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日。
当画面转到他为父兄办葬礼的那一刻,崔道之醒了,他呼吸微促,额头尽是汗水。
等整个人恢复正常,眼底已经落满坚冰。
夜静无声,崔道之下意识转动左手的扳指,眼睛望着房梁,不知过了多久,方才重新闭上双眼。
-
薛昭音的簪子非常值钱,秀秀拿去当铺当了将近有二百两银子。
秀秀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钱,她怀里抱着银子,连手都在打颤,这要是弄丢了,可不得了。
秀秀连忙照着早起给薛昭音量的尺寸,到西市里最出名的店里买了几件布料上好的衣裳,又拿着她列的书单将书买全了,方才回去。
到家时,她累得满头大汗,手都是酸的,将东西交给薛昭音,又把剩下的钱给她。
薛昭音手翻着书页,叫她把剩下的钱自己留着,就当是跑腿的谢礼。
秀秀张了张口,抬手用袖子去擦自己额头的汗,摆手没要,将银子和当票一起用布包裹着放在了薛昭音枕头下。
她出去,一边坐在柿子树下数蚂蚁,一边想:
二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平日里没觉得,如今家里忽然多了一个人,特别是那个人同自己没多少话讲的时候,日子忽然就变得难熬许多。
秀秀不敢离薛昭音太近,深怕自己会打扰到她。
雀儿去看她表姐,也不在家,一时之间,秀秀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满心期望着崔道之能回来同她说说话,叫她不至于太无聊。
一只蚂蚁爬到秀秀鞋面上,她伸出手指将它戳下去,那蚂蚁再次爬上来,如此反复,逗得秀秀咯咯直笑。
忽然,秀秀想到过不久便是崔道之的生日,自己合该准备生日礼物送给他,可他喜欢什么呢,这半年好似并未见他特别喜欢哪样东西。
秀秀一时没了主意。
对了,薛姑娘与二哥哥家世相仿,应当会知道他喜欢什么。
秀秀抬手,将那只仍在不懈爬自己鞋面的蚂蚁给扫下去,犹豫片刻,起身到薛昭音跟前,大着胆子讨教。
薛昭音正在窗下读《左传》,闻言抬头,想了想,道:
“君子爱玉,意高洁无垢之品行,秀秀姑娘,你何不送一块玉佩给二公子?”
秀秀眨了眨眼。
玉佩这种东西对她这种底层老百姓来说,太过奢侈,不说见,连听过的都是少数,当初那孙怀年家里那样有钱,得了一块玉佩,都宝贝得不得了,戴在身上到处显摆。
若要买一块拿得出手的玉佩,得花去她近两年的花销……
但这是二哥哥在这个家过的头一个生日,她定要送他一件配得上他的礼物才是。
秀秀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就这个了。
不过就是多接几件绣活而已,很快就攒能够钱,二哥哥高兴最重要。
秀秀谢过薛昭音,正要出去,却见崔道之回来了。
她笑起来,迎上去同他说话:
“二哥哥,我才刚想着,你就回来了,我给你说,咱家的鸡今日又下蛋了,我给郑伯家送去些,还剩几个,今晚做鸡蛋羹好不好?”
崔道之随意应着,叫她自己决定就好,没说两句话,便往屋里去换衣裳。
等秀秀从外头提水进来,便见崔道之已经换完衣裳出来,正在同薛昭音讲话。
秀秀将水桶放下,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二哥哥好似很喜欢同薛姑娘说话。
秀秀走过去,想插两句嘴,却终是不成。
原因无他,他们说的是长安官话,她听不懂。
秀秀双手在背后无意识攥紧,见两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分外养眼。
秀秀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她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
人家两人只是随意说几句话而已,她乱想什么,再说薛姑娘一个没吃过苦的大家闺秀,流落到此,多照顾一下,也是应该的,这有什么。
莫要在胡思乱想了。
秀秀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深呼一口气,将水提进厨房,倒进水缸里,然后抓些小米去喂鸡。
这些鸡从昨日开始就没吃饭,此时见了食,忙一窝蜂地争食,秀秀拿棍子戳它们的尾巴:
“不许打架。”
这些鸡自是不会听她的,一个两个争得更加起劲,有两只还打起鸣来,吵得秀秀忙捂住耳朵。
她回头,瞧见崔道之拿着薛昭音递给他的书,正低头看着,嘴中时不时说些什么。
二哥哥喜欢同薛姑娘说话,是因为她学问高么?
想起自己只学过《千字文》,连四书五经是什么都不知道,秀秀不禁有些汗颜。
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关系,爹爹说过,各人有各人的长处,她绣工还是很厉害的,不比旁人差到哪里。
与其胡思乱想,不如想办法,多接几件绣活,攒够钱买玉佩去。
秀秀心里计算着还要攒多少银子才够,将碗中的小米一股脑全洒进鸡群里,一转身,跑进厨房去了。
第12章 她幻想着崔道之收到玉佩……
既然决定要买玉佩,那便要想法子努力赚钱。
秀秀先是到西市首饰店转了一圈,看店的伙计几次三番拿视线打量她,后来又见她只看不买,就差把白眼翻到天上去。
秀秀脸色发烫,但仍旧梗着脖子指着一个看起来品色俱佳的玉佩问:
“多少钱?”
伙计拿手比了个数。
好贵。
秀秀觉得有些肉疼,但她还是点头,道:
“等过些日子,我便来买,这位大哥,麻烦你帮我留着。”
不等她说完,伙计便拿大扫帚打她出去。
秀秀拍拍后背上的土,又喊了句:“劳驾忙我留着,我当真来买——”才转身往回跑。
知道玉佩的价钱,秀秀便在心中估算要跑几家门户,揽多少活计。
离水月巷近的几条巷子,秀秀最是熟悉,平日里,她只用接这些人家的绣活,便足够养活自己,还能省下钱来给自己和崔道之买些东西。
如今既然决定要买赚钱买玉佩,自然不能再围着这几条小巷子打转。
她先是将这些人家的活揽了,做完,又挨家挨户去敲远些巷子的人家的门。
因她从前同孙家的那些纠葛,有些人家嫌她晦气,冷脸白眼都是常事,但亦有许多热心人家,瞧她一个小姑娘这样辛苦,愿意将家里的活计交给她。
秀秀不是秀坊的人,做单个零散的针线活赚不了多少钱,若要攒钱,只能用量去堆。
于是秀秀只能没日没夜地忙活起来,唯恐怕自己做得晚了,人家不给钱。
这日,秀秀又一大早出去上门揽活,她不知崔道之今日休沐,只同薛昭音打了招呼便走了。
薛昭音在屋里待久了,原想出去透透气,脚一踏出房门,却见崔道之正在院里站着,不免有些微微吃惊:
“二公子今日无事?”
崔道之转身,目光在她有些散乱的发髻上扫了一眼,随即移开。
薛昭音注意到他的视线,立即抬手去摸,她的发髻松散,一缕头发从她头上垂下,轻轻落在耳边。
薛昭音在家里,最是注重仪容仪表,如今在旁人,特别是在崔道之跟前失了礼节,叫她尤为懊恼。
她尽力维持着端庄的仪态,微微颔首:
“失礼了。”
崔道之点头,表示理解。
薛昭音心中愈发对他好感,这才是有教养有品格,令人敬仰的世家公子,不但战场上的本事大,为人也十分君子,不似那个齐家公子,言行实在令人作呕。
她回屋,对着秀秀那面小小的铜镜,费力将那捋垂下的头发重新盘好。
因她在家一向被丫鬟婆子服侍着,诸如梳头洗脸这些小事都是她们来做,她从来是不必动手的,所以自然是不擅长。
正因如此,她才让秀秀来给自己梳头,没成想……
薛昭音对着铜镜叹了口气。
算了,一个乡下小姑娘,不会梳头也不奇怪,何必苛责。
当下,她又惦记起自己那几个丫头来,若是她们在,她自然不必像如今这般事事掣肘,万事不方便。
如今,只能祈求哥哥早些过来接她罢了。
再次出去,崔道之正在院里练拳,他动作刚猛,脊背宽阔,拳过之处,仿佛能听见‘刷刷’的风声。
薛昭音从未见过男人练拳,不免有些看痴了去。
崔道之察觉到响动,收拳回头,进屋擦了自己额头和脖颈里的汗之后,方才出来。
“薛姑娘。”
薛昭音回神,耳尖有些发红,“二公子。”
崔道之点头,直接切入正题:
“我的信已然收到回复,薛大人前几日还在剿匪,想必后日便能过来。”
薛昭音一听,面露喜色,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