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管事嬷嬷将名字念了出来,她面上浮现疑惑的神情,“这名字有些陌生……”按理说不应该,伺候主子的侍女都是经过她培训的,每一个是什么样子她都知道得清清楚楚,这个名字有些反常。
“红棉是谁?上前一步让娘娘看看!”她立马朝着侍女们扬声说道。如此,嬷嬷重复喊了几遍,没有人应答,侍女们面面相觑,也不清楚这个陌生的名字。
怪了。
任毓看着面前的情形,微微一怔,这么说,嬷嬷也不知道这人了,是不是代表,红棉有可能就是红棉呢?韩淮将她送了进来?
可是,红棉姐姐都快到出府的年纪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成家的,这个时候进宫不太可能吧?她陷入了沉默,她不希望红棉姐姐被送进来,若是她的身份被揭露了,红棉也会受到牵连的。
眼看找不着这名叫红棉的侍女,任毓松了一口气,让嬷嬷歇下后,随意地点了两个看上去就很好相处的两个侍女后就准备离开了。
不巧的是,门前出现了一个小太监,是那个给她名单的太监,带着一个人过来了。这人低垂着头,身上穿着统一的侍女服饰,头发也是一样的发型。
小太监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细声细气地说道:“皇后娘娘,这位侍女是红棉,因为要侍弄园里的花草,没有来得及过来。”
任毓却是完全愣住了,这名侍女抬起了头,露出了她熟悉的模样,看见她的时候,明显的出现了恍惚的神色,而后又变成了喜悦掺杂着忧愁。
是红棉。
这个时候,她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脑子嗡了一声,以至于身旁青梨唤她的声音是由远到近一般的逐渐清晰。
任毓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前的步子,装作不熟悉的样子,轻声说道:“你就是红棉啊?”
红棉一愣,也是能够明白现在阿满的身份不一般,于是点了点头。
“看你合本宫的眼缘,那你日后也来伺候本宫吧。”任毓想着现在人多眼杂,她也不好与红棉有所交谈,便先行离开此处再说。
红棉仍旧是沉默地点了点头,方才的管事嬷嬷见此就不乐意了,这侍女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被皇后看上了还不知道表达感谢,怎会这般木讷?!
管事嬷嬷上前,掐了红棉一把,低声说道:“还不感谢娘娘?”
任毓皱了皱眉,不理解嬷嬷是做什么。
小太监离得近,听得清楚,连忙直言道:“皇后娘娘,这侍女是个哑的,所以说不了吉利话。”
“什、什么?”任毓惊讶极了,杏眼倏然间瞪圆,哑巴?莫不是、莫不是韩淮对红棉做了什么?!
她不再顾忌,带着人回到了岁延殿,吩咐其他人退下后,一把握住了红棉的手,手心略粗糙带着一层薄茧是记忆中的触感。
“你、真的是红棉姐姐吗?”任毓坐在凳子上,仰着头看向站在身前的女子,颤声问道。红棉点头,张了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发出模糊的气音。
见红棉这般,她心里一阵难受,红棉一向说话热闹,怎么现在就变成哑巴了呢?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红棉全身,并没有什么受伤的地方。
任毓继而问道:“姐姐,是韩淮让你变哑的吗?”
女子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果然是韩淮,她咬了咬唇,心里对其更加厌恶了,“姐姐是知道了什么重要的秘密吗?”
红棉点头。
“与我有关系吗?”
继续点头。
“进宫这件事也是他强迫的吗?”
红棉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意思?任毓困惑了,眼睛将这种情绪透露出来,红棉想做出解释也无能为力,她先是指了指任毓,又指了指自己,而后做出口型。
“为、了、找、我?”少女试探地说道。
红棉立即点了点头。
任毓拍了一下头,理顺了一下思绪:“是因为我突然从丞相府不见了,姐姐想要找到我,然后不小心发现了关于我的秘密。而韩淮知晓了,为了不让姐姐泄露秘密就将你毒哑了,而后出于你想要寻我,他就直接将你送到了宫里?”
红棉听完这些,迟疑地点头了。
“秘密——我替侯府千金出嫁这件事情吗?”她继续问道,语气却是笃定的。不然还能是什么与她有关的秘密呢?
出乎她意料的是,红棉摇了摇头,而且神色也变得激动,捂住了任毓的唇。
“不是这件事,还能是什么?还有,韩淮为什么会让姐姐入宫呢,他是不是也威胁姐姐了?”任毓尽管被捂着嘴,她仍旧问道,语气沉重。
第36章 味道
原本就是阴雨天, 绵绵细雨落下,灰色的房屋,石板路上, 吆喝的商贩都躲到了房屋下,行人也都脚步匆匆。
在人群中, 有一位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她的手雪白细腻, 黄棕色的伞柄衬得其更加白皙。伞打得很低,瞅不见面容, 虽然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 但是其身姿曼妙,纤纤细腰,似乎一把就能握住。
此人正是任羽, 她并没有多加装饰自己,头发绾在一起成一个团,插着一根木簪子,伞是在途径的一家客栈买的, 身上的衣服也是店家的小二服饰。
拙劣的女扮男装, 幸好此时是雨天, 路过她的百姓, 见此不伦不类的打扮,也不会多留意
韩淮选定的宅子, 距离侯府,她不太清楚有多远。只知道这里偏僻, 一路走来费了不少时间, 原本想雇一辆马车的, 但是雨天很是麻烦, 根本寻不到空闲的马车。
伞微微扬起,一张白净漂亮的脸露了出来,眉眼间带着湿润的水汽,是雨滴。紧握着伞柄的手放松了些,任羽总算见到了眼熟的景物,面前的煦和楼仍旧热热闹闹的,她站在街边,能够瞥见里面的人正高高兴兴地一起谈笑,与阴翳的天气彻底隔绝开来。
忠勇侯府离此处不远,她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够到了,心里有些紧张由有些期盼。任羽不知道府里的具体情况,忠勇侯在不在府上是一件极为关键的事情。若他在,她就能够躲过母亲的责罚;若他不在,那么她将会遭受……
但是,她不回府的话还能去哪呢?任羽脚步不停,朝着忠勇侯府去了。她是不能够从正门进去的,毕竟逃婚这件事,兹事体大——将国祚完全不放在眼里。
她后悔了,不应该信韩淮的。这些月,韩淮见她的日子,屈指可数。逃婚前的承诺一拖再拖。更重要的是,见到她的时候,总是有一种透过她看其他人的感觉,真是可笑,十多年的感情也不过如此。
想到那个宫中的冒牌货,她就觉得心中有一团郁气,这个人不过是一个婢女,竟是能占据她的身份。
周身的景色也是越来越熟悉,她准备从府内后院的一个小门进去。任羽想着事情,沉默地走着路,见到那个小门就在眼前,脚步越来越快,完全没有注意到脚下有什么东西。
等她人被绊到,身体有倾倒的趋势,她才猛然一惊,手里的伞被抛出摔在地上,伞骨受力过猛直接断了,而摔在了这个绊倒物的身上,触感是湿冷僵硬的,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味。
这种气味,勾起了不愿想起的记忆,任羽打了一个寒颤,根本不敢看身下是什么东西,她闭着眼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手上的触感让她更加确信了这是什么东西。
余光不小心扫到,一股恶心感就从胃部涌了上来,原本摔在地上衣服上除了泥土还有不明液体,手上更是肮脏。想要捂嘴,直接作罢,掐着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身子还是忍不住瑟缩。
绵绵的雨滴如同不断的丝线,落在身上更加阴冷。
后院的小门是锁着的,她并不意外,从靠近墙左数第三块砖那敲了敲,颤着手将砖块拿了出来。砖头只有半块,拿开后露出了一枚钥匙。
任羽竭力忽视身后,也就是方才绊倒她的东西发出的声音。屏住呼吸,稳住颤抖的手将钥匙对上锁孔.
“咔哒——”似是锁开了,还不待她松一口气,接着又重复响起了几声“咔哒——咔哒——”
是那个东西身子动作时发出的声响!她僵在原地,闭了闭眼,想起听过的嘱咐,不敢动弹,直到——声音远去彻底消失。
推开门,速度极快地进了院子,复而反手就将门给关上了。用袖子擦了一把脸,但结果是越擦越脏,她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心已经是止不住地下沉,那个东西是一个讯号,忠勇侯不在府里。
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仰着脸眼神空洞地任由雨水滴在脸上。良久,她从喉间发出了一声怪笑,眼神变得狠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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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色将夜空全然侵染,雨已经停下了,今夜无月也无星,只有漆黑看不见边际的夜色。
燃着昏黄烛火的宫殿,穿梭着数道身影,巫医们在这等不祥之夜被唤醒,面色淡定自若,有条不紊地分工进行着药物的熬制,等待最后一步的融合。十九碗棕黑色的汤药最后熬制成一碗。
景文在巫医司的门口徘徊,脸色焦急,今日不知怎么回事,皇上身体的残毒突然开始发作,在丞相和林将军他们离开之后,脸色却是突然变得煞白,猛然吐出一口黑血。
国师匆匆赶了过来,诊断后就吩咐人熬制这一帖药,现在国师还在岁延殿观察陛下的情况,景文他进不去巫医司,只能在外面徘徊。
“国师大人,陛下他现在如何了?”任毓紧紧握着身旁红棉的手,眼底是深深的担忧。
床榻上的人面色和素日里的样子并无差别,苍白带着病气,只是陷入了昏睡,任谁唤都唤不醒。
国师挪开了放在其腕部的手,抬眼看了一眼任毓:“无碍,还是老毛病。一会儿给陛下灌了药,过一夜就能好了。”复而将目光放在了红棉的身上,停顿片刻移开了。
红棉只觉得这一眼扫过来,让她十分地不自在,任毓在此时将握着红棉的手松开,低声道:“好。”
“药可能不太好咽下,但是不能兑水,只能这样,一会儿告诉景文。”国师留下这句话后就离去了,似乎还有什么其他重要的事情等着他。
她坐在床榻边,看着帝王的眉宇,心里泛起一丝揪心的疼痛。这样已经是老毛病了吗?她让红棉、青梨等侍女们退下,自己一人照料。
红棉顾及到其他人都在,只能听从吩咐离开此处。她还是对阿满隐瞒了事情,这些是不能说的,为了她的家人安全。
少爷就是一个卑劣的小人,她攥紧了自己的手,尖锐的指尖刺在手心留下细细密密的疼痛。
景文端着药壶从巫医司一路大步着走回了岁延殿,大声嚷嚷着:“药来了!”裴公公几乎是小跑着才能跟上他,手里拿着碗。
“国师说喝了这碗药过一夜陛下就能恢复了,这只是老毛病。”任毓疑惑地看着景文先是用帕子捂住了口鼻,而后单手将药壶倾斜,裴公公及时地将碗递了过来,从壶嘴流出棕黑色的略有些粘稠的药物糊糊,刚好一小碗。
有些刺鼻的味道一下子溢满了整个屋子,她整个人都被这味道激得皱了脸,光是闻味道就觉得嘴里一阵发苦。
景文隔着帕子含含糊糊地说道:“属下也知道是老毛病,不过陛下今日吐了血,这药方丞相就又改了些,更粘稠了。”
任毓:“国师说不能兑水。”
“陛下是不是还唤不醒?唉”他努力屏息,端着碗靠近:“娘娘先让开吧,属下和裴公公来就可以了。”
裴康附和地点了点头。
看了这两人一眼,想着二人肯定是更有经验的,她犹豫地颔首,而后退至一旁。
第37章 凉意
许是味道过于刺鼻, 当裴公公将周晏上半身扶起来,景文将药端到其面前,原本昏迷的人醒了过来。
周晏一睁开眼睛就看到黑乎乎的药糊被递到了嘴边, 景文欣喜地说道:“陛下,醒过来了?正好, 把药喝了吧。”
“不要。”周晏想都没想立即偏头躲过,手也抬起来把药碗推了过去, 俊脸上满是嫌弃之情,“景文,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比之前的还要难闻?”
景文无奈地说道:“这是国师的改良版,今日陛下这病气来得凶险,所以多了一味药。”他低头看了一眼, 说实话,如果是他的话也喝不下去,以往至少是水,现在是糊糊。
裴公公在一旁静默一瞬, 知道周晏怕苦, 贴心地说道:“陛下, 老奴给您从小厨房拿些蜜饯过来。”
蜜饯有什么用, 这药,气味就让他作呕了。喝到一半就会吐出来吧?周晏一点都不想喝, 浑身写满了抗拒,今日只不过恰巧余毒发作了, 他的身体并非他人想的那般虚弱。
周晏抿了抿唇, 丹凤眼直视着景文:“端下去, 朕认为没有必要喝这个。国师他提前离去了就代表朕身体没有大碍。”
“陛下是怕苦吗?”就在这时, 一直站在后边的少女说话了,她从景文的背后探出了头,眼里含着担忧。
清丽的芙蓉面,眸光潋滟,神情怯怯却又强装镇定。就像白色的狸奴,想要靠近却又克制自己,维持着本分。
周晏倏然间觉得有些羞赧,脸上也开始发烫,完全没有意识到皇后也在,还以为是往日那般。他竟是将这般丢人的一面露了出来。
低声回了一句,并未。而后一声不吭地就将药碗从景文的手上拿了过来,特别豪爽地全喝下去了。
一旁的景文和裴公公看得一愣一愣的,周晏的脸皱成了一团,太恶心了,他忍不住想要干呕。国师往里面加了什么啊,苦得他要吐血了。
裴康连忙起身说道:“老奴这就去拿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