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鼻尖慢慢沁出汗来。
崔道之不知为何,在她耳边轻声叹了口气,似乎是遇见了什么难题。
秀秀怕痒,躲了一下,却被他掐着腰,重新捞了回去。
“别动。”崔道之沉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别动,就这样待一会儿。”
他阖上双眸,将下巴搁置在秀秀的肩头,不再吭声。
在秀秀的认知里,崔道之对她从来是不假辞色,就连在房事上,也是霸道的紧,何曾有过这样无害的时候?仿佛他当真只是累了,想靠着她歇一歇。
时间长了,秀秀肩膀有些发麻,她望着微微晃动的石青穗子,一动不动。
半晌,她道:“薛姑娘在等着将军,将军还是先把我放下来吧。”
他们这次出去,便是去赴一场马球赛。
快要入秋,天气凉了下来,正是举办马球赛的时候,这次,上到皇帝贵妃,下到侯爵高官,都会去,薛昭音自然也在其中,这也是为何老夫人叫崔道之参加的原因之一。
其实这样的场合秀秀本不能跟着的,可不知为何,崔道之却执意将自己带了上。
秀秀一提及薛昭音,崔道之果然掀开眼帘,起身摸着秀秀的脸颊,忽然问了一句:“你在意她?”
秀秀不明白他怎么会忽然说这样一句话。
别说她如今不过一个奴婢,没资格去在意要同主子联姻的大家闺秀,就算她是个跟他们同等身份的人,现如今也不会在薛昭音身上花费心思。
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会拉着崔道之祈求他不要喜欢别人的小姑娘了。
秀秀只道:“将军能娶这样一位主母,想必崔家上下无有不高兴的。”
谁知崔道之听了这话,面上似乎沉了沉,半晌问道:
“你呢,你高不高兴?”
只见秀秀点头:“自然是高兴的。”
马车里的空气霎时冷了许多,崔道之看了她许久,忽然冷笑一声,说:“你倒是懂事。”
说着,便俯身往她脖颈上咬去。
他咬得重,秀秀忍不住蹙了眉,推他:“……一会儿人要瞧见。”
那么多人,她衣裳也不是高领,别人一瞧便知怎么回事,他难道不怕薛昭音瞧见吃醋,同他闹不成?
崔道之摸着她的脸道:“随他们瞧。”
他又生气了。
秀秀望着他,最终没再吭声,等她跟着崔道之从马车里出去时,右侧脖颈里的牙印尤为显眼,她将衣领往上拉,堪堪遮住。
马球场设在曲江池后头的园子,崔道之进去后,先被领着到后院屋里换衣裳,一身简练的窄袖圆领骑装更衬得崔道之身高腿长、英姿勃发。
薛昭音早到了,一直跟着她哥哥薛崇明身后,两人在球场边缘骑马转悠,瞧见崔道之来,薛昭音立即下马,跟在薛崇明身后过去。
她见着一身利落打扮的崔道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弯唇行礼:“二公子。”
等瞧见他身后的秀秀,面上浮现一丝意外,须臾之后,目光又看见她脖颈里隐隐露出的些许牙印,脸色一僵,却也很快恢复如常。
崔道之同薛昭音说着话,余光却不住瞧向秀秀,见她只低着脑袋,眼睛盯着地面,没有一丝一毫向他这里瞧的意思,不禁神色微敛。
新一轮马球赛开始,崔道之同薛家兄妹上场,他们都是马球场的老手,技艺精湛,动作之间,像是一只只自由翱翔的鹰,自带风流潇洒。
秀秀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知在想什么。
赵贵以为她瞧见崔道之与薛昭音在一起打马球伤心了,便劝道:
“姑娘想开些,即便日后薛姑娘进了门,二爷对您定然还同如今是一样的。”
见他想岔了,秀秀也没有反驳,只没吭声,往后头阴凉处走了走。
因心头藏着事,不期然撞上了一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只听有人喝道:
“哪里来的奴才,敢撞大皇子!”
秀秀抬头,只见一个模样清秀,身着黑色圆领长袍的男子正皱着眉头看着她,等瞧见她的脸,愣了一下。
赵贵见状,早已经跪下谢罪,只说秀秀是头回来这样的场合,一时不慎失了礼数,请大皇子恕罪。
秀秀也跟着跪下。
大皇子认识赵贵,问道:“她也是你们崔家的人?”
赵贵连忙道了声是,见大皇子一直盯着秀秀看,连忙将崔道之抬出来。
“回头奴才必定禀明了将军,好好教她规矩,还请大皇子今日饶她一遭。”
他言辞间时刻透露着崔道之如何看中秀秀,大皇子听出来了,再加上瞧见她脖颈里露出的牙印,也猜出秀秀是崔道之房里人的身份。
大皇子微一沉吟,抬了抬手,走了。
这一切都被不远处的王贵妃尽收眼底,自从王康安和齐家接连出事之后,她便有些憔悴,今日,不过不敢违拗皇帝的心意,陪他过来罢了。
她坐在看台上,手中撸动着一只狸猫,问一旁的丞相夫人:
“她便是几个月前你给本宫提的那个丫头?”
丞相夫人早已忘了自己同贵妃说过什么,乍然听见这话,不禁眼带迷茫地顺着贵妃的目光望过去,等瞧见秀秀的脸,方才反应过来,点头道:
“正是呢,就是她,当日人都到臣妇家里了,崔将军硬是上门给要了回去,瞧着是喜欢得紧。”
王贵妃听着,手一直抚摸着怀中的猫儿不说话。
那边丞相夫人将茶杯放在茶几上,仍在喋喋不休地念叨:
“说起来,这丫头同娘娘还挺有缘分,都是河州人氏,模样与娘娘您也有一两分像……”
王贵妃抚摸猫儿的手一顿,凤眼一转,望向丞相夫人,头顶的凤钗轻轻晃动。
“她多大了?”她似不在意一般问道。
丞相夫人叹了口气道:“年龄且小着呢,还不到十七岁。”
不到十七……
王贵妃疑心自己是太想念自己的女儿了,听到了差不离的就想到她,这些年,也不知是第几个了。
她有些疲惫地将狸猫交给宫人,自己手撑着额头休息。
半晌,视线再次落在秀秀身上。
最近发生的事太多,齐家和她弟弟的事虽表面上瞧着是他们咎由自取,可她知道,大皇子那个中庸之辈,单凭他自己,是没有那个本事叫他们忽然栽跟头的,这里头定然少不了崔道之的参与。
他一个那样不近女色的人,她叫手下模样最好的宫人使药勾引他都无用,偏偏却对那个叫秀秀的小丫头十分上心,除开丞相府,前儿在香云阁惹出的动静,怕是整个朝野都有所耳闻。
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猫腻,差人回河州调查一番,说不定有收获。
至于近日齐王两家遭遇的事,她其实并不十分放在心上,趁此机会打击一下齐家也没什么,只要皇帝对她的宠爱在,只要将来她手下的七皇子能登上帝位,一切都不是问题。
而要她失去皇帝的宠爱何其难,除非从前那件事被翻出来,否则单凭旁的事,绝无可能。
而那件事,是永远不会被翻出来的。
想通这一切,王贵妃起身说累,被宫人搀扶着到后头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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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自然不知自己已经惹着王贵妃注意,她正在崔道之的要求下,给他擦汗。
“成了。”许是觉得她动作太慢,崔道之接过帕子,自己擦了起来,收拾妥当之后,将帕子扔给她,起身往屋外走去。
刚进到走廊,便遇到了大皇子。
大皇子瞧见他身后的秀秀,不知为何道了句:
“崔将军好福气。”
崔道之不着痕迹将秀秀挡住,只道:“不过一个粗苯丫头而已,哪比得上殿下府里的美娇娘?”
大皇子听罢,哈哈大笑起来,随即邀请崔道之一起去到阁楼上瞧瞧,一观美景。
崔道之自然欣然应允,只在进去前瞧了眼赵贵。
赵贵明白崔道之的意思,这是要他看好秀秀,连忙躬身点头:“二爷放心。”
崔道之同大皇子一起到了四楼观景台,两人说了许多闲话,半晌,大皇子终于忍不住,问道:
“上次将军说,只需要最后一击,行于湖上的船便能被彻底击溃,这最后一击究竟是什么,如今怕是该上演了吧?”
崔道之转身,垂头瞧向楼下站着的秀秀。
是啊,只要他此刻将这颗棋子用上,便能瞬间取胜,王馥郁所获得的一切宠爱都将烟消云散,甚至会遭到皇帝激烈的报复。
他们这位陛下,旁的事他能容忍,可是这样的事他却决计忍不了。
只要他此刻将她推出去……
崔道之垂眸,只见秀秀站在楼下,似一株出水芙蓉,只露出一个侧脸,脖颈里还带着他刚留下的牙印。
第50章 崔道之痛恨她,也痛恨这……
秀秀一直在阁楼下守着, 快入秋,地上已经落了些枯叶,几只麻雀在地上来回觅食, 稍微一有动静,便如同受惊一般,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秀秀捡起一只枯叶在手中把玩,她站的地方正是风口,清风拂过,吹乱鬓角的碎发。
她觉得冷, 抬手揉了揉臂膀, 一旁的赵贵瞧见, 刚想开口询问,却见薛昭音不知从何处走了过来。
她已经重新换了袄裙,目光在秀秀身上打量片刻, 抬了抬手, 对身后的秀玉道:
“去把我那件牡丹暗纹的斗篷拿过来。”
秀玉有些吃惊,“姑娘……”
这小蹄子如今是崔二爷房里人,瞧着还挺受宠, 姑娘即便不趁早劝崔家老夫人打发了她, 也不该对她如此亲近, 好似要巴结她似的, 未免失了身份。
薛昭音轻斥道:“快去。”
秀玉只得按下心中不忿, 领命去了。
秀秀除了从前与薛昭音有过一段渊源外, 自回长安后,两人甚少碰面,只近日因崔薛两家要结亲,秀秀跟在崔道之身边同她见过几回, 但也只是奴婢与未来主母的关系,连话都未曾说过几句,不知此次薛昭音为何忽然对她亲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