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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 第四章

长庚出手,反应最激烈的,却可能不是袁当,至少云冲波是这样认为的。

那一瞬间,蹈海的惊讶,以及随后卷起的愤怒……那强烈的情感冲击,竟连云冲波都没法再感觉到周身骨髂欲裂的疼痛!

与蹈海相比,东山的反应却是快得惊人,闪电般的把巳杖旋动,带出浓浊如水的绿色荧光。

“东天太一圣山府君九幽明真法…幽关,镇无垠!”

九幽明真法,乃是东山自创,分作幽冥路无穷、幽阴厄无量、幽夜暗无极、幽酆狂无度、幽都悲无限、幽治怅无边、幽关镇无垠、幽府深无测及幽狱劫无尽九式,堪称魂系术法之大成,更掺有诸般天地术的变化,其中许多招式本来也只平凡,唯在东山手里用来,却是推陈出新,另具机杼。

这一式幽关镇无垠,蹈海已见过不止一次,知道原理乃是束风成盾,更掺以万灵穿梭,而成无形壁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了得法术,但正是用此,使用之际,也便分外的灵动,一如此刻,东山意至术发,转眼已凝出四道幽关,跟着却非保守,而是反其道而行之,以守为攻,将双手一磨,四关飞舞旋动,结作一个六棱体,将刚刚震飞蹈海,正要袭向长庚的袁当封在当中。

若对上任何九级以降的强者,这便足以让其动弹不得,而若力量未届八级,更有可能被生生挤爆,但…对手却是袁当!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长笑一声,只随意挥臂,袁当早将幽关击碎,但幽关方碎,蹈海早如鬼魅般闪至袁当侧后方,双手握刀,高高扬起!

“回首,定神州!”

一出手已是自己的最强刀招,但根本无惧于他,袁当只一侧身,右拳闪电般连击,每一击均化虚为实,在空中轰出小型焰团,连锁震爆,竟将蹈海刀势阻住。

“蹈海……我一直欣赏你,和设法的给你以机会,但今天,已是你我的最后一战了!”

说话同时,袁当左手已立起如刀,但未及刺出,已被东山连连扬杖虚点,抖出若有若无的碧绿色长索,缠在他小臂上。

“嘿…浑天也就罢了,和我比力气,你是自讨苦吃!”

大吼出声,跟着用力挥臂,却没能如想象般把东山抖起,再细看时,不知何时自土中涌现现的森森白骨,竟已将东山的双脚埋没。

虽然定住了身形,却显然很不好受:脸色惨白,小腿处甚或渗出血来,但,东山的笑,却是如此狰狞。

“你说得对,袁当…今天,就是你的最后一战了!”

而,此时,长庚,终于动了。

双手平平扬起,各各划了半个圆形之后落回胸前,中间,他手指更结出百般印法,望之,目眩神摇。

“王、相、休、囚、死!”

吐气发声,五字随之浮现空中,各各放出异样光彩,更结成小环,缓缓旋动。

“呼字布法,这是…儒门的…《尔雅》?!”

口气中满含着不自信,长庚的出手,显然在袁当计算之外,但接下来的一句,却是三人都没有想到。

“嘿,蹈海兄…你好象又被不信任了呢…”

心意方动,已被袁当察觉,更以语言刺激,这样子的反应,实在令云冲波为之侪舌,而虽然也有察觉到袁当的用意,蹈海却仍然压制不住自己的心神,而微微分懈。

“蹈海,小心!”

东山疾呼的同时,长庚将手一推,那五字光环立时增速百倍,飞旋而前,目标,正是袁当!

“没用!”

爆喝一声,袁当猛催劲力,被东山困住的左臂立时爆裂,血花飞溅中,他忍痛发力,右手早变拳为指,于分寸间骤然发力,硬生生弹在蹈海锋刃上,居然铮然有声,若触金石!

本来若心意一致,蹈海也未必压不住这一下反击,但袁当方以言语相嘲,跟着全力发难,时机把握之准,真真妙至毫微,轰一声,袁当右手五指齐折,却终于将蹈海震飞!

蹈海一失其位,袁当早一跃而起,此时,长庚所发的光环刚好飞至,却到底晚了一步,自他脚下擦过。

“不对,这不是儒家的门道…而且,我在你身上一点力量也没感觉到…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

虽然脱困,却付出甚大代价,双臂皆告重伤,而这,主要是因袁当对长庚的出手没有准备,才要仓卒而为。

似乎一击失手,但,长庚却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那似乎是笑,却更像是悲伤。

“死、囚、休、相、王!”

倒读五字的同时,长庚双手间再度出现五色光环,同时,似乎去势已衰的第一个光环,则猛的颤抖起来,并向上投射出百倍大小的光晕,正正将袁当罩在当中!

“你…你们!”

自认识袁当以来,蹈海还是首次见到他出现这种惊恐的神情,而同时,长庚的双手已开始反向磨动,随着他的动作,那光环也开始转起来。

动作很慢,更不停的落下汗珠,显然这动作耗费掉长庚极多的体力,但若比起袁当所遭遇的伤害,这仍只是毫末之数。

“你们…果然知道了!”

吼声中,袁当竟似完全不能反抗,被光环贯穿身体,空自咆哮,却只能不住抽搐,根本没法从光环中摆脱。

“王、相、休、囚、死…死、囚、休、相、王!”

或正或反,长庚连续诵读,双手更同时作出或正或反的动作,而与之同步,小、大两个光环皆在缓缓磨动。

似乎是错觉,但云冲波的确觉得,好象有什么东西正在被从袁当的体内拔出,而同时,他也感到,蹈海心跳的速度,似乎突然间增加到平时的数倍之多。

意外、惊讶…愤怒?云冲波分辩不清,他只觉得,似乎都不对,又似乎都有。

(不管怎样,袁当这一次,应该是没法再翻身了吧……)

一收一放,那金光终于自袁当的身体上脱离,化作了纠结的一团,中间更似乎包了什么东西,在向长庚飞回。

“还……还我!”

吼声近乎凄厉,袁当挣扎着追向金光,但终于恢复自由的他,脚步却似乎轻浮很多,蹈海只一格,已经使他向后疾飞出去。

“不能手软……这只是一时的反应……若让他恢复,仍会是我们的强敌!”

东山发出指令,使蹈海微微的震动一下,而云冲波更感到,此刻,他的心底,竟初次出现了似乎是对着东山的抗拒,和一种极为微弱,却的确存在着的愤怒。

但,即使有着这样的波动,蹈海却完全没有让自己受到干扰,反手抹刀,一侧身,他已迅速追向袁当。

显然不准备坐以待毙,袁当拼力出拳,虽然立刻就被挡下,却也间接证明了刚才东山的说话。

“已经恢复到八级力量了吗……多可惜……”

目光渐渐冷硬,当中不再流露出任何感情,蹈海只是左手在空中虚虚划动,便把袁当的动作完全封死。

“袁当啊袁当,我多想给你机会,让我再战一次最强的你……但,正如你说的,今日,已是你我最后一战了!”

双手过顶,紧紧握住刀柄,此刻的蹈海,周身破绽大露,更不是云冲波所知道的任何一招的起手式,但,看着这,袁当却露出古怪的笑,东山也不敢相信的睁大眼睛,至于长庚,则是有着最大反应,颤抖着,很明显的……是在后悔。至于他们为何有这样的反应,很快,云冲波已知道。

“第十级力量……蹈海兄啊,什么时候呢?”

“有一段时间了……”

脸色阴沉沉的,蹈海显然是一点都不高兴。

“袁当……这一刀,我设想过无数次,要怎样的令你轻敌,怎样的制造机会,甚至……那怕是牺牲掉一些什么,然后,来找到那一瞬,让你在惊讶当中,被我重重斩落……”

“而,那之后,我更会踩着你,告诉你说,我蹈海……终究还是在你之上了。”

“很好的构想啊……”

或者已活不过下一个瞬间,但,袁当仍然在笑,奇怪的笑,令人心烦意乱的笑。

“那么,现在,是践行的时候了……”

“……对!”

划出凶狠的弧线,刀刃重重斩落,切进袁当的身体,而同时,云冲波更觉得,蹈海,似乎是用着自己的整个生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吼叫。

“袁当……蹈海,在你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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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王……我想要一个解释。”

一刀斩落,便再不多看一眼,收刀入鞘,蹈海转过身,注视着长庚。

“北王,那解释……我们不能给你。”

长庚未有反应,东山已抢先掠到了两人中间,似乎有意似无意的阻断掉蹈海的视线。

似也知道自己这样说的没有道理,东山随即便道:“时间不对,地方也不对……但回到天京后,和天王在一起,我们……我们会让你知道一切。”

似乎是有了交代,但却无疑更坐实了这一切皆在浑天的布置当中,咬紧了牙,蹈海凝视东山一时,缓缓躬身,道:“领东王令。”

他这般反应,倒有些出着东山估计以外,脸上一时便有些异色,却旋就放出笑来,呵呵笑着走过来,一边去搭蹈海肩头,一边道:“其实也没甚么,只是我们作哥哥的,有些事情,原也……”却吃蹈海微微一动,刚好搭个了空,一时笑意僵住,眉宇之间,忽现煞气。

两人间的微妙气氛,长庚当然立有察觉,也快步的走过来,欲要用其它说话化开局势,唯……他还没有开口之前,这份尴尬,已被用一种最奇妙的方式破除。

“他们作哥哥的……原也只当你是把快刀……试问,一把刀又怎需要有思想,怎需要知道什么真相了?!”

“你?!”

三人同声惊呼,因说话的竟是袁当,一个,已在刚才被三人联手重创,更一刀分尸的袁当!

倒在地上的尸体一下倒弹起来,浮在空中,双手平平分着,身上血肉涌动,快速的修补着伤口,甚至,那懒散而又神秘的笑容,也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不可能……神域再生之力,没有这样的速度,更没有这样的强度……”

首先作出判断的是长庚,而这,更换来袁当怪异的笑声。

“刻意封闭掉自己力量的发展,却以此换来绝世无双的知识和智慧……很好,若本帅真得会败,那一定是败在……”

“看错了你!”

双手平伸,袁当浮于空中,眉心、喉头、丹田、双肘、双膝处,均有桔黄色的光团,闪烁不定。

“这是……七星续命大法!”

终于同时惊呼出声,东山与长庚的骇惧之意,真真溢于意表,这却令云冲波很是不解:似乎这是一种相当强横的恢复手段,但怎样也好,已方三人俱在,蹈海更已取得突破,晋身十级境界,这样子的组合,就算让袁当恢复,也足够再杀他十次百次……又,有何可惧?

云冲波不明白的事情,也没能从蹈海那里得到解释,甚至,被蹈海的激动冲击,他一时间还为之恍惚。

“袁当……很好!”

所谓“很好”,当然是好在他终于有了机会来再战“最强袁当”,但只踏上一步,袁当已快速翻腕,在空中画出若罡斗般的图形。

“这是……借东风?!”

皆是过往从来没有展现过的强大招数,一捏已聚狂风,急旋如盾,生生阻住蹈海刀势,跟着,袁当另一只手虚抓成爪,指向长庚。

“三别……给我回来!”

只一吼,长庚脸色已蓦地惨白,嘴角却泌出血来,东山则是立刻掠到他身边,只手按在他肩上,似是输功相助,却也没什么用。

“你们两人联手……但我也是两人!不敢相信蹈海,你们今日便注定败亡!”

一声炸响,长庚再护不住手中金光,四飞如溅,当中原裹着的东西再钳制不住,倒飞回去。

再次被袁当的说话刺激,蹈海却终作到了没有反应,快速斩出三刀将面前的风壁割裂,他以更快的速度抢攻向袁当。

“任你口灿如莲……袁当,你今天也必须要死!”

“就凭你们吗?”

冷笑声中,袁当竟又用回炎龙书,双手一翻,火舌四吐,竟生生钳住刀刃,蹈海再三催谷,却就是前推半分也都不能。

但,他却笑了!

“对……就凭我们。”

难以理解的笑容,令袁当也微微一怔,而跟着,他身后的山壁突然开裂,似乎已踅伏了千年万年的高大身影,左手蓝光漾漾,右手火光吞吐,转眼间,已攻到袁当身后。

“对……就凭我们!”

“浑天……你竟然也来了!”

终于出现了完全的惊恐,但为时已晚,在袁当可以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已被重重轰中!

“水兮滔天、火兮焚野!”

两式浑天宝鉴同施,几乎立刻将袁当的身子打断,虽立就强行吐气开声,将浑天的力量顶回,手上却又力涣,再扣不住蹈海锋刃。

“孤帆,绝妖邪!”

全不留手的一刀,一下就把袁当的左臂斩落。而若非袁当在最后时刻侧了侧身子,怕连半个身子也要被劈断下来!

“滚……滚开!”

重伤之下,神智仍然清醒,第一时间沉身避去余下的刀势拳风,更顺势转为“地趟”之势,双足连踢,把两人生生逼退,但方争得一点空隙,东山已如鬼魅般迫近,杖头幽光浮动,强大雷电已如在弦。

“袁当……你的确很强,堪称……‘当世最强’!”

雷光喷涌,一下已把袁当整条右腿烧得点滴不存,但代价则是东山被袁当虚空牵出的小霹雳自背后击中,大口吐血,而同时,他更能重组出断臂,和挡住蹈海的连环攻势,可这样一来,他到底是再顾不得浑天那边,将破绽卖出。

“但今天……以一敌四,袁当,就算你是‘永世最强’,也非死不可!”

一出手已是浑天宝鉴的最上段强招“暗兮灭魂魄”,立时蚀去袁当大块血肉,却仍然不能致命,还是被他勉力挣脱,更弹指射出浑厚无匹的剑气,为自己争取得一点空间。

“总之……对不起了,袁当!”

强行斩碎剑气,蹈海根本不给袁当以调息的机会,一刀便再将他阵脚攻动,固然这并不足以伤到袁当,却使东山得着机会,再发“幽狱劫无尽”,却是诡奇到难以想象:竟是逆向施用,自地面下召唤出千百火陨,痛击袁当。

“好家伙,真是完美无暇的合作……这样看来,我怕也没机会再见识长庚的‘五行休王’了?”

“对!”

催动浑天宝鉴中的“太岁断”,青色光点四下疾走,更迅速膨胀,结连成林,将周围空间尽数填充。断,一切去路。

“森兮蔽八荒!”

“那……好吧!”

突然一声长笑,袁当似迴光返照般,双拳连发,把三人逼得略退一退,忽地早逆回胸前,微一用力,十指扣入皮肤,抓得鲜血流溢。

“最后一个机会……浑天,你也自己放过去了!”

“小心!”

呼喝提醒的,是远方的长庚,而不用他说,三人早同时警醒,各各放出最强手段,一齐攻上。

三名十级强者联手,那是何等惊人?但,袁当身外三尺地内,却似有无形屏障,任三人如何惊天手段,只是攻之不破。

“这是以先天元气转换的手段……袁当,是连自己的寿元也都压上了!”

此种时候,便能看出三人分别,浑天终不愧为小天国之长,最为从容,蹈海是怒气勃发,眼中似喷出火般,倒是东山,自浑天出现后,脸色一直木木的,什么变化也没。

“三分、三别……把你们的力量,全部给我!”

大吼着,袁当双手箕张,肩头各出现斗大的白色光球,翻翻滚滚,一路只向掌上,中间似各裹着什么东西,却因白光刺眼,看不清楚。

终于,三人将那屏障攻破,蹈海依旧是冲在最前,刀风一振,早在袁当腰间割出深深伤口,但,此时,光球却已流至袁当手上!

“来……和我一齐死吧!”

再次吼叫,声音近乎撕心裂肺,而同时,更似乎有无数透明巨刀,被袁当发动,四下乱飞出来。却也难不到三人,凭本能反应已一一避让,浑天更还随手将长庚也都护下。

无形刀扑扑乱飞,好一会方才止住,但……三人,却没有再行进攻。

(这……这是哪里啊!)

云冲波完全怔住,因为,此刻,周围的山谷,地面,天空……一切的一切,竟都已消失不见,五人皆是踏足虚空,上方四周看去,皆是一种灰蒙蒙到似乎完全没有意义的颜色,充塞天地,而脚下,则是一条散发着莹莹光芒的乳白色河流,正在汹汹前行。

那河中,似有无数幻影,旋现旋灭,云冲波看得一眼便觉眼花,却又似乎有些眼熟,正想着“这是什么东西”时,却听长庚一声惊呼……声音,竟已因恐惧而变形。

“时光洪流……怎么可能,你竟然能进入时光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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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节一定给袁当收皮…我以人格保证…以太平群全体成员的人格来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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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喝同时,长庚十指如飞,点划弹捏,转眼已书毕五字,结连成环,跟着只一推,立分为四,却是飞向河流……自不知什么地方来的光,正将各人的影子投在河流上面。

“不死者下应地支,本就与时间同在……时光洪流对我们的伤害,比对普通人小得多……你们以天兵的力量护住周身,余下的事交给我!”

长庚出手之前,云冲波已发现,蹈海身上的衣物似处于极为诡异的状态,一时如新,一时如枯,转瞬已化灰飞散,得长庚的提示,云冲波将目光投向河面,方发现,影子投落时光洪流当中,河水时而急进,时有逆浪,几人身上变化,正是依下方河流之势而生。

“好家伙,你果然对时光咒有过研究……是因为对小天国没信心?”

四道光环分浮于四人身影上方,因应于河水的进退,或正或逆,急转不休,而这似乎就将时光洪流的作用抵消,使各人可以安下心来,面对袁当。

“对。”

毫不犹豫,长庚爽快承认,道:“因为担心,也因为对一些事情的看不透……我就希望能够去偷看‘未来’……看一看……我们到底会怎样。”

甫被扯入时光洪流时,浑天东山两人也有过一丝错乱,唯心神一定,两人已便古井无波,便如现在这样的话题,也丝毫没有将他们打动,一个微微的闭着眼似在养神,一个四下扫视,倒似对这地方有着极大兴趣一般,两相比较,立显出仍旧怒目不止的蹈海修为到底还是有差。

“那么……你看到了吗?”

进入时光洪流,似乎已能让袁当满意,微微的侧着头,他似乎连对蹈海也都没了兴趣,只盯着长庚一人说话。

“不……一切都太含混不清。以我的力量,根本突破不了时光。”

这问题似乎很令袁当高兴,可还没开口,长庚已很快道:“但,我却不会问你,所以你也不必开什么条件。”

紧紧的皱着眉,长庚盯着袁当,道:“因为……你……你也作不到。”

说起来,这其实是甚没道理的断语:当袁当明明已将各人扯入时光洪流时,还坚持说对方作不到,实在更象是不服气的叫嚣。但,这却似乎能将袁当打动,更使浑天与东山的注意力一齐集中过来。

“哦……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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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长庚都投注以极大的精力在对时光咒的研究上,虽然在实用方面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却也总结完善了一千多年来的各种理论,更提出了“有可行性”的方案。

“当然,只是在‘理论’上有可行性。”

长庚的办法,是充分利用不死者本身的特质,试图利用他们能超越时光界限不断转生的能力,来加以强化,主动的去突破时间之壁。

“但竭尽全力,我却没法将所需的数目减到十二以下,换言之,只有集齐十二不死者,我的构想才能实现……而尽管我相信也有其它的方法可行,但,你所用的却绝对不是!”

“所以,你根本‘不该’进入这里,却又‘确实’已进入了这里……为什么?”

冷冷的看着长庚,过了很久,袁当才慢慢道:“很久以前,我听某个人说过……知识,也是力量,甚至更可能是‘第一力量’,但多年以来,我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现在。”

“长庚啊长庚,我袁当之败,的确是败在……看错了你,看低了你!”

长叹声中,袁当忽已发动,如一条火龙般,径取长庚,唯他方有动作,一直也似漠不关心的浑天东山却立就同时发难,拳杖交击,生生将袁当轰回原地。

“你没猜错……我长庚,虽然还是第一次进入时光洪流,但有你刚才的脚印,和有我们四人合力,却已足够让我有自信,有找到回去办法的自信,所以,袁当,你现在手里什么本钱也没有了!”

长庚一句话,似再发出攻击的信号,浑天东山双双攻上,同时,浑天更喝住蹈海,要他“保护好干王”。

这当然也很对,毕竟,不管这里有多少神域高手,可能打开回家之路的,却只有一个长庚,而当袁当已是强弩之末时,更似乎也用不着再三人联手…但,云冲波却就是觉得不对,也就是能感觉到蹈海的不悦。

…似乎,在这最后关头,浑天等人竟不约而同的达成默契,要尽量的阻止掉袁当与蹈海的交流?

硬接三招,袁当的防守终告崩溃,先被浑天以“火兮焚野”生生烧入前胸,复吃东山重重一杖打在背上,骨骼碎裂声中,鲜血喷溅。

“好…很好!”

以“双飞”之势,将两人一并逼退,袁当急急催谷力量,镇压伤势,却似伤得太重,只一动,便又大口的咳出血来。

“面对这样的组合,袁某便败、便死,又有何话可说?”

重用回董家武学,袁当双掌互击,身侧火舌急吐,十步之内,尽为火海,暂时封住了两人进取的路线。

“自大不知进退,得计不知中计,袁某之败,咎由自取!”

并不接话,浑天只是欺身进来,发动“镇明坠”一式,随即已化为上段招式“山兮震都”,闷雷也似一声,袁当如被五岳,身子一时早矮得半截,身侧火海尽灭,未及反应时,东山早又杀到,一记幽阴厄无量扫过来,饶是袁当强行发力破去浑天宝鉴的钳制,也还是教扫到半边身子。

“单打独斗,不死者中无人在你之上…但,我们却不会也不能给你独战的机会!”

觑准袁当前仆的势头,浑天一记掌刀下去,虽未能斩中肩头,却也令袁当左手小臂骨折,而这一次,他更不能如刚才般迅速重组伤处,只忍着痛,右拳一般轰在浑天小腹上,却打不破他护体气劲,只能把他击飞。

“袁某早知今日必死,更不奢望能有单打独斗的机会…反正,若易地而处,我也一样会这样对你!”

雄狮将死,依旧霸气十足,袁当并无半分怯意,一边避开东山的攻击,一边道:“但,有几件事,还是要说清楚…”

他一面说,一边勉强去挡浑天,不意浑天却蓦地变招,矮身出腿,一记横扫,早将袁当右腿自脚脚踝处生生切断!

“想说什么也没关系…只要,你能活到说完!”

以行动表示了自己不容任何干扰的决心,浑天的强横无情,令长庚微微动容,也使云冲波有一些些的不舒服…但,却也能够理解。

(要当大头领,就要这样啊…赵大哥他们,就是这样的人吧!)

似乎对之早有觉悟,袁当并无半点意外或是不忿,一边吐血,一边狞笑道:“那是当然…”忽地大声道:“长庚没有说错…袁某的确无力突破时光之璧,但长庚却又错了,因为…袁某,的确见过未来!”

这层说话看似胡扯,却又似蕴深意,浑天东山方一怔间,袁当的眼中,忽地异光大盛!

“袁某已不畏死,但死之前,却一定要了一桩心事!”

一声吼,袁当竟再生异变,颈生三首,肩环六臂,一时间倒把浑天东山逼到手忙脚乱,跟着微微一颤,竟干脆化身为三,一个敌住浑天,一个压制东山,余下一个似离弦之箭径取长庚,却在半路上已被蹈海截下。

“这…仍然是时间法术的效果,他是强行把另外两个时间点上的‘自己’抽离来这个时间…持久不了,大家不必求功,守住便好!”

果如长庚的判断,短短三两招,三个袁当中已有两个渐显模糊,之后是被直接轰作碎片,而留下的一个…则,是蹈海的对手!

“糟,他的目标,不是我!”

长庚急呼同时,浑天东山皆面色一变,急急奔袭,却…都快不过蹈海的刀!

“目标是我…又怎样!”

怒吼一声,蹈海竟不采任何虚招,一记直搠,生生刺破袁当所有变化,将他刺穿当场!

可,袁当,他却仍然在笑!

“蹈海啊蹈海,这样刺我,你还能避得过我的反击么?”

“苟能天下太平,何惧一身死生…何况,你还有力量杀我么?!”

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袁当冷笑道:“仍是这两句陈词滥调…蹈海啊…生命是你的,为何要奉献他人?”

不知为何,虽宣示说自己要拉人垫背,袁当却始终没有出手,任这宝贵时机转瞬急逝,任赶回的浑天东山双双出手,把他的身体当场打散。

“…这样的愚蠢之辈,真是让人讨厌!”

被打到只剩下胸部以上的身体还完整,却反而似乎被激起了斗志,袁当忽地反手,左捏阴诀,右握阳拳,微一发力,已是狂风大作。

“因为一点期待,我一次又一次放过机会…甚至输掉我一生的赌注…蹈海,那都是因为你!”

“而既终不能等到你的堕落,那…你就陪我去死吧!”

四人皆知这已是袁当最后的迴光返照,那还有半分保留,浑天东山各各提至十二成力,更皆使出自己最强招式,但,在他们的重招轰中袁当之前,袁当…却已不见!

“他…他竟然再次撕裂掉时间之壁?!”

眼睁睁看着袁当消失不见,更看着蹈海被一并扯落到那突然出现的奇异裂缝中,长庚所能作的…只是及时弹出又一道五字光环,随着两人,一并被那裂缝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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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虽长,当时只是一瞬,转眼间,裂缝消失,扭曲的空间恢复正常,依旧是那灰蒙蒙的空间,依旧是那奔流不息的时光洪流,但浑天等三人却已被隔绝在时光彼处,不知何方。与两人作伴的……只有在裂缝消失前最后一瞬挤入的那小小光环,虽没有长庚的操作,它却仍然能够径直飞向蹈海落在水面上的影子,急旋不休。

“有了这个东西来定位,再加上浑天东山两人的力量,他们破入这个时间点,亦只是时间问题……”

虽只余下小半个身子,袁当手上力量却完全不减,死死扣住蹈海双肩,使他半点力量也运不起来。

“但,蹈海啊……已经够了……在他们赶来之前,我已经足够把你杀上一千一万次了!”

生死只在眼前,更连一丝儿反抗之力也没有,蹈海却完全没有惧意,只是冷冷的笑着。

“蹈海纵死……其它不死者仍能带领小天国走向胜利……当今天下,再没人能抗衡天王与东王的组合,没人可在智慧上凌驾干王……何况,我们仍有翼王、英王,有忠王、燕王……天下太平之时,便是蹈海永生之日。”

“而袁当你……你的野心,马上就会和你的生命一起终结,即使和我携亡,你也已经失败……所以,蹈海无憾!”

“天下太平之时……?”

爆发出突然的狂笑,却又立刻止住,袁当喃喃道:“无知……真得是一种幸福啊……也罢,左右你已必死,让你知道又有何妨?!”

“浑天与东山的强大,你以为是因为什么?力量这东西,你以为到底是什么?!”

“我告诉你啊,蹈海,‘真相’这东西,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面对的!”

神态愈发如狂,袁当不复一直以来的沉静,如怒如恨如叹,却无悲意。

“但你没有说错,袁某的野心……已到了终结的时候,而若非这野心,这我明知不对,却又不能控制的野心,一切,也许真会是另个样子……”

“但我的失败,究竟还是因为你!”

目光渐渐散乱,开始语无伦次的袁当,愈说愈是难懂,无论云冲波还是蹈海,都不明白他到底在说什么。

“袁某是感激你的……究其源头,灿烂今生得你之力非小。”

“但袁某更嫉妒你……若不是对你的嫉妒,和因之而来的期待……袁当早可将小天国的火种拔除,早可踏上自己的登天之路!”

似被自己的说话激动,袁当竟虎吼一声,一个头锤,重重撞在蹈海额上,骨碎声中,鲜血飞溅,但这却似乎令袁当惊喜,更突然的放开了手,去向空中捞抓那点点鲜红。

“对了……我怎么没想到……早就该想到的……以三分之力,读血测命,蹈海……我一定要看清楚你的命!”

一边说话,一边已接到满把鲜血,跟着只一合掌,便见那些血水都被吸入掌内,点滴不存。

他合掌读血,蹈海便得自由,但犹豫一下,却没有立刻挥刀而前。

(他也有点迷茫……不过,也对)

将心比心,云冲波觉得,如果自己和蹈海易地而处,这一刀……大概也不会立刻砍出去,一方面是这样的袁当让人难起杀心,另一方面,对“自己”的命数有所好奇,本来就是人之常情。

这样子“算命”似乎很消耗力量,紧紧闭合的双掌不住颤抖,本已残缺的身子,更用比刚才快得多的速度在萎缩老化,片片飞散。

空间忽地出现震动,长庚之间掷入的光环也急速涨大,但袁当根本不为所动,神情专注之极。

“……怎,怎会这样?!”

突然睁开眼,袁当的神情满是惊惧,看向蹈海的眼神与过去完全不同。

“你……你竟然才是小……”

是什么,已听不清,因为就在这一瞬,空间突然开裂,金光绿气喷薄而出,虽没有伤到两人,但却产生巨大噪音,将袁当的说话干扰。

“蹈海,你怎么样?!”

最先冲出是浑天,跟着东山亦现出身来,两人移身之际,配合无间,互相将所有破绽也都补住,云冲波虽然眼力不算什么出众,看着也暗暗赞叹,却听见袁当最后半句,顿时怔住。

“……第一人!”

惊呼出声,袁当似已用尽最后的力量,身体迅速分解,更不能浮空,向下坠去……但,他却一直在笑,近乎疯狂的大笑。

“原来如此……很好,很好!”

“蹈海啊……我袁当,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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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呆的坐起来,云冲波觉得,自己比之前更加迷茫了。

那个袁当,那个好象神一样,怎么也不会死的袁当,就这样子死掉了,却留下了更多的迷团,或者说是麻烦。

他死前的那一句话,浑天等三人皆有听到,虽然都没有什么表情,但云冲波却觉得,这不会对他们毫无影响。

(而且,他说得到底是什么呢……)

无论怎么想,蹈海似乎也不会成为小天国第一人,何况仔细回忆,云冲波更觉得,袁当说得并非“小天国第一人”,以长度来看,应该是“小天国……第一人”中间,至少还有三四个字的样子。

另外,袁当死后,似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逸出,却立刻被长庚收起,并且不作出任何解释,那到底是什么,也是云冲波很感兴趣的东西。

(算了,想也没用……还是先出去活动一下吧。)

打着呵欠……自入锦官以来,云冲波异梦不断,每每梦回,总比睡前更累,非要走动一会才能舒缓。他信步走到前面,见仍是空空的没什么生意,花胜荣高居上首,神气活现,指手划脚,似座师授学一般,再看下首两人,只认识一个,正是那天来这里卖书的孟欢,另一个人胖胖的,瞧着也算慈眉善目,倒似乎和云冲波很熟,一见便笑着招呼。

“你说这位?不是这书行的老板吗?万色空啊,你第一天来不就认识他了吗?”

“什么?”

分明记得这书行是个叫作什么“拉斯泰波波罗斯”的在作,怎地几天下来,突然变作了这长得如狸猫也似的一个胖子?云冲波一肚皮纳闷,花胜荣却全然漫不在乎。

“不重要不重要,龙套吗,叫什么名字有意义吗?你说那个拉什么的给你讲他是穿越过来的?那就当他又穿越走了不就完了么?”

“你……你倒真是豁达的。”

坐下听了一时,花胜荣倒真得是在给人授学,只讲得东西……却委实有点奇怪。

“千门的功夫么……没这么好学的,要天份啊,和那些子曰诗云的东西可不是一回事。”

告诉两人,千门虽以宗姓分为花吕时乐数十家,但以专业而言,便别有一番分法。

“风麻燕雀,金皮彩挂……当然这些都是隐语,若不说穿,任你们想破头,也是想不懂意思的。”

摸着脑袋想了一会,花胜荣道:“譬如这金,便是相术一门,举番天下相士,什么哑金嘴子金、戗金袋子金,乃至圆光遇物,戳黑弄竹、八岔子拆朵儿种种……统而言之,都叫作金点。”

“等等,你说什么?哑金?”

大感好奇,盖云冲波自出檀山以来,一路上种种江湖行骗之术也算见识不少,唯哑巴为人算相,倒还是未有见闻,在他心目中,相士皆是舌灿莲花之辈,一个哑巴……却是怎地给人算命?

“这也没办法啊……一样师父带百样徒弟,有人眼快口快,有人只得手快,调教不出,那就上不了高案子,只能吃吃哑金。”

“可……哑巴到底怎么给人算命?”

“这个么……”不觉已端起十分架子,花胜荣正道:“向来是不传外人的……”却见云冲波眼睛一瞪,早改了口道:“……但既然是贤侄你么,说出来倒也无妨。”

“哑金么……要眼快能看人心事,关键却还是全仗手快,能弄得跟头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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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帝京的时候,就听说凤祥三不管是个好地方,龙蛇混杂,百流交汇,想到想不到都有得卖……可真逛起来,也不过如此吧!”

“那要看你想买什么了……天下珍玩之物,无过帝京,你早干什么去了?!”

已经反复争论,但帝象先终是未能说服敖开心,被他拉来,要“搜寻礼品”。

“只有你想得出……夜探朱家堡去送礼,要是让巡夜的抓到,看你脸向那里搁!”

“笑话……小小的朱家堡,你看我横着走给你瞧!”

两人现下的身份,是要利用“春荒”到来之前的时机,,设法赚取差价的粮商,而能够装得很象,则是帝象先的功劳。

“这倒和老头子无关,是仲公公的要求。”

“粮食”的供应充足与否,向来都是大正王朝历代帝皇的案头要事,而自从仲达入宫之后,这更被上升到“头等大事”的级别,每十日一次,全国各地的粮价都会汇入案头,形成让帝者过目的摘要,中间更会附上一些比较和分析,就粮价为何波动而给出解释,对下一步可能的变化进行预测,而根据之,帝者便可作出决策,再由两省属官移文地官大司徒和冬官大司空,督行“平准”之事,安定民生。

“从很小的时候啊…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了,我就一直被要求背这些东西…十几年了啊!”

自幼喜武,好言兵略,在文事内政上一直没什么耐心,帝象先在文官体系中的声望远远不如帝牧风,见识也差很多,但饶是如此,十几年的耳渲目染,也足够他装模作样的和人扯些年成好坏,粮食优劣的鬼话。

“所以你就不成了…你倒是很知道什么米好吃,但什么米产量高,什么米卖得贵,你知道么?!”

很神气的喝斥着敖开心,帝象先一身略有些旧,却很厚实的蓝布褂子,外套件狍子皮拼狗皮的坎肩,两肩腋下已磨得有些透光,正是那种积年江海、俭实自奉的小行商模样。

“唔,这等事小弟倒不知道,还请东兄多多提点了。”

穿得是茧绸袍子,更外套着件一色红的碎拼狐皮褂,腰间悬着个金丝精绣的荷包,手上一枚板指白润如脂,敖开心明显较帝象先光鲜许多,眉目之间,骄奢之气四溢,正是那种跟门下掌柜出来见世面的二世祖形象。

两人虽然说笑,声音却压得极低,更加上这里嘈杂不休,并不虞被人听到。一边说,一边走得一时,敖开心突然咦了一声,道:“那是什么东西?”

帝象先顺他眼光看过去时,见四五步外地上摆个摊子,倒写数行正楷,乃是“坐地不语,我非哑人,先写后问、概不哄人,父母双全,父母不全,兄弟几位,妻宫有无?有子无子?子宫几位?”一个先生盘腿坐着,身旁方着一块白布,上面写着大大几个字,是“哑相吕二可”。

“这个,不说话……也能算命么?”

见那摊子前已有五六个人在,指点说笑,那先生却只恍若不闻,两人一时好奇,便走近去看,见那先生身前铺着一块白木板,另列有文房四宝,墨是满的,笔也舔的顺了,却只是不动。

两人方驻足,又有三四人挤将过来,亦都是来打量哑人如何行相,方见那吕二可提起木板,徐徐写了“奉送手相”四字,便四下打量一下,却正瞧着帝象先,便将板一扬,又写了“白送手相”四字,那招呼之意,正正是再明白不过了。

帝象先向来刚毅自用,不信龟卜,那里会去理他?只瞧吕二可倒写文字,既快且好,倒有几分欣赏,正打量时,却被敖开心自后一推,早扣住他肘间向前送出。

“喂,你……”

一句话没说完,吕二可动笔却是极快,只一打量帝象先,走笔如电,转眼已在他掌心写下“二虎争食”四字,这一下,倒是同时怔住了两人。

回头看看敖开心,帝象先微一沉吟,再回身时,早带出几分略惊的笑意,又有点佩服的样子,活脱脱正是被人说中心事,果见吕二可又写道:“你可相相面?”

帝象先未开口,敖开心先道:“多少钱?”见吕二可写道:“八十文。”便冷笑道:“八十文?你咋不去抢的?我们老家三十文就能说三年休咎了!”

那吕二可听敖开心这般说,也不为已甚,只从怀中又取出一叠小纸条来,亮一亮,周围人都看得分明:尽是白纸。他就叠端详帝象先一会,便低下头,在那纸上悉悉索索写了一时:因侧着身,倒也看不见他写些什么。

一时写好了,吕二可左手捏着,便指那摊上的“父母双全、父母不全”给帝象先看,帝象先微一皱眉,道:“不全。”,吕二可随已将纸头亮出,写得却果是“父母不全”!

“咦……这是怎么回事?”

原抱着个游戏之心,谁想那吕二可竟真真是料事如神!运笔如飞,只是写个不停,什么兄弟几人,妻子有无,竟是半点差错也无,一时间倒教两人说不出话来,旁观众人更是侪舌不已,敖开心见吕二可目光炯炯,只是用笔指着“八十文”三字,咧咧嘴,掏出八十文放下了,方见那吕二可微有得色,在那小木板上又写了几字,却是“二百文一签,为君说休咎”,一边已拿出个签筒来。

微一犹豫,帝象先便向签筒探手,却被敖开心一把扯住,依旧笑得十分怠懒,向那先生道:“我抽行么?”

吕二可微一点头,写道:“相法无忌,心诚必灵。”随手就抹去了,又写道:“君问妻室否?”

敖开心呆一呆,笑道:“没错没错!”说着见签筒已递将过来,更不犹豫,伸手便取,拈出来,却见上面用纸糊着,不见文字,正待要撕,却又被那吕二可阻着,一面笔走如飞,急急写道:“秃笔难详天机,烦君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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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金点的,无非两快,眼快把点抓簧,口快圆粘倒杵……什么,你们听不懂?”

抓一会头,花胜荣道:“总之,就是眼快能看人心事,口快能惑人心智,这样说你们明白么?”见三人一齐点头,叹一口气,道:“江湖道乱啊,什么调侃都不懂的人,也敢出来跑了……”却见云冲波早瞪圆眼睛,不觉打个寒战,急笑道:“当然这些黑话也没什么意思,正经人原是不会去学的……”

便又道:“金点不比皮汉老绺那些个靠手艺吃饭的,夹磨徒弟,全在一双眼睛一张口,但也有人先天不美,就是练不出钢口,碟儿不利落,夯儿压不住场……就是言语不麻利,嗓子不响亮!”

江湖道上,千门本就是下九流的行当,正经人家子弟,那有肯学这个的?是故师父择弟子已是不易,调教出师更加不易,何况此道多是童子入行,若待长至十六七岁时仍出不得师,也断没有回头去渔樵耕读的道理,是以千门先人苦心开辟,务求人尽其用,各各能有一碗饭吃,所谓“哑金”,也便是如此。

“粗浅相法么,总是要学一点的,一部《玄关》确乎没人见过全貌,但江湖道谚说得好,一天能卖十石假,十天难售一石真,只消精熟人情世故,能把水火十三簧,相法口诀么,有个十句八句也就够用得很了。”

显是兴致很好,花胜荣想一会,道:“譬如就说哑金,总不能抓个人就送相?一定要眼毒把得出点,看那些面有忧色的,看那些意有所动,看那些富贵不经事的,更要看谁是面有贪色,想占便宜的……看得准时,棍子向身上一搭,写四字‘白送手相’,只消那人有半点好奇之意、便宜之心,准教他插翅难飞。”

“喂……我说,你都说吃哑金的多半是相法没学到家,那他凭什么给人算?”

干笑一声,花胜荣道:“人情世故皆学问,察颜观色的功夫练好了,可比什么相法管用的多!凭怎么看不清的相,只一句‘二虎竞食’,不怕说他不中!”却不肯向下说了,只给三人细解何谓“跟头幅子”。

说破时,原来也只平平,凡作哑相的,皆要手快,因手中所拿纸条实是四层儿,上落着“双全不全、兄弟几位、有子无子”之类的字样,皆是事先写好的,所谓落笔写相,不过是在作张作乔,功夫所在只是手快,点子说是甚么,随就得翻出什么,更不能被人看破。

“这样子搞法么,也挣不了大钱,也就当时要得十数文相金。”

相士弄钱,总归要为人解惑,说过去只显得本事,说未来才弄得手段,唯哑相一道,以笔不以口,自然就难以细说。

“聪明些的么,往往弄个签筒,写些什么上吉下吉之类的,再弄个二道杵花花,唯有极聪明的,却又能够和吃‘戗子金’的联起手来,那就是翻钢叠杵,无穷无尽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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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现在这世道,连说相的先儿们也要勾搭起来才敢弄鬼么?”

“还不是你自己多事,有什么好抱怨的?”

方才抽出签来,那吕二可看也不看,只请两人向东北方向而行,另另请他人解卦,便连说好的二百文卦金,也只肯收下五十文,余下的,据说是要待他师弟解卦之后,两人若觉得心服,再与不迟。

“说起来,我就是看不惯他一幅吃定咱们的样子,似乎他那个师弟十拿九稳,可以在咱们身上再勒一道……冲这个,我还非开开眼不可哪!”

“喂,这些人虽然骗子,也到底只是出来跑穷的,认真计较……有失身份吧?”

“知道知道,你放心好了!踢场子归踢场子,钱总是少不了他们的!”

吕二可虽然手快,但看在两人眼中,又算得什么?只一上来铁口直断定帝象先心事为“二虎竞食”,复又定敖开心求签所问妻室,才教两人有点捉摸不透,虽然如此,他两个都是胆大包身、杀人如麻的主儿,心志之坚,天下少有可比,更不知见过多少场面,又怎会吃这种江湖相士唬倒?

这三不管之地,正是大大一个集市,中间百戏杂陈,热闹非凡,种种俚俗土乐之处,与诸京城,又是一番风味,两人一路走一路瞧着,不觉已有约一炷香光景,忽然一抬头,见前面墙角处一张布幡挑着,上写七个大字,乃是“铁嘴直断秦一口”,周遭围着三五十人,嗡嗡轰轰,两人便知是正主儿到了。

挤进去看时,见不过二十七八样子,倒也相貌堂堂,气派不小,正向周围人说道:“别看咱这场来人不多,内里的事情倒不少哪!我拿眼一看,便能知道谁有什么事。”说着四下打量,一边道:“有两个人要找事作,还没有找到哪!有一个人心里不痛快,要和人进衙门哪!有一个人心里烦,家里有病人哪!还有人气色不好,正犯小人哪!……”忽然看见帝敖两人,只一扫,便道:”还有两个人是请了签来,待要解说的……”便向这边虚拱一拱手,道:“却请先待一待哪!”

他这一拱手,周遭目光自然便都投向两人,帝象先脸色微微一沉,敖开心却早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先生只管忙你的。”

便见那秦一口作个罗圈揖儿,道:“列君,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是从此路过,要传个名儿。”说着就点那布幡,道:“在下秦一口,是被本地的士绅们邀来谈相,因闲步在此,要送送相法,相对了大家给我传一传名。”说着又转着圈儿作揖,几个挤在前面的,便有欠身还礼的。

那秦一口又道:“今天在下送相,分文不取,可有几不送,聋子不送,我说他听不见,哑巴不送,他亦是聋的哪,小孩子不送,我说他听不懂,不孝父母的不送,那样人便有福格,也自损了去,我只送明情知理的人,可是多了不送,只送八相,那位愿意相,伸手接我的纸条,接着了亦不用欢喜,接不着亦别烦恼。”说着拿起八张纸条,早被周围人争先恐后接了。

他下面相法,却也只与刚才那吕二可相若,无非是道人父母如何,兄弟如何,也如方才般一一不爽,一时说得八人俱都心服,他却又道:“这是相面吗?这是送相,真正相面没有这样简单的,要相人老中少三步大运,那年妨父母?那年得妻立子?那年不好?那年发达?由幼及老都说全了,那才叫相面。”他本来相貌堂堂,声音洪亮,更兼方才连相连中,已慑住周遭一众,是以一番话说下来,竟是鸦雀无声,只一人问道:“若这样相,得多少钱呢?”

秦一口听问起,便道:“若按我的润格,细谈一次,须是两吊大钱,但今天在这里只为传名结缘,便一吊也都不要,只收五百文每位,但若都是五百文呢,我可不相,只相十位,十位以外,还是两吊一位,亦许你不相,亦许我不谈,那位要相,便接我的纸条。”说着又拿起来十张纸条,道:“若相不对,只管把钱拿回去,若不拿算你怕我。”先前那八人都接了,另有两人亦伸手来接纸条。

众人都伸手时,敖开心亦去接那条子,却被秦一口挡着,待十张条子发完了,秦一口方向两人作个揖道:“两位是从吕先生那里求得签么?”见敖开心点头,便恭恭敬敬接过了,扬一扬,让周围人都看着,道:“这吕二可是我师兄,一般得授先天神相之法,因聪明太过,而受了磨难,故不敢开口,恐泄天机,在下相法实实在在说,不如师兄,因此番偶然见着了,便替他解几支签。”说着端详一时,又向周围人道:“在下今天见笑诸位,赌个东儿,这签虽用纸糊了,我却能知道里面签文。”说着又将签递出了,诸人转看一遭,见并没什么印记上面,纸也糊得很紧,就都露出好奇的神色来,拿眼看他,便帝敖两个,也上心许多,见秦一口细看了一会,忽向敖开心拱手笑道:“恭喜恭喜。”

又扬声道:“这位爷请得,倒是上上的吉签哪,‘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见琴瑟必调……”说着信手将封纸扯了,就亮给众人看,顿时一片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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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那两个家伙难道是专门来搞笑的?”

“这个,我可也想不明白了……”

适才,秦一口撕落纸封,周围众人无不张口结舌,便连帝敖两人也呆住说不出话来……盖,他竟连一个字也没说对。

“假作真时真亦假,此是迷楼莫当真”,这便是签上文字,与那甚么“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真真正是南辕北辙,饶是秦一口一张铁嘴,当时也张在那里,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般大大一个脸丢将下来,周围看客顿时一哄而散,便连收了条子的,也都纷纷丢还给他。倒是敖开心,看他一个人失魂落魄的站在那里,实在于心不忍,又丢了块碎银子给他。

“……总之,骗子这碗饭,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啊!”

一觉好笑,一觉意外,但怎么说也只是小事,两人一时便不再放在心上,更有东篱之获:那秦一口讪讪收东西走了,背后门面亮出来时,却居然正是间首饰铺子,虽不算大,倒也琳琅满目。

“不过这些东西太俗气了,没有什么意思啊……”

按敖开心的想法,今次只要买几件“玩物”,然后夜探朱家堡,放进朱子慕闺房当中,算是给她一个“惊喜”,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当然,为了他的这个想法,帝象先已不知道摇过了几百次的头。

“我也懒得说了,总之啊……开心,我知道你姐姐说过最希望有‘惊喜’,但问题是……以你姐姐为样板来作判断,我觉得后果会很严重啊!”

好容易挑中一支翡翠簪子,说来玉质也不算好,难得在精工细雕,虽以帝敖两人看来,也属“还入得眼”,敖开心与那老板说定价格,待要付钱时,却又缩手,先自怀里把那轴画摸将出来。

“唔,赵掌柜的,你来看看,这支簪子这样的插着,要配什么样的衣服才好呢……”

“回少东家,这个……还是您乾纲独断吧。”

两人说笑间,却未留意那老板的眼神,在看见画像的一瞬,竟突然之间……变得如此深沉,又如此凌厉!

“两位大爷……其实,小店倒还有几样好东西,只是呢,货卖识家,所以轻易也不会摆出外面来……”

欲言又止,堪称非常老练的促销术,效果当然也是很好,睁大着眼,敖开心吩咐那老板尽快将“好东西”拿出来。

“爷最不缺的就是钱了……赵掌柜的,是不是啊?”

“……少东家,您看着办好了,老爷子那边,在下一定想法摆平。”

一戏谑,一苦笑,当中的深意,自然不是外人所能明了,那老板当然也是有听没有懂,只是忙忙的从后面抱出一个紫檀木的箱子,打开时,里面却也没什么精美首饰,尽是些玩偶摆设。

“咦……这些东西,倒是很合适呢!”

本来就是想要一件“玩物”,敖开心自然欢喜,左挑右拣,最后看中了一个巴掌大的玩偶,是头鮹鱼,身上绘着五六条蓝纹,八只脚软软的趴着,两只眼作得极好,大大的,瞧着居然颇有几分精神。

“这个最好,最好!让我想起了美好的童年啊!”

眉开眼笑,敖开心毫不犹豫的掏钱收货,而这选择更似乎令老板颇为认可,态度间更显尊重,客客气气的躬着身子,送两人出门。

只是,刚刚出到外面,帝象先早老不客气的哧之以鼻。

“挑来挑去就挑了个八爪鱼,就凭这个眼力……被你看中,真是朱大小姐的耻辱啊!”

“你懂个啥,章鱼烧是东海名吃,你这种从小喝风吃黄土的可怜人当然不知道好在什么地方!”

两人一路吵闹着去了,浑不知道,身后,那老板一直微微的躬着身,目送着两人的远去,直到又有恭恭敬敬的青衣小厮出现,他才带着极为复杂的神情直起腰来。

“传话回去……伯羊来过了,只身边还缀着个点子,切口没有细对,但证物无误,东西已提走了。”

躬着身,表示已明白了老板的指示,那小厮却还是提出了疑问。

“但是,师公,你毕竟也从来没见过小师叔……那人一句切口都没有报,这样就把‘五技蓝纹’给他,好吗?”

“唔……没关系”

很自信的摇着头,老板道:“不是我给他,是他自己挑走的,不是知道底细,谁会看上这么难看的玩艺儿?再没眼力的人,也不至瞎成这样么!”说着又沉吟道:“倒是身边那个点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能缀住伯羊,还能吓得他连切口都不敢对……”却又展颜道:“但刚才伯羊作戏真是作得极好,硬是在点子眼皮底下亮出信物,不动声色的过掉了簧……便连我,一上来也没看出底细,不愧被公推为本门自那臭丫头之后的第一人……如此智勇双全,我门复兴有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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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又是那里啊……)

迷迷登登,云冲波努力的想睁开眼睛,却觉头痛欲裂,周身也都软软的。

(这个感觉,倒象是上次被大叔骗着喝酒后一样……可要喝到这么痛……那得喝多少啊……)

眼前仍是金星乱飞的一片黑暗,头也还痛得一动都不能动,但感觉毕竟是渐渐恢复中,云冲波觉得,自己倒也不冷……若严格来说,可以说是温暖的很。

(哦,原来是喝完了酒在泡澡……他也不怕淹死么?)

当然这只能算是冷笑话,十级力量强者会在洗澡盆里淹死的话,相信花胜荣也能单挑帝少景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如果有敌人出现,那也确实可虑的很。

只得意识属于自己,对这肉身是连操纵一根手指的能力也没有,云冲波只能呆呆的躺在那里,痛并泡澡着,幸好,蹈海似乎也在此时醒来,先是右手五指一阵无意识的抽搐,随后更慢慢的举起来,似乎在找些什么。

(哦,他脸上原来盖着一大块毛巾啊,怪不得一点光都没有……)

觉得蹈海第一个动作肯定是把毛巾掀掉,但似乎是醉极了,那只手只举到一半,就呯一声又落回水中,空打出水花四溅。

但,与这动作同时出现的,却是云冲波意想不到的热闹。

“……咦,鲁大爷醒哩!”

(鲁大爷?)

一时有点发怔,云冲波好容易才想起来,就象自己叫“云冲波”一样,这一代“蹈海”也有自己的名字,是为“鲁思齐”,但……就算这样,加在这个姓后面的,似乎也不该是“大爷”这两个字。

令云冲波在意的,不仅仅是这称呼,那声音的本身娇柔无限,又似乎带着无穷含义,竟是云冲波从未听到过的,一声入耳,竟使他心中莫名其妙,涌出许多自己也不明白的感觉,若硬要打成比方,也只有有时和小音说话时,会出现这种怪怪的感觉。

(这……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从声音听来,这里似乎远不止一两个人,而随着那娇呼,更有急急的脚步响起,从声音听来,似乎都是赤足踏在地上,一时间,云冲波也不知怎地,忽地回想起某次惊鸿一瞥中看到过萧闻霜的白玉赤足,虽是梦中,也突然就觉得脸上发烫起来。

……蹈海,却仍是一动不动的躺着,似乎完全没有听见周围的嘈杂一样。

(唔,他明明听见的了啊……难道是醉得完全动不了了?)

肚里空自纳罕,但对这身体完全无力掌握,云冲波也只好干着急,却听周围又是一阵轻笑,依旧是那种既娇柔又成熟,会令人听听便脸红起来的奇怪语调,至于说话内容,落在云冲波耳朵里,却完全是鸡同鸭讲,不晓得都是那家的黑话。

“鲁大爷,连睡着的时候,也是这般气派哩!”

“……他醒来时,才真是男人气概呢!”

“小浪蹄子,又发春了?”

“你倒正经了么?前天晚上死缠着不肯起身的是谁?”

笑闹当中,水波忽动,感觉上,似乎是有人没身入水,而从回波上来判断,云冲波更觉得这似乎不是一个“澡盆”,而更象是个“水池”,两侧前后,似乎都有十来步的样子。

(……嘎,这是?!)

一直躺在水里一动不动,被温暖的水波包围着,诚然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但在有人潜入水中之后,云冲波却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部分,忽被一些比水波更温暖百倍、柔软百倍的什么裹住,更在时轻时紧的不住蠕动着,那一瞬间,云冲波觉得自己好象是死掉了一样,却又觉得如登仙境,矛盾之处,非语言所可形容。

身在梦中,并无实体,但已是手足无措的云冲波却相信,自己必已是面红耳赤,但冲击还远非仅此而已,随着水中的蠕动,蹈海似乎也苏醒过来,发出似呻吟一样的长长叹息,一边信手扯落脸上的毛巾,双肘支着身体,稍稍坐起。

(天……天啊,这是什么啊!)

终于看清眼前一切:是以彩石精砌的高大房屋,长宽大约有二十来步,中间是十五步见方的水池,西侧一字排着六个孔道,将白气蒸腾的热水不住注入池中,水是如此清澈,毫不费力的就能看见池底……但,这些当然还不足以雷到云冲波,使他完全失神的,是人,很多的人。

屋里面,大约有十来个人的样子,但……却只有蹈海一个男人。

莺莺燕燕,环肥玉瘦,各各风韵不同,却又各各都美得让人喘不过气来,举手投足之际、眼角眉稍之间那挥之不去的浓浓风情,更是足以让云冲波连正视的勇气也都没有,可偏偏蹈海显然根本没有要闭眼的意思,更用了极为放肆的目光,在这些女子身上细细打量着。

随着这视线,云冲波也发现,虽然蹈海是完全的赤裸着泡在水里,但这些女子却没有谁是不着片缕,或一袭抹胸,或围着肚兜,也有只是一袭轻纱围在身上,被水一浸,正正若隐若现,诱惑的作用,绝对要远远大过遮挡。

(这……这些人,和那时……)

美人出浴,在云冲波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远了在大漠之上的沙如雪,近了是飞瀑当中的马云禄,但那两次经验就算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今次的冲击……当然,此刻的他,并不明白,这里面,正是“女孩”与“女人”的分野所在。

觉得如果再多看一会,自己一定会象喝不到水的鱼一样窒息死掉,幸好,蹈海此时也终于收回视线,投向水中。

(哦,对了,那里还有个人……)

是美是丑,一眼并没看到,因为云冲波只看见如乌云一样的秀发,散开着在水中,把蹈海的小腹完全遮住,而同时,这一眼也提醒了云冲波的感官,使他重新想起来对方正在做的事,使他重新感受到正贯穿蹈海全身的那种微微的哆嗦。

(这……这是在搞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这样作……不怕咬坏的么?)

一时间,云冲波颇觉得自己有些气急败坏,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好了,都给我过来吧!”

一声长笑,蹈海双臂轻舒,转眼已将离他最近的两人搂住,扯入水中,水花飞溅,夹杂着惊呼与轻笑,听起来几乎能令人骨头也都酥掉,至于云冲波,则是已几乎完全变成僵尸了。

不知是碰巧还是有意,蹈海左手揽正女子腰间,那细腰盈盈一握,却又弹性十足,更在臂弯中不住扭动,每一触及,都如一个小小雷劈,让云冲波瞬间僵硬至没有感觉,也只有下一次触碰到来时,才能让他回复过来,发现到自己仍能“感觉”。

比诸左边,右侧那女子身量较高,却坐得更矮些,更被蹈海用右臂绕过肩头拢住,一个身子紧紧贴住蹈海,任他五指在胸前不住肆虐,被弄的身子轻轻颤抖,却也不逃,只是吃吃低笑。

“吴娥楚娃,左拥右抱,人间至乐无过于此……我鲁见闲果能永世销此长夜,便给个神仙……我也不作哇!”

(啥,鲁见闲?!)

被这意料之外的名字吓了一跳,云冲波急急把自己叫醒,认真的搜索起他的记忆,而结果,则如同一个比刚才强大十倍的天雷,令他瞬间麻木。

(不……不会吧,那他到底是谁啊?!)

没有看到更远的记忆,云冲波只能读到近三个月以来的事情:那是一连串的荒唐淫乐,令他在搜索过程中,不止一次的脸红到快可以烧起来,但同时,这搜索却也向他明确着一件事情,这个人的记忆中,完全没有什么小天国、北王或是鲁思齐之类的事情,甚至,连“蹈海”这个词,对他都是毫无意义!

(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作梦太多终于作乱了吗?那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猫园还是虎门……慢着,我为什么会想到这两个名词……虎门又是什么意思?)

左拥右抱仍未餍足,鲁见闲更作出手势,教其它女子入替水下,却也未让那人离去,而是贴身上来,将他拢进怀里,任其大逞口舌之快,同时亦有人跪伏身后,十指纤纤,为他揉捏肩背肌肉,旁边又有几人,眼见着凑不上来,便自自取琴置筑,低低吟唱,也无非是些个陈风卫韵,道些个桑中柳下,一时间婉转低迴,尽是糜糜之音。

未世般淫糜的极乐氛围中,异变……忽生!

两侧墙壁与上方的天花板同时碎裂,白光黑气盘旋,重重腿影如龙,一并压向这鲁见闲,来势汹汹,竟连捉活口的意思也没有!

“……反贼,你的死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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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果转业诀,九宵化劫功……”

口气中满是犹豫,动作却绝不拖泥带水,几乎在生变的一瞬间,鲁见闲双手展动,以绕指柔力将身侧诸女送离,跟着化徐为疾,重重印在水面上,只听碰碰两声,池中波涛急涌,高立如刀,交叉身前,刚刚阻住掉两侧扑进来的一僧一道。

“还有,琅琊王家的曲水流觞……”

双手各操水刀化解两侧攻势,似乎鲁见闲已无能为,但低低叫破上方来敌的同时,他猛一躬身,一头撞在水面上,激进大蓬水花,如乱箭般激射上去,生生射溃掉上方攻势,更把来人逼得自屋顶大洞倒跃回去。

以战果而言,举手投足间尽化攻势的鲁见闲,显然是在来犯三人之上,但很奇怪的,击退三人的他,脸上神情却满是迷茫和瑟缩。

“什么反贼,在下一介行商,三位是找错人了吧……”

“很好,到现在还要继续装下去么?!”

低沉威严的语声,伴随着耀眼赤虹,如裂纸般轻松撕碎掉后方的石壁,袭向鲁见闲的后心。

“火虹断流……是烽火烈无量?!”

明明也是绝顶高手,鲁见闲化解来势的方法却是惊人的屈辱:根本不敢回身对敌,他一头向前栽入水中,更奋力一挣,平平移出数尺,刚刚好避过这一招杀着。跟着也不反击,竟就急急转身,在水中一头叩倒。

“是诚王爷么……小人只是一介商贾,绝非反贼,请王爷明鉴啊!”

来者约三十三四岁的样子,满面煞气,披身腥红大氅,看着真如一团烈火也似,但,他身上,最突出的地方,却不是这些。

(这个人……竟然也有第十级力量!)

本身的力量到现在也只勉强算是八级中流的样子,但入梦至今,云冲波眼界之广,可说已在当世任何一人之上,刚才三人合击,皆有九级力量,已令他侪舌不下,而眼前来人,更绝对已突破界线,晋身第十级那强绝境界!

看着全身缩成一团,跪在水里不住磕头的鲁见闲,那“诚王爷”显也极感意外,便看向身侧,沉声道:“三省公,你真查清了么……这人便是那反贼鲁思齐?”

立于诚王身后,那“三省公”约四十来岁样子,一身儒袍,神情十分的从容,听问起,便微一躬身,道:“回王爷,在下敢以性命担保,绝然是此人无误。”说毕打量鲁见闲一下,道:“只不知怎地,他似是失了心,不知自己身份了。”

“这样……?”

微一犹豫,诚王还是挥手道:“太平道的反贼,宁杀错,不放过!”说着只听轰一声响,整座浴室迅速崩坏,更有人将碎裂石料不住运走,转眼间,已是一片平地,周遭黑压压的,怕不有数千人马,皆顶盔曳甲,刀出鞘,弓在弦,如临大敌。

……鲁见闲,却磕头磕得更加急了。

(鲁思齐……鲁见闲……太平道的反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仅是对方指证的身份,刚才鲁见闲出手退敌,所用正是蹈海的“第一刀法”,虽被他化刀入掌,但云冲波与他一体双魂,一应真气走向如视指掌,那会看不出来?但,为什么那个惊才绝世,忠心护道的北王会变成这个胆小如狗、贪恋淫乐的商人,云冲波却怎么也找不到答案。

(不要拦我……否则……)

突然闪过一丝零碎记忆,精神一振的云冲波,立刻紧紧抓住,却随即就觉得头如炸开般的疼痛,而这更似乎也作用在鲁见闲的身上,使他不住的抽搐,好象随时都会倒下去。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真是非常的气恼,却完全无能为力,云冲波只能眼睁睁看着诚王狞笑着缓缓扬手,而明明力量不逊于他的鲁见闲,却只是越缩越紧,拼命的磕着头。

“王爷,且慢!”

眼看诚王已要出手,那儒生忽地踏前一步,喝住的同时,亦以极为复杂的眼光看向鲁见闲。

“三省公,你?”

似对他甚为尊重,诚王脸上虽然闪过一丝怒意,却还是停下手来,道:“怎地了?”

一欠身,道:“得罪。”,跟着那儒生缓步而前,细细打量鲁见闲一时,方缓缓道:“鲁公。”

甚为和蔼的一句说话,却如一道惊雷,震得鲁见闲全身一阵哆嗦,缩得更紧了,又听他缓声道:“瞧来我们真是弄错了……鲁公请起身说话如何?”

他连说数遍,鲁见闲方敢站起来,依旧是抖抖的,仍在一叠声的道:“求大人明鉴……小人……小人真得不是太平道,真得是冤枉的啊!”

见他无用如此,那儒生苦笑一声,道:“但你是很强的啊……若要认真动手,这地方全部人加起来,也不一定杀得了你……”

他这句话一说,诚王脸色立时一沉,鲁见闲却是面如死灰,双腿一软,又跪将下去,捣葱也似撞个不休。

“小人……只想作富家翁,那里有胆子造反……大人这般说,真是折尽了小人的阳寿啊……”说着早落下泪来。

“唉……”

苦笑一声,儒生轻轻摇头,转身向诚王道:“王爷,您看……”却见诚王只一闪,早掠至身前。

“废物!”

满脸杀气,一句话骂出同时,诚王右拳早运起十成力量,重重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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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你不觉得,这个朱家堡,有点不大对头吗……”

“嗯,有点,太小心了啊?”

月上已高,帝敖两人潜入朱家堡,已有两炷香的时间了,这段时间里,两人……远未能如之前的计划般,轻松侵入核心目标。

朱家堡的防守,竟是出乎意料的严密!

虽以两人的眼光,也不得不承认,这些家丁确实是受到了非常好的训练与安排,使得这些再平庸不过的人手,却能够组织起严密的防守,全无破绽的衔接,毫无遗漏的配合,使两人在不欲显露行迹的情况下,硬是不得其路而入,潜行到今,离目标所在仍然有着数百步的距离。

“如果是金德公在世时也就罢了,如今的朱家堡,败落已久,会有什么敌人,让他们要这样的小心提防?!”

“也许……不一定是敌人吧。”

得到帝象先的提示,敖开心猛然省悟,终于注意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那种不协调感觉的原因,这样严密的防守,似乎,不仅仅……是对着外敌而设!

“看来……”

脸一下拉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阴沉,敖开心沉静下来,慢慢的摸着下巴。

“朱子森这家伙,真得有些问题呢……”

眼中流露出一些极为冰冷的东西,同时却扯动出奇怪的笑容,对熟悉敖开心的人而言,那实在是比他的愤怒或发狂更可怕的东西。

“有意思,这样一来,还真是有乐子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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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王……”

似有些困惑,又似有些快意,鲁见闲的声音拖得很长,而周围的所有人,都呆呆的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说话。

但,当然,这样的说话,并不足以令这末多人都不动不动,使他们静静站着的,是尸体,一具,血淋淋的,被人用空手撕断后,摔在地上的尸体。

……诚王的,尸体。

“你死了……”

“你死…因为你不懂…你不懂我,更不懂我的堕落。”

鲜血还在向地上滴滴的落着,鲁见闲慢慢站直身子,环视周围。

“酒色之欲,何足娱人,金宝财货,何足魅人…”

单调、枯燥,更慢可以让人无比烦燥,这已与鲁见闲的声音完全不同,却有着极强的威慑力,令每个人也不敢动弹。

“最后时刻,我还是醒了……对么?”

“袁当…你看见没有?我忘掉自我,我深深堕落,然后,我又再醒来,我又找到了我…我仍是我,未曾改变!”

没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当声音渐渐增强,和在一些无形的墙壁上来回折射,如无数个闷雷在空中滚动时,终于开始有人要忍受不了,惊叫着,试图逃走。

但,不管是谁,只要稍稍一动,就会立刻被分尸,被砍作血肉飞溅的无数块碎片…而,他甚至都没法看到是什么把他斩杀。

空气中,似乎已布下无数透明的巨刀,在静静等待,谁敢稍动,就会立刻成为饵食。

当发现只要“不动”就可以“安全”时,一切终于再次安静下来,千来人,包括三名九级强者在内。皆大气也不敢透一口,圆睁着眼,看着那正如疯了一样,在喃喃自语的鲁见闲。

“所以…袁当,你错了…我赢了…而现在…我蹈海…我蹈海,便要…”

“…回来了!”

大吼声中,刀气穿梭,血光迸射,亦是此时,三名尚有力量作为的强者,同时虎吼出声,掩击而上!

“因果转业诀……九宵化劫功……确乎都是极强的功夫……”

似乎在赞美,但当蹈海只是信手翻腕,便将两人的手臂一齐斩断时,便让人觉得,这所谓称许,更不过是一种讽刺。

“可惜,你们既非僧皇,亦非道尊啊!”

半招重创两人,之后,虚虚的一抓,那王家子弟早被击落地下。

“第九级中流力量啊……当年大江之上,你只是个连站上前线都没资格的小丑,可现在,你却有着比当初王天程更强的力量……嘿,孟津、风月,若你们仍在生,又该会强成什么样子了?”

“袁当啊袁当,你没有说错,力量……的确是天下最不知所谓的东西啊!”

如兽咆般的吼叫着,周围罡气激荡有如风暴,什么刀剑甲胄,什么坚石古树,都被这狂风卷入,撕扯成粉……当风暴平息的时候,周围的地上,已被过千士兵的血肉涂抹成为了一片血红。

依然站着的人,有那十来名女子,此时的她们,皆瑟瑟发抖,完全没有刚才的风韵,看向她们,蹈海露出了意义难解,却又有几分温暖的笑容。

“谢谢你们,让我作了一个很好的梦……但,要让我沉睡不醒,这样的梦,还远远不够……”

轻轻扬手,蹈海缓缓弹指,令那些女子一一昏死地上,而同时,云冲波更感觉到,他已作出决定,将为这些女子的下半生一一作出安排。

(这个人啊……唉,也许我该说“这个我啊”?)

当鲁见闲重新成为蹈海的一瞬,如山洪一样的记忆自某个地方汹涌而入,冲击,并令云冲波明白道这一切的由来,亦令他对蹈海有了比之前更高的尊重与评价。

(如果是我……会不会……呸呸,那种生活,有什么好尝试的!)

诸女皆委顿于地,蹈海方慢慢回过身来,看向最后一个还站着,还活着的人。

“三省公……”

依旧从容,那人拱手一礼,道:“北王。”

注视良久,蹈海慢慢道:“我也想起你来了……在三王先后身死后,在袁当亦告败死后,在各大世家皆被我们杀破之后,你这没什么背景的小人物却悄然崛起,熬过了一场又一场的败仗,和开始被一些人寄希望为什么中兴名臣……”

神色宁静如水,那人淡淡道:“浮名累人……其实,我只是活过来了而已。”

忽一扬手,刀气迸发,却在看看将要破首而入时告急急停住,只在他额前轻轻一点,渗出鲜红的一滴血珠来。

“看着你,我知道我应该杀你……可,却又有种感觉,让我很想留你一命,看你到底能走到那里……”

目光越过那人,云冲波也终于看清此地所在,这里竟是大江当中的一个小岛,此刻也不知是春是秋,只见得大江滚滚,东流仿佛无尽。

“以前,有人曾这样的放过我……而最后,他更要以自己的命来补偿自己的错误……”

说着似下了决心的话,蹈海却突然收手,再不看那儒生一眼,大步踏前,履空而去。

“但,我却还是要放你一次……我倒要看看,蹈海之命,谁有本领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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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得从床上坐起来,云冲波早已汗透重衣。

惨白色的光透过窗子照进来,不很亮,冰冷冰冷的,那是积雪反射出来的光芒,看着这雪光怔了一会,云冲波轻手轻脚的穿上衣服,溜到了院子里面。

雪仍没有停。已断断续续下了十来天的雪,此际似乎是分外的大,所喜风不是很急,云冲波抬起头,见如飞絮一样的雪片,正扑扑梭梭,不住的向下落着。

(蹈海……你很了不起。)

透过记忆的冲击,云冲波终于明了前个梦境的起因:败杀袁当后的一段时间内,两造进入僵持阶段,帝军中已没有能够正面抗衡诸王的强者,但小天国却始终还没占据足够丰富的资源,在这样拉锯的过程中,长庚所主理的经济无疑是第一要务,以“通神”之体主持教务的东山和总理一切政务的浑天也都忙得喘不过气来,只有身为军神的蹈海,却渐渐弱化了其存在。

在此过程中,蹈海更曾经请求长庚与浑天为他测命,但数番努力都告失败,长庚最后承认,袁当能作到的事,确乎已在小天国诸王的能力以外。

对之虽然在意,但既然终不可以,蹈海也就轻轻放下,但之后,他却提出另外一项要求。

离开!

当着浑天和长庚的面,他表示说希望离开一段时间,去试着把自己的刀磨砺到更上层楼,而当浑天很勉强的同意时,他更要求长庚,设法将自己的记忆完全封闭!

“袁当说过的话,我始终非常介意……我,我很希望让自己去尝试一下,看一看,我是会永远沉睡在那样的生活里,还是能够凭自己的意志醒来。”

“但,如果北王你……”

相对于浑天的欲言又止,蹈海的态度就是非常的爽快,不在乎的挥着手,他表示说,若终于不能醒来,就说明自己也不过如此。

“那样的话,就说明我只是一头没法面对自己欲望的庸俗东西,只懂用格致工夫来让自己逃避。”

挥手告辞,笑着说自己要去“充分享受”了,但同时,蹈海也留下安排的说话。

“说到底,我并不相信我会真得沉溺下去,找不到回家的路。但如果如有那一天的话……天王,我希望我能有这个光荣,由你……来亲自的把我杀掉。”

(呼,看来,真得要再去三江堰跑一趟了……)

自从当初和介由舌战不胜后,云冲波就一直在潜意识中回避那里,毕竟……花胜荣的“解法”固然似乎有效,却并非云冲波所愿行。

可现在,检索着脑中的回忆,云冲波却苦笑着告诉自己,这一趟,看来真得是不去不行,因为,在记忆中,他还看到了更多。

在蹈海辞行后,却是长庚先离开,之后,浑天更向蹈海邀战。

尽展浑天宝鉴的上段变化,却都收缩在极小极小的空间里,对周围的环境没有造成任何影响,虽然两人力量相若,浑天仍能在第二招上就将蹈海压制,和在五招内将他败下。

“若果对手是东山,相信这战果也是一样……”

浑天的评价,同时也是蹈海对自己的评价,所以这没有令他有什么不满,但之后,浑天却表示说,他对蹈海的期望,远非如此。

“长庚根本已放弃掉对力量的追求,东王一手打理教务,我则是政事缠身……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当中,蹈海你和无言两人,还有着足够大的潜力,更也许能够走到我们之上。”

对这评价深感惶恐,但浑天却不只是说说就算,更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了他的诚意。

“你的第一刀法的确是强霸绝伦,但失之变化稍少,应该……是并未完成最终的推演,若能与我的浑天宝鉴相结合,相信还可把威力作到更强。”

一边这样的说着,一边真得向蹈海逐一展示出浑天宝鉴的种种变化,对之,蹈海极为惊愕,并立刻阻止掉。

“不,天王……至少,请等到我回来之后吧。”

点头接受蹈海的意见,浑天却仍在继续的演示,动作极慢,更在空中形成残影,当浑天收势之后,这些残影仍然凝固不散,就似无数个浑天正在演武喂招一样。

“这些东西……我会封闭起来……”

随着浑天的手势,残影慢慢变淡,和渗入地下,同时,浑天更要求蹈海咬破中指,滴血在那地上,并迅速的画出数个符咒。

“如果有人能够比你我联手更强,当然可以强行读取这些东西,但我相信,袁当死后,世上已没人能作到这样的事情。”

轻轻击掌,符咒消失空中,地面上连一根草也没有伤损,看上去,确乎是没有任何变化。

“而以你的血……蹈海,以你‘丑刀蹈海’的身份,便可以随时读取到这些记忆,掌握到我浑天宝鉴的精要所在……总之,这些东西,已是你的了,任何你愿意的时候,便来取走它们吧!”

蹈海最终取走没有,云冲波当然还不知道,但他却清楚知道着那一瞬间萦绕于蹈海胸中的决绝。

(他决心,怎么也不会来取,怎么也要亲手创出更上段的武学……)

这样的态度,在云冲波,是会给以赞赏,但却不是多么认同,在精神上并没成为那种典型的“武者”,云冲波觉得,只要能够增强自己,又何必非要拘泥于这些事情?

(要认真这样想的话,每天吃的饭,身上穿的衣,都是别人弄的啊……如果什么都要自己来,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但蹈海的固执,却让云冲波看到一些机遇……如果,蹈海真得如他自己的决心,始终也没来取走这些东西,那么,它们……是否应该还在那里?

两名神域强者全力作下的封印能有多强,云冲波并不晓得,但想象中,他觉得,这样的力量,应该并非时间所能轻易破坏,而且,不管怎样,去到那里瞧一瞧,也不是多么费力的事情。

(那么,就等天亮后,跑上一趟吧!)

闭上眼睛,云冲波再次确认了记忆中浑天封印浑天宝鉴的地点,并将之与现在的三江堰进行重合,很快,他已锁定了那个地方。

介由结庐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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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的陈设,真是让人看不过眼啊……”

声音压得非常非常低,因为两人终于成功侵入到了今夜的目标所在,朱子慕的闺房所在,比想象中要宽敞不少,证明着朱家的财力仍然可观,但同时,只能算是普通的陈设,却又实在与传说中朱家的财力不能相称。

除此以外,房间的布置也有些奇怪,内外两间的结构原本常见,贴身侍女当然要与小姐同住,但内外间的隔壁非止极薄,更还精镂花样,中间遮断的帘子,也可以说是薄到了基本没什么意义。

“开心,依你看,这个丫头……”

依先前的调查,两人知道朱子慕有一个极为宠信的贴身丫头,唤作阿服,自幼便和她一起长大,同衣共食,言听极众,在朱家真真有如二小姐一般。本来大户人家,宠婢多有气焰如此者,两人并不以为怪……但,便再“有如二小姐”,却不至于真就起居如二小姐一般了?

“要我说,掌柜的……这个丫头,该不会是那个朱子森从小荐进来的吧?”

“总之,放下东西先走吧!”

适才两人潜伏楼外,看着朱子慕被小桥抬走,虽不知去了那里,但总归此时已不算早,若非移居别院,想来一时便会回还,两人若不想被堵在屋里,便不能再耽误下去。

“知道啦知道啦!”

小小心心,把那玩偶端端正正摆在梳妆台上,敖开心退后几步,歪着头打量一时,似满意了,却又道:“掌柜的,你再来看看,进来第一眼看见时,这个视角怎么样……”

“我说,你还是走吧!”

此时万籁俱寂,两人说笑,皆是将声音压得极低,意恐惊着楼外家丁,忽听“呀”的一声,外间门竟被人推开了,一道灯光照将进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两人第一反应便是以重手制服来人,尽量不惊动更多,谁想灯光摇曳当中,看清来人,不过十六七岁样子,一身丫头样色,颇有些呆头呆脑的样子,以两人身份性情,这重招又那里发得出去?

一时之慈,却带来严重后果,那丫头看着虽然有些呆钝,反应却是极快,不等强行止住前冲之势的两人再有变化,她早一把将灯笼摔落地上,扯着嗓子大嚎起来:

“来……来人,有采花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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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记第十九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