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如果李裕是从旁人口中听到京中变天的事,譬如太医。
那就应当是另一种反应,就像眼下他在苑中做的一样,不甘,恼意,惶恐,愤怒……
所以无论如何都要有这一出,而且,一定要做得像。
思绪间,温印行至苑中。
苑中伺候的丫鬟婆子见了她都纷纷低头,温印没有多看,入了屋中,黎妈在外阁间中,见了她,黎妈上前。
温印问道,“手给我看看。”
黎妈轻声,“没事,夫人,是意外。”
黎妈知晓温印是真担心她,又道,“不小心……”
温印还是看了看,但因为包扎了,所以看不清楚伤势,但原本就是冬日,身上的衣裳很厚,黎妈是伤到了手背,那就是被东西砸到了,要么割到了。
余妈听到她回了苑中,方才就从屋中出来,见她看黎妈手上包扎时的阴沉模样,余妈能察觉她是有怒意在。
余妈也未料得。
温印问起,“告诉贵平了?”
余妈颔首,“让人通知贵平公公了,贵平公公应当快……”
余妈话音未落,温印已经上前,掀起帘栊准备到内屋中,余妈心头一骇,快步撵上,黎妈也紧随其后。
只是忽得,温印又停下,余妈险些同她撞上,脸色也微微变了变。
温印驻足,转身看向黎妈,“黎妈,你就在外面,别进来了。”
她知晓李裕肯定是误伤的黎妈,如果黎妈一道入内,怕李裕表露了些许想要同她解释的模样,让黎妈呆在外阁间就好。
黎妈愣愣应好。
余妈心中顿了顿,更加觉得夫人是因为黎妈的事,生了火气,稍后怕是要大闹一场。
一面是才得知京中消息的废太子,一面是原本就不是善茬的夫人,余妈头疼,又看看一侧的铜壶滴漏,贵平公公也应当到了才是,怎么还没到?稍后,要是贵平公公还不到,还不知要怎么收场……
余妈心有余悸时,温印已经撩起帘栊入了屋中,余妈只能硬着头皮更上。
屋中,王太医还在,正一脸尴尬,“夫,夫人。”
屋中一股浓郁的药味,一闻便是药洒了,而且是洒得到处都是才会如此。
“药洒了吗?”温印淡声。
屏风后,李裕听到温印的声音。
而后是王太医应道,“呃,是,药碗砸了。”
王太医还是没隐瞒,至少,要让温印知道不是失手打翻的。
温印会意,冷声道,“重新煎一幅。”
王太医诧异看她。
“让重新煎一幅药来,现在就去。”温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王太医赶紧应是,药童就在屋中候着,得了王太医的眼神,赶紧出了屋中。
余妈和王太医都愣愣看向温印,眼见温印径直去了屏风后。
屏风后就是床榻处,废太子在……
两人都没敢上前,虽然隔着屏风看不见,但这么近,声音总是能听到的,语气也能听出来。
李裕见到是温印,他是想先告诉她,黎妈不是他……
但温印直接开口,没给他机会,“你昏迷的时候,一直是黎妈在照顾你,你砸什么?”
温印一开口,不止李裕,就连屏风后的王太医和余妈等人都怔住。
这语气……
虽然但是,这是夫人的语气,声音不大,但足够有魄力。
李裕也僵住。
这幅冰冷模样的温印他没见过,这样的语气,他也只是上次听温印训赵妈的时候听到过,但眼下,是对他……
尽管李裕知晓,但也不由愣住。
哪怕他刚醒的时候,咬过她,也捂过她嘴,她也没有这样。
这样的温印,让他有些不习惯……
李裕忘了出声。
屏风后也都没有动静,但没人觉得李裕眼下不出声不合理。
温印继续开口问起,“太医都告诉你了?”
李裕还是没说话,但这次是特意的,要进入情绪,这种时候不说话最好,让旁人去猜。
屏风后果真猜测纷纷。
贵平入内时,温印正好朝李裕道起,“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但战场上死了多少人才换了你得性命,你自己不清楚吗?”
李裕再次僵住。
温印继续道,“那么多人替你死了,你是醒了,在这里又是砸东西,又是摔药碗做给谁看?”
李裕没从僵滞中缓和回来。
温印没同他说过这些话……
字字诛心的话。
“别拿自己的年少当回事,救你性命的人,哪个没家人?”温印的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扎进他心底。
李裕看着她,忽然不说话了。
忘了说什么,也不知道当说什么……
早前是想演,但眼下,仿佛不需要演。
他也分不清楚,温印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他想起了温兆,想起了边关护着他的禁军和驻军,还有温印告诉过他的,撞死在金殿上的霍老大人……
李裕眼眶微红,移开目光。
屏风缝隙里,贵平看得清清楚楚。
温印又道,“我让太医重新煎药了,你要喝就喝,不喝就扔了,倒了,砸了都好。”
她声音冰冷似寒潭中出来一般,李裕喉间轻轻咽了咽,忽然艰难开口,“你甘心吗?”
温印似是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屏风后都跟着愣住,贵平也眸间微滞。
李裕看她,沉声道,“嫁给我一个废太子,温印,你真的甘心吗?”
温印看了看他,没有应声,转身出了屏风后,仿佛才看到屏风后的贵平。
贵平低头,“夫人。”
温印再没搭理他,而是看向王太医,“药煎好了吗?”
王太医支吾,“应,应当好了,下官去看看……”
帘栊撩起,温印朝黎妈道,“你守着喝药,他要是不喝就扔了,倒了,随他,不用告诉我了。”
黎妈愣愣应好。
温印径直出了外阁间,而后是苑中,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眼前,贵平低头垂眸。
***
泰和殿中,贵平入内,李坦看了他一眼,“都退下吧。”
殿中旁的伺候的内侍官和宫女都退了出去,李坦知晓他刚才是去了离院,因为听说李裕今日彻底醒了,也知晓了京中的事,接受不了,在苑中砸了药碗之类的,离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处置,所以让人寻了贵平去。
贵平才从离院回来。
“去看过了?”李坦问起。
贵平躬身,应道,“是,废太子醒了,太医也同他粗略说了京中的事,听说之后,废太子不肯喝药,不仅砸了药碗,还有屋中旁的东西,也让旁人都滚。”
李坦笑了笑,似乎并不意外,“他这样才是对的。他要不砸药碗,肯乖乖喝药,这其中才有猫腻。”
贵平看他,李坦继续道,“昏迷这么久,醒来忽然发现自己变成这幅模样,早前的天子骄子怎么可能平平静静就接受这种打击,如果真的是,那要么就是他早就醒过了,也知晓所有的事,咬张太医一口也好,昏迷不醒也好,都是专门做给我看的。”
李坦放下笔,“他砸了药碗,是心有不甘;但李裕不傻,父皇和太傅亲自教他,他也做了东宫这么久,他会砸东西泄愤,但他一定不会轻易同我鱼死网破,冲出离院同我对峙,这个才是李裕……”
李坦问起,“然后呢,都处置好了吗?”
贵平去就是处置此事的。
贵平却道,“二小姐先去了,说了好些话,字字句句都说到废太子痛楚上,我去的时候,废太子差不多消停了……”
“她说什么了?”李坦好奇。
贵平将听到的转述了一次,还有李裕问温印那句甘心吗?
李坦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而后放下,“温兆是因为李裕死的,温印.心中有怨气,李裕也很清楚,她说的是温兆,所以消停了。李裕也问到了温印的痛楚上,她是嫁给他冲喜的,怎么会甘心?这两人,让他们慢慢折腾……”
贵平看他,不涉及赵国公的事,殿下就不是那幅模样。
李坦继续道,“眼下没有时间管李裕的事,但朝中的动向和反应都要找人盯着,李裕早前没醒,朝中安静,如今醒了,看看谁会在背后兴风作浪,推波助澜?反倒李裕这处,让他在离院里,看紧些就是了……”
“是。”贵平应声。
“出去吧。”李坦继续低头看着折子。
贵平是想问国公爷的事,但好难得见殿下今日这样,贵平噤声。
转身时,李坦的声音传来,“把国公爷的尸首送回国公府,让他们丧葬,丧葬期满后,赵家全部流放。”
贵平拱手,“是。”
***
入夜,温印才从书斋中回来。
赵妈等人在苑中候着,见了她,福了福身,“夫人。”
温印一看脸色就不怎么好,没人敢上前触她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