑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环。群众来信来稿,本报记者撰写拍摄的稿件,评论员撰写的文章,新华社发来的通讯稿,甚至是电视节目预告,都要由专门的编辑对接处理。像省日报社这样的大报社兴许还会设置检查组,对报纸的大样小样进行校对。报社里有这么大的工作量,新闻系的学生又供应不上,人家当然要在社会上招聘新闻工作者了!所以,刚刚那位同学所说的新闻系学生不能胜任报社工作的言论,纯属无稽之谈!”
除了新闻编辑,印刷厂和邮电局的部分项小羽都不太懂,被她一带而过模糊处理了。
即便如此,也得到了新闻系全体同学们的热烈掌声。
刚才那个人的提问,表面上是在给彭总编出难题,实际上针对的是新闻系的广大师生。
新闻专业的毕业生要是无法胜任报社的工作,那他们这些在校生还学个锤子?
廖习兰和魏芳一左一右抓住项小羽的手握了握,杨一还隔空给她竖个大拇指。
项小羽美滋滋地坐在椅子上,抬头挺胸,把脑袋昂得高高的。
要是宋恂在现场,肯定会提醒她注意收敛,别嘚瑟得像宋延安附体似的。
彭蔚然对她点点头,便将开头的小插曲翻篇了,正式开始了今天的讲座。
事实上,他们报社从社会上招收新闻工作人员,也是无奈之举。
过去十年间,他们的队伍,老的老,病的病,散的散,死的死,新闻记者和编辑已经出现了很明显的断层。
从别的单位调职来的干部,没有接受过新闻工作的专业训练,很难胜任报社的工作。而今年大学毕业生的分配还要等好几个月,他们根本就等不及,即便分配来了,也是要进行社内培训的。
所以,省日报社才采取了在社会上公开招聘的办法,应付眼前的难关。
对于这次面向社会招聘的质疑一直不断,这已经不是彭蔚然第一次当面被人提问了。
新闻系刚才那个学生回答得还不错。
不过,更多的内情是不能在公开场合发表的。
*
彭蔚然的讲座时间并不长,讲了一个多小时就结束了。
项小羽坐在位置上,将彭总编所讲的内容快速整理一遍,打算回去以后再好好回味一下。
她跟宋恂不一样,有些事情她当下记得挺清楚,但是过个十天半个月可能就把很多重要细节忘光光了。
所以,她属于好记性不如烂笔头那一卦的,课堂上的内容都要事无巨细地记录下来。
陈岩和杨一从男生那边逆着人流穿过来,低声与廖习兰说了什么。
等项小羽整理完笔记,三人才围过来,由廖习兰发问:“杨一他们想办一份小报,你要不要参加?”
“什么样的小报?要出版印刷吗?”项小羽对这个提议接受良好。
刚才彭总编在讲座中提到过,新闻系的学生要有一定的新闻工作实践。有兴趣的同学可以试着办一份小报,通过实践学会采访和编排。
其实,项小羽对办小报的兴趣不太大,准确的说,她对新闻出版的案头工作都不太感兴趣。
但是采访工作,还挺能吸引她的。
“办小报的目的是熟悉采访和排版工作,印刷出版不是关键吧?”陈岩在小学当过校长,不笑的时候总有点教导主任的味儿。
不过,小宋哥不苟言笑的时候就是教导主任本任,项小羽早就免疫了,所以这会儿也只是笑着回道:“报纸制作出来就是给群众看的,如果只是自娱自乐的作品,完全可以自己独立完成。咱们必须得将报纸发到不同人群的手中,搜集群众评报的意见,总结经验改进工作。报纸办的是否成功,要通过读者的反馈才能知道。”
就像她在渔业电台做节目的时候,节目内容是否吸引听众,只看近期听众来信的多少就知道了。
如果某个时间段内,听众来信突然变少了,那肯定是最近的节目没什么新意,或者不是听众们所期待的内容了,她就需要尽快作出调整。
项小羽是班里所有人中唯一有相关行业从业经验的,所以杨一等人才会来请她一起办小报。
对她的意见大家还是重视的。
而且杨一也觉得,要是办了一份报纸,最终却只是孤芳自赏,曲高和寡,确实没什么意思,这样的工作很难坚持下去。
廖习兰说:“咱们可以先试着办一期,报纸做出来以后,先在班级内部相互传阅一下,符合印刷标准了,咱们再研究下一步也不迟。”
项小羽看一眼手表,语气带着点焦急:“我一会儿还有广播站的播音工作,你们几位先商量一下,确定办报方向吧。给我留个采访记者的工作就行,我想做新闻采访。”
早就习惯了她在每天的这个时间段跑去广播站,廖习兰催促道:“你快去吧,回了宿舍咱们再讨论细节。彭总编不是说,大学要培养专业性强的新闻记者嘛,经济新闻记者或者工业新闻记者之类的,咱们这个小报虽然小,但也得找准受众群体。”
*
项小羽在大学里过得风生水起,宋恂听说她要成为小报记者以后,还十分正式地对她恭喜了一番。
“我没能回家看儿子们,他俩没闹吧?”项小羽其实心里还挺过意不去的,总觉得俩孩子肯定会在家里失望哭泣。
“他俩过日子稀里糊涂的,连今天是几月几号都不知道。”宋恂颇觉好笑道,“我跟他们说你五一劳动节回来,结果劳动节都过完了,昨天他俩还在问什么时候过节呢。”
项小羽在电话里笑了一阵,笑着笑着又觉得有些心酸。
“小宋哥,你复习得怎么样了?考党校没什么问题吧?”项小羽没想给他施加压力,但嘴上还是不受控制地说,“你要是能考来省城,我就每周甚至每天都能见到儿子了!”
宋恂:“……”
为了让一家四口在省城顺利会师,他回家以后又给自己增加了复习时长。
不过,这两个臭小子确实挺耗费时间的。
所以当项远洋从武汉出差回来,再次登门时,宋恂给双胞胎收拾好了行囊,打算把这两个崽暂时扔到乡下过两个月。
“你俩这几天算术题做得还行,但是《三字经》背得不太好,尤其是延安,磕磕巴巴的不像样。”宋恂刻意装出挑剔的样子说,“不过,看在你俩在托儿所表现良好,每人得了五朵小红花的份上,可以批准你们去姥姥家玩一段时间,暂时不用上托儿所了。”
“爸爸,你去不去姥姥家呀?”
“爸爸还得上班呢,领导不让去,你们自己去玩吧。”
双胞胎相互瞅了瞅,挤眉弄眼地交流了好半晌。
宋恂任由他们在自己跟前打哑谜,耐心等了片刻,才听吉安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似的说:“弟弟的三字经背得不好,我们不去姥姥家了,在家陪你!”
延安颠颠儿地跑到宋恂跟前,死死抱住他的大腿问:“爸爸,我在家陪你,你高兴不?”
第146章
双胞胎不肯离开爸爸去姥姥家玩, 无论宋恂怎么哄骗,这俩孩子就是不肯松口。
不过, 没过几天,亲姥姥苗玉兰女士,就带着大包小裹进城来了。
女儿女婿住进城里一年多,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先锋路上的小洋房。
肩上挑着一副扁担,身后还跟着一瘸一拐的拖油瓶,苗玉兰对照着纸条上写的地址,用乡音浓重的普通话跟人问路。
连比划带猜好半晌, 才找到了女婿家的这栋小洋房。
然而,两人刚挑着东西走进敞着门的院子, 便看到了内里的一片狼藉。
吉安和延安今天并没去隔壁两户玩, 而是被爸爸安排了给菜地浇水的工作,这会儿正撸胳膊挽袖子地用水瓢从铁皮水桶里舀水, 衣襟和裤子被弄湿了一大片。
好好的菜地也被他们糟蹋得惨不忍睹,水灵灵的小油菜和香菜东倒西歪。
而两个孩子的亲爹对此视若无睹,还有心情靠在椅子里看书!
“吉安, 延安!”苗玉兰将扁担放下来,冲着菜园子的方向喊, “你俩赶紧出来,好好的菜都被你们祸祸死了!”
“姥姥!”双胞胎看清来人, 将水瓢往地上一扔便冲了过来, “姥姥,你怎么来啦?我们可想你啦!”
“想我怎么不回去看我?你们二舅来了好几趟要接你们回村, 你俩怎么一直不回去?”
延安冲她招招手, 示意她凑近一些, 然后将小手捂在姥姥耳朵上, 用大家都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爸爸自己在家太可怜啦,我们得陪他。”
宋恂和苗玉兰:“::::::”
宋恂将书本合上,赶紧出来迎接不声不响就突然上门的丈母娘和小舅子。
“你们这个先锋路的墙上连个门牌号都没有,问个路真是费死劲。”苗玉兰甩着酸痛的胳膊,“小毛说,要是你这次能考上那个什么党校,就能去省城跟她团聚了。你自己带两个孩子太耽误时间了,我过来住一阵子,帮你做饭洗衣服,带带孩子,你就安心准备考试吧。”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在她的固有印象里,小宋是个干净又体面的人,没想到养起孩子来居然这么糙,比他们村里那些男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让这么小的孩子去菜园子里浇地,也亏他想得出来!
农村都没有这么早就让孩子下地干活的!
宋恂请他们进屋,瞧见项前进走路一瘸一拐的,不由停下来问:“你的腿怎么了?跟人打架受伤了?”
“姐夫,我都二十多了,又不是十几岁的时候,哪能动不动就跟人打架!”项前进将长裤的裤腿稍稍向上提起,露出内里包裹着纱布的脚踝,“在食堂不小心弄伤的,没事。”
苗玉兰白他一眼,对宋恂说:“他们那个食堂刚去了一个愣头青,把炒锅里的勺子碰掉了,这小子傻乎乎地抬脚帮忙垫了一下,结果刚从油锅里掉出来的勺子直接就砸到他脚上了,他当时没穿袜子,脚腕子上的皮被烫掉一大块。”
项前进头一回走进城里这种外表西式的小楼,还是招呼都没打一声就被大伯母带来的,心里不免有些拘束,讷讷地说:“其实不严重,在宿舍里养两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