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婉婉这件衣裙,领口,腰封,衣袖,裙摆,都是满绣。
是上京城最有名的孙绣娘,耗时一月之久制作而成,眼下颐园游会在即,那孙绣娘的订单都排到了后半年,再请她掌手来绣,必然是来不及了。
“婉婉,你若是为了顾忌我,大可不必这样,不过传言而已,做不得数的。”
婉婉最喜欢桃色,作为一起长大的好姐妹,郁司宁怎么会不知呢。
方才洪箐箐的话,她也是听的真切的。
安国公夫人从宫里打探出翊王喜欢桃色,所以洪箐箐便打算在颐园会上穿桃色来吸引翊王的注意。
可若一个人,只因一件衣服的颜色便左右了他的喜好,那这个人不要也罢。
“所以小姐,你不打算换个颜色,和她们拼一拼吗?”
那可是翊王啊,就算翊王喜欢她们小姐,可胡儿觉得,这种时候,才更应该迎合喜好,捍卫自己的地位,和那些觊觎翊王的人一拼到底啊!
“这又不是上战场打仗,有什么可拼的。”
郁司宁果断否决:“不换!”
他们第一次见面,她郁司宁就是这个模样,他既说了他喜欢,那便证明了一切,又何需一个子虚乌有的造谣而去迎合对方,做自己不喜欢的事。
她决不因此而改变自己,依旧打算穿她最喜欢的绯色红衣去见自己喜欢的人。
而婉婉却是铁了心要放弃自己最喜欢的颜色,她……必须换。
掌柜愁眉苦脸,叫苦不迭,就差叫姑奶奶了,说赶制不出来。
婉婉也知,她这衣服费时费力,掌柜也并非空说。
她自然也不会为难掌柜,让枫荷递上照之前翻了三倍的银票塞在掌柜手里。
有了银票的支持,掌柜立马一改拒绝面容,笑盈盈的收了银票,道:“孙绣娘没时间,还有临城的刘绣娘,她手艺比孙绣娘还好,容姑娘只管只放心,游园会之前,管保准时送到府上。”
“容姑娘选个颜色吧。”
婉婉记得在选流光锦时,为数不多的几匹中,有湖蓝,有鹅黄,还有月白。
婉婉想,既是为翊王选妃,那么那日各府贵女们必将牟足了劲尽展姿态,争奇斗艳,百花齐放。
而她,不过是收到了长公主请柬,不得不参加充数,走个过场而已,自然要做这姹紫嫣红里,最不惹眼的那只。
“就换成月白的吧。”
掌柜点头说“好”这便忙去筹备。
离开瑞祥庄,郁司宁忍不住感叹:“这世道,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倍的价钱,婉婉也就你这小富婆肯出,换作是我,我就换一把顶级兵器。”
婉婉笑笑不语,在郁司宁的眼里,她的银子只有买了兵器,才算是花买了刀刃上。
而对婉婉来说,衣裙鞋袜,头面首饰,如同司宁的兵器,是她不能将就的。
“司宁,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五芳斋吃梨花酪吧。”
瑞祥庄一遭,婉婉的酒算是全醒了,此刻肚子有些空落落的。
她想起五芳斋新出的梨花酪,她到现在还没尝过呢,便想要去试一试。
“婉婉,下次吧。”
郁司宁也早就醒酒了,她很想去,可如今得知这游会是为翊王选妃,虽然她不屑和洪箐箐一样“投其所好”,但既是喜欢了一个人,自然也是要为其准备筹划。
“我要回去好好准备准备颐园游会,就不陪你去了。”
郁司宁满是歉意的拉了拉婉婉的手,毕竟婉婉陪她来了瑞祥庄。
婉婉自然理解,“嗯,快去吧,我们随时都能去。”
郁司宁轻盈的翻身上了马,扬起马鞭一溜烟就消失在了街头,回去临阵磨枪去了。
见郁司宁走了,婉婉转身与枫荷道:“她不去,那就我们俩去吧。”
枫荷听到有梨花酪吃,连连拍手叫好。
东街离点翠阁最近,从五芳斋出来后,时间尚早,枫荷便提议为那身月白衣裙配套好看的头面首饰,便又去了点翠阁。
最后回家时,竟是日暮黄昏。
枫荷端着那套桃色的流光锦,感叹道:“这么漂亮的衣裳,姑娘就算颐园会那日不穿,留着平日也可以穿,回去奴婢就把它挂在衣柜里,等姑娘再参加宴会时拿来穿。”
风卷起窗帘,那流光锦即便在昏暗的马车里也能流光溢彩,当真是件极难得的珍奢衣裙没错了。
婉婉瞥了眼便不再看了。
“这衣服以后都不穿了,回去就放进箱子里吧。”
她忽又想到了自己衣柜里,一多半的衣裙都是这个颜色,再一联想到翊王喜欢桃色,明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可心口就是莫名打了个寒颤。
“把柜子里所有桃色的衣服也都压进箱子里。”她似逃出生天般断然,“从今以后我出门,再不穿这个颜色。”
枫荷讶异:“那些可都是姑娘最喜欢的,好些都是大师封针后的绝品呢。”
枫荷觉得好可惜啊,那一柜子的衣服,哪件不是小姐的心头肉,是姑娘花了好些心思,费劲周折得来的。
“姑娘您当真舍得?”
婉婉把指甲都扣进了肉里,咬牙道:“舍不得……也要舍得。”
第五章
回到芜华院,枫荷将所有桃色的衣服都拿去压了箱底。
原本满满登登的衣柜,此刻却只剩下零星几件,少的可怜。
“姑娘,明儿再去瑞祥庄做几身衣裳吧,瞧着不够穿呢。”
婉婉心口堵堵,不能选她最喜欢的颜色做衣裳,去选料子都觉得索然无味了。
“再说吧。”
她不想去。
枫荷见小姐倦倦提不起兴致,善解人意道:“奴婢知道姑娘是顾忌着司宁小姐,得知翊王喜欢桃色您就避嫌不穿了,可也没必要把所有的衣服都收起来,惹得您自己心情都不好了。”
枫荷自然不知小姐心里的真实想法,只觉得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
婉婉望天,却发现天已经大黑了,阴沉沉的还没有月亮,望了个寂寞,于是收回目光。
她瞧着自己这一屋子粉粉嫩嫩的摆件,还算比较欣慰。
“我这屋里不还留着些呢。”
这要是都换了,那才叫要命。
折腾了一天,此刻婉婉宽去外衣,只想舒舒服服的泡一个花瓣澡,然后再好好的睡上一觉,明天醒来,便又是开心美美的一天。
枫荷说:“奴婢这就去叫人备水。”
这时院里的小丫头青蝶跑进来道:“姑娘,二姑奶奶来了,就在前院和老爷说话呢。”
“这么晚,姑母来了?”婉婉刚放松下的身体,不得不又精神了起来。
她的这位姑母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这么披星戴月的赶过来,婉婉问:“可知是什么事?”
“还能是什么事,无非又是来游说老爷续弦的。”
闻声走进来说话的妇人是衣妈妈,她听闻小姐回来了,便去小厨房煮了小姐最爱喝的玫瑰花露,准备给小姐沐浴时饮口。
方才弄好端过来,还没进门,便听见了屋里婉婉和青蝶的对话。
衣妈妈是先夫人苏氏的心腹,苏氏去世后,便一直留在府里,尽心尽力照顾婉婉,也是婉婉的奶母。
提起家里的这位早已嫁出去,却还隔三差五回娘家的二姑奶奶容怀娟,衣妈妈是打心眼里的不喜欢,八只眼睛都看不上她。
当年先夫人苏氏在时,夫人对这位小姑子是何其得好,将她当做自己亲生妹妹一般看待。
容家世代清廉为官,除了御赐的一座宅邸表面恢宏外,实则家底并不殷实,而容怀娟当年嫁的却是侯府。
那时宣平老侯爷还在世,侯府正值鼎盛时期,容怀娟那点子清官俸禄积攒下来的嫁妆,若是嫁给普通人家尚可,可入了侯府,在豪门勋贵眼里,那便是小家子气,不值一提。
苏氏为了小姑子嫁过去不被婆家冷眼嘲讽,当时是拿出了自己的体己钱来给她填补了嫁妆,让她有体面,风风光光的出嫁,不叫她入侯府后,被夫家瞧不起,委屈受气。
真是恨不能将心肺都掏出来给她。
可容怀娟后面又是怎么做的?老爷为官清廉,家里开支入不敷出,
夫人为了维持府中开销生计,在上京城开了家茶庄,原本只是想要填补些府里账目支出,结果生意却越做越好,一年内连开了三家茶庄,三年便在金国各州省额度有了分号。
生意越做越大,夫人便也越来越忙,容怀娟就趁着夫人不在家,便各种理由让哥哥纳通房小妾。
老爷不肯,她就流水似的往院子里送各种年轻貌美的婢女。
而更可气的是,夫人三胎难产当日,一尸两命,合府上下痛不欲生,老爷更是抱着夫人和腹中未来得及出世的孩子,整整呆坐了一日一夜,未能从悲痛中走出来时。
而容怀娟劝慰兄长的第一句话,不是吊念兄嫂,宽慰兄长节哀,而是说:“哥哥家大业大,可不能没有贤内助为其操持,我瞧着乔家小妹就不错,不如就纳她过门,来给哥哥做续弦吧?”
若不是当年衣妈妈亲耳听见,她甚至都不敢相信,夫人尸骨未寒,二姑奶奶就劝说兄长另娶。
难道她忘了夫人当年在她婚嫁之时,是如何处处替她着想,为她筹谋筹划的?
衣妈妈知道这世上的确存有没有良知,忘恩负义之人,可能如容怀娟这般狼心狗肺至此的,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翩叫她们夫人给碰上了。
“姑娘别多想,任她说去,反正老爷也不会应的,这么多年了,哪回不是这样。”
婉婉今日在长宁候府和丁怀柔郁司宁哭诉,说他父亲要娶续弦,她马上就有继母入门这事,纯是为了让丁怀柔宽心,情急之下,胡编乱造的。
她从没见过母亲,却是从小便听着母亲和父亲的故事长大的。
她知母亲生前,是与父亲极恩爱的,若不是母亲在生育三胎时,难产血崩而死,至今还该是这上京城中,人人倾慕的容夫人。
而如今母亲一晃已经离去十三年,父亲便孑然一身了十三年。
她倒不是想拘着父亲,不叫他再娶,只是姑母心思不纯,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是姑母说合的人而已。
“姑娘,妈妈,你们这次可猜错了。”青蝶在一旁听着小姐和衣妈妈的对话,听了半天,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于是道:“二姑奶奶这次来,不是来劝老爷续弦的。”
她看了眼婉婉,然后道:“是来给姑娘您说媒的。”
“给我说媒?”这答案倒是让婉婉意外,“好端端的,给我说媒做什么,我离婚嫁还早呢。”
女子要等到十六岁笄笈成年之后才能嫁人,那些十六七订婚的,十七八出嫁也是有的。她今年才十四岁,离笄笈还有两年呢,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