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它,”他的神情在昏暗的烛火下,晦涩不明,“听说你一直都在打探那个叫阿满的婢女地踪迹,此次去承和县也是因她的委托。既然你对她这般不舍,我就将你送到她身边去。”
红棉勉强稳住心神,颤声问道:“少、少爷,这是什么?”
“喝了不就知道了么?若是不想喝,那就——蓬二,你喂她喝了。不然,你知道下场……”
蓬二脸色一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少爷,红棉嘴很严实的,她不会到处说的!少爷,你就饶了她吧!”
而后抓住蓬一的脚,乞求地说道:“蓬一哥,求求少爷罢!”
红棉怔怔地看着蓬二的反应,难不成,瓷瓶里面是毒药吗?送她到阿满的身边,意思是阿满已经被他……折磨致死了吗?
“蓬二,不是毒药。”蓬一言尽于此,他犹豫地看了一眼韩淮,只见其脸上已经挂上十分不耐烦的神色,完全不想再看这场闹剧。
蓬二松了一口气,伸手拿过托盘上的瓷瓶,将瓶塞拔了,转而看向红棉,他勉强挂上一抹笑:“我——替你喝了!”
“你!”蓬一震惊地看着蓬二,都没有时间阻止。
一口就将瓷瓶内的液体一饮而尽,苦涩让人作呕的液体滚过喉咙,带起一阵火辣辣地刺痛感,霎时间,蓬二的喉间全然是铁锈的味道。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发声:“——”学了这么久的医术,一下子判断出方才服用的是何种药物了。
“都说了不是毒药,寻常哑药罢了。”蓬一无奈地说道。他俯身看着惊疑不定的红棉:“他替你喝了,但是不代表你就不需要喝了。”
他又瞥了一眼韩淮,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从怀中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你要是想保住性命,就将这个喝了。”
……
“丞相此行凶险,日后这些事情就交给年轻人来做吧?”周晏一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抑制着喉间涌起的痒意,另一手端着汤婆子,勉强将冰冷的手暖起来。
韩永新也就是丞相,听见咳声,立马止步,连忙招了招手让离着一些距离的景文过来:“陛下,就送到这吧,天气冷,龙体为重。老臣这把身子骨还算硬朗,想多为大梁做些事情。”
丞相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舟车劳顿,处理政务也有些力不从心。但是比起自己,他还是更担心周晏,幼帝是他一手带大的,其病弱的身躯着实让人焦虑。
他对周晏的关心甚至大过自己的儿子,不然也不会在很久之后的某一刻惊觉才韩淮变成了这般模样,已经是无法扭转的狼子野心了……
朱红、狭窄的宫墙下,周晏望着远去的人,丞相的身影佝偻,不似他记忆中的模样,岁月不饶人。
脸色苍白的少年,垂下眼睫,遮挡住眸中的情绪。一阵凉风吹过,周晏见风就咳得厉害,景文忙将手上的披风给他披上了。
“陛下,轿辇备好了,这里风大,咱们快些回岁延殿吧。”
周晏颔首,上了辇,背靠着椅背,双手捧着汤婆子取暖,闭目养神。
路上途径巫医司,景文透过帘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见周晏已经阖上了目,他想了想还是没打算说话。
快要到岁延殿了,周晏的声音穿到了景文的耳朵里面。
“景文,记得到了巫医司的时候停下,询问一下皇后是不是还未出来。”
景文:“……”
轿辇停了下来,前后两边太监一时不敢动。
周晏:“嗯?”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岁延殿已然映入眼帘。一时哑然,他不过眯了一小会儿就到了目的地。
景文迟疑地出声道:“陛下,咱、咱们再返回去?”
周晏:“罢了,先回殿吧。”反正离得巫医司也就短短的距离,到时候,他再出去接人好。
到了殿门,周晏被景文抚着下了车辇,汤婆子递了过去,抿了抿唇说道:“不热了,再换一个。”
任毓听到外面的声响,放下了花盆,脚步轻快却很端庄地走了出去。
“陛下,你来了!”她眉眼弯弯地笑着,上前行了一礼,见景文一行人识趣的退下。
周晏温和地看着少女,皇后已经回来了啊。
任毓伸手拉着周晏的衣袖,仰着头说道:“快来瞧,我种的花开了。”
“鲁大人说,这个叫做碎星。小小的花骨朵,凑在一起,每一簇都是几十个花骨朵。陛下你瞧,”少女两只手合在一起,成了一个圆环,她将手比在盆栽上面,开得极好的花上面,“像不像星星?”
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周晏笑着点了点头:“像星星。”
“这个种子只有一颗,鲁大人他们给我的时候都不相信我能种出来呢!”任毓脸上带着灵动的笑,周晏不自觉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温声说道:“皇后很厉害呀。”
“陛下真好看!”
“陛下真好看!”
“傻鸟!傻鸟!”
还未等任毓回答,尖细的嗓音一下子传入了两人的耳朵。少女脸色大变,三步做两步地走到了柜子面前,一把拿下了搁置在上面的鸟笼。
里面的玄凤鹦鹉欢快地翻飞蹦跶着,嘴里还在反反复复地说着方才的几句话。
“傻鸟!别说话了!”她凑近鸟笼,低声威胁地说道。
“别说话了!别说话了!”鹦鹉故意学舌,声音尖细,但是很大声。任毓都不敢回头看周晏的表情了,她都教了些什么呀?
周晏这才回过味来,忍着笑上前,将鹦鹉从任毓的手上拿了下来,屈指弹了弹鸟笼子,平静地说着威胁的话:“不要和皇后较量了,不然将你炖了哦。”
鹦鹉通人性一般,立马僵着身子不再动弹,也不说话了。
任毓咽了一口口水,周晏在她心中的形象好像又变了一点:“陛下,这样不会吓到它吗?”她指了指,呆愣愣的小动物。
“不会,”周晏唇角上扬,“这只鹦鹉是国师送你的,它聪慧得紧,很会欺软怕硬。它是瞧着皇后性子软和,才这般逗你的。”
任毓一听,鼓了鼓脸,怎么连一只鹦鹉都能欺负她?
“好了好了,不早了,我们歇息吧。”周晏眼睛含笑,仿佛已经知道她所想一般,将鸟笼放回了柜子上面,而后扬声让侍女们进来伺候。
待两人都到床榻上的时候,周晏又递给了任毓一个令牌,“以后,你要是想出宫就用这个,只不过只能每月的朔日才能出去,这个时间守着宫门的侍卫都是听朕的,没有其他势力。”
任毓伸手接过,令牌冰冰凉凉的、没有温度,就像方才碰到周晏的手一样的温度。她一时也没注意话中的内容,而是仰着头问道:“为何陛下的手这般凉?”
“朕如今身体还有蛊毒的残留,国师已经为朕用药膳调理许久,平日还好,但天气一旦转凉,朕体内的毒素就会反复,会比寻常人更畏寒。”
她咬了咬唇,扭头将令牌直接放到了床榻的内侧,而后覆上了周晏的手,垂着头,轻声问道:“陛下,臣妾身子暖,和你一同睡罢?”
周晏一怔,感受到手背上的温度,热得有些烫。突然间,他又不太敢直视皇后的脸了,明明这么久应该习惯的,却一见便觉心神浮动。
原本有些凉的身子,也因为手背上的热意,一下子变得滚烫。他的心砰砰直跳,仿若被蛊惑一般,反握住少女的手,低头在其额间烙下一吻。
一触及分。
少女如同蝶翼一般的眼睫颤了颤,有些不安地眨着眼:“陛下……”
作者有话说:
好凉啊,小天使怎么都不说话了……
第32章 小公子
次日, 恰好就是农历十月初一,即一月一次的朔日。
任毓醒来时周晏已经不在了,她每次都醒来得比较晚, 唤青梨进来梳洗后,她穿着一袭烟青色长袍, 裹了胸,做的男人打扮。
青梨给她画粗了眉毛, 脸上拍了些许黄黄的粉,又修饰了一下脸型让其更加有棱角, 衣领将脖颈都挡住。
镜子中的自己, 瞧上去确实像个小公子了。任毓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扬起,整个神情都英气极了。
看着手中的令牌, 不知是什么木材制作的,黑漆漆的,上面雕刻着一个盾牌和两把剑,有点奇怪。
她今日想出去看看, 昨夜已经向周晏提过了, 景文也会跟着她, 现在就在殿外候着。
青梨站在一旁, 轻快地说道:“奴婢有幸见过忠勇侯,娘娘现在瞧上去和忠勇侯将军可像了。”
任毓一愣, 抬头迟疑地问道:“很像吗?”她与任羽长得像得话,那与忠勇侯相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是啊, 景文要是见到娘娘, 怕是会大吃一惊呢!”青梨掩着唇笑着说道。
景文甫一见到任毓, 一时间愣了愣。这也, 太像侯爷了吧!不知道的,他还以为任将军又生了个儿子。
青梨将任毓五官柔和的部分都遮掩住了,此刻的她就是将军的年轻版本。忠勇侯是个儒将,面容俊美,早些年不知道的都以为他是个文臣,但实际上是个战场上的杀神。
“怎么了?”任毓抿了抿唇,景文的眼神让人无法忽视,她忍不住出声问道。
“娘娘,嘿嘿,景文只是觉得看到您就像看到了忠勇侯,太相似了。属下乍一看,还觉得心里犯怵呢。”他挠着头说道,在军营的时候,他没少挨忠勇侯的打。
有这么相似么?她回顾着方才看到的人像,“他是我父亲,自然相似。”说的时候还有些心虚,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不知道娘娘还记不记得,今年我与陛下到侯府去过上元节,还碰到娘娘了呢!那时候属下就觉得熟悉极了,不过一时没想起来。等到了侯府见到忠勇侯和侯府夫人才意识到。”
那次,任毓垂眸想了想,哦,原来景文也在场的吗?她只记得周晏了。
“对了,这个药丸吃一粒,可以保证一天的声音都很低哑。这可是国师赠与我的,属下一直觉得没啥用,现在就献给娘娘。”景文从衣袖里面拿出了一个只有一个大拇指粗细的短竹筒,递给了青梨。
青梨:“娘娘,吃一粒吗?”
任毓眨了眨眼,轻声道:“给我吧。”这样的话,就不会因为声音被人怀疑是女子了。
小小的黑色药丸,入口即化,没有什么味道。她试着喊了一声青梨,原本清脆动听的嗓音变得低沉,嘶哑,正如处于声音还会变化的少年郎一般,难听得很。
见任毓有些呆的样子,青梨忍不住抿唇笑了笑。
有了令牌,出宫极为顺利。尽管任毓心里还是顾忌自己的身份,这次出宫是去见王嬷嬷的,她很担心是不是会引起怀疑。毕竟,侯府小姐怎么会看望一个老嬷嬷呢?
但昨夜与周晏说的时候,那人只是搂着她,不做过多的询问,让她注意安全。而原本想了好一会儿的一套说辞也没有用上,有些愧疚,周晏对她太好了。可她连身份都是瞒着他的。
他们三人要保证在天黑之前回宫,不然就不太好进宫了。
任毓并不清楚王嬷嬷的家住在哪里,所以只能到煦和楼去寻王嬷嬷的儿子了。煦和楼来来往往的权贵太多了,在马车上,青梨又给她重新弄了一下面容,让她肤色变得暗黄,脸上还点了小雀斑。这下变得普通了很多。
“景文,青梨,你们可不可以先在外面候着?我进去一会儿就出来。”
“娘娘——”景文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青梨:“是公子!”
景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说道:“公子,你进去遇到了危险怎么办?这样我们可不好与陛下交代,还是让我们跟着吧?”
任毓犹豫了一瞬,很快摇了摇头,用商量地语气说道:“那我们限定一盏茶的时间,若是一盏茶之后我还没有出来,你们就进去寻我,可好?”
青梨与景文相互看了一眼,眼神交汇,俱是点了点头。一盏茶的时间,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吧?再说,煦和楼可是祈天宫的人在管理,要是起了冲突,也会被人轰出来的。
她松了一口气,而后按照原先来过一次的记忆开始去煦和楼的酒楼后厨去寻人,王嬷嬷的儿子名叫李威,在煦和楼的石主厨那学手艺,顺便当伙计赚些钱养活家里。
这些都是王嬷嬷和她说的,嬷嬷说他们一家就是凭厨艺吃饭的,到时候李威学成归来,他们老李家就自己盘个铺子自己开个小馆子。
上次她送信来的时候,李威正在后厨刨土豆,满满的一大盆,全是他一个人弄。虽然辛苦,脸上却是带着笑容,很朴实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