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维听着他话中暗藏的意思,心中一惊。
难不成他们这些臣子呈给皇帝的折子,李弗襄都可以随意翻阅?
他只知天家父子之间,自古绝无信任可言,为了那个位置,子可以杀父,父可以杀子,别说一个尚无封号的皇子,哪怕是入主东宫后的太子,也没胆子越权。
皇帝对这个儿子,可真是……疼啊。
李弗襄本身对越不越权压根没什么观念,皇帝把他从小南阁抱出来养在乾清宫,他龙床上打过滚,龙椅上打过盹,从未有人耳提面命地告诉他,何谓大不敬。
李弗襄说完了该说的,准备回自己帐里睡觉。
蓟维喊住他:“殿下,以你所见,此局该如何解?”
已走到门口的李弗襄回头,非常有底气的说:“我不知道。”
第42章
高悦行前些天, 刚在药谷过完十三岁生日。
药谷最近无端变得忙碌了许多。
某日清晨,药奴见她起得早,对她透露道:“西境战火再起, 药谷弟子准备前去送些药材,并在那里留些时日。”
战争一起,前方战士最需要的便是粮草医药。
药谷早些年,向西购售药草的时候, 一行弟子差点被流寇所杀, 亏得郑家出兵相救, 药谷时刻铭记着这份恩情, 所以当年郑家次子替李弗襄前来药谷求医时,药谷谷主带着徒弟亲自赴京。几年后, 得知郑家军再度征战西境, 药谷更是没有任何犹豫, 第一时间准备了足够的良药和医术精湛的弟子。
高悦行问:“药奴姐姐, 您也去吗?”
药奴摇头,说:“我不去,我留守谷中,处理杂物,此次由狼毒领着他几位师弟师妹,明日就出发了。”
谷主的安排, 也是希望这些年轻孩子出去历练一番。
高悦行:“前往西境吗, 我也要去。”
药奴似乎早料到了她会这样要求, 说:“你还小。”
高悦行固执道:“我要去。”
药奴:“那边很危险。”
高悦行:“我可以保护自己。”
药奴静静地看着她。
高悦行丝毫不避, 笑了:“您知道拦不住我的, 是吧。”
药奴总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从高悦行见她的第一眼就是, 她的情绪欺负从来很平稳,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几年的时光过去,高悦行长大了,可药奴依旧没有丝毫变化。
说实话,高悦行很喜欢呆在药奴身边的感觉。药奴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剂平定心神良药。
药奴凝望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发,叹道:“你还未及笄呢。”
高悦行到了药谷,民间便没有那么多讲究,她戴着用山间草木编成的天然花冠,发簪是他们取材沉香木时,她在旁边捡的边角料。
她的个头已经到了药奴的肩膀处,她每年生日都会在萱草堂前的木栅栏上刻下自己的个头。
今天,她丈量了一番新刻度,知道自己个子算是长到头了。
顶多还能再窜半寸。
药奴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荷包,说:“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一些可能会用上的药,仔细收着,别乱扔。”
她亲自替高悦行拴在了腰间,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快去找你狼毒师兄只会一声,别他们明日出发把你撂下。”
明日就要出发了。
看来这一战来的很急啊。
九岁之后的世事,与她那场荒唐梦中所经历的大同小异。
高悦行心中略有底气。
不过,上一世的她到底没上过战场,在京城的富贵乡里躲了一生,所以,细思量,倒也有些忐忑不安。
高悦行简单收拾了行李,晚上,坐在灯下打量自己的双手。
她这一双手,早已不复曾经的娇软,右手指腹上起了一层薄茧,是她这些年精心料理药圃留下的痕迹。她腕上的白玉镯子自从戴上,再也没摘过,哪怕它现在的尺寸已经有些不合适了。
高悦行把白玉小马塞进包裹里的最深处藏好,其余的东西,一再精简,轻装上路。
次日清晨,她踩着露水,来到谷外,与药谷的弟子汇合。
她是这批年轻人中年纪最下的。
而实际上,她前世今生加起来,却是阅历最沧桑的。
狼毒也从少年长成了弱冠青年。
他望着高悦行的目光格外柔和:“你非要跟去做什么呢?”
高悦行不再言语掩饰,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有必须要做的事,有必须要见的人。”
狼毒一听便明白,低头一叹,说:“上车吧。”
同行的女子只有一位,和她一样,穿着灰色的棉布一群,头上带了帷帽和面纱。
两位女子守着药品,坐在车里,外面男子骑马护在马车周围。
狼毒在车外说:“我们直往襄城去便可,我已与郑将军通信,他会派人接应我们的。”
高悦行闭上了眼睛,用拇指缓缓摩挲着玉镯上凤衔如意的刻痕。
暨州,鸡田山。
蓟维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说好天亮便归的詹吉,直至辰时,仍不见踪影,甚至连个信儿都没传回来。
蓟维遥望着鸡田山的方向,看着日头逐渐升至东南方向,从柔和的红霞变得刺目耀眼。他察觉到身后有人,警觉地回头看,是李弗襄站在帐外,同样在看天色。
蓟维想找个能一起商量事儿的人,于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李弗襄那:“詹吉只要活着,必定会想办法给我捎信儿。”
李弗襄:“还等么?”
蓟维:“强攻么?”
李弗襄:“两年前,鸡田山的流匪就已经聚集了两万人,你只有一万。”
话虽不中听,却是事实。
蓟维:“鸡田山的粮仓,我不仅要拿下,而且还要漂漂亮亮的拿下。”
郑帅给他留了一万兵,他若是连个粮仓都拿不下,那便可以趁早收拾东西滚蛋了,还打什么仗,不够丢人现眼的。
蓟维回到帐中,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
李弗襄一言不发地跟进来。
蓟维:“殿下?”
李弗襄地图看图:“暨州。”
蓟维:“什么?”
他实在不能很快地理解李弗襄的说话方式。
但当李弗襄的手指在地图上指向暨州府时,蓟维立刻打开了另一条思路。
他或许不该把目光只放在鸡田山上,他现在脚踏暨州的土地,既然暨州有问题,他何不放开手脚。
敌方既然把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了鸡田山,那么其他地方,相较定然会松懈一些。
事不宜迟。
蓟维披上甲胄,提刀点兵上马,直奔暨州府。
一切妥当,该上路时,蓟维不放心的回头找李弗襄,见他只穿了一件轻甲,混迹在骑兵中,皱眉:“怎么小殿下不披战甲?”
一人在他身边回道:“他嫌沉,扛不动,自己脱了。”
蓟维:“……”
他瞬间觉得这位小殿下,聪慧伶俐是真的,性格古怪也是真的。
蓟维正准备出发,身边一个斥候这时候靠过来,尽可能地压低声音,说:“总兵,我有一事要报。”
蓟维皱眉给他一个眼神,示意说。
那斥候道:“昨天入夜后,咱们小殿下帐里的灯未熄,他随身带的锦衣卫侍从,有两个趁夜离营,我跟了半路,发现他们是去夜探暨州府了。”
蓟维登时心里汗毛林立。
他们十六岁的小殿下,难道昨晚就将目标对准了暨州府?
蓟维动了动嘴唇,再回头看时,目光已然变了。
斥候:“总兵?”
蓟维低声嘱咐道:“我知道了,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干多余的事情。”
斥候低眉顺眼应了一声是,牵着马缓缓退后。
兵临暨州府。
果然如蓟维所料,他们兵力集中在鸡田山,设埋伏,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暨州府自然守卫就松了,只留了几队不成器的护卫,蓟维的兵长驱直入,把州府从高门大院里薅了出来。
州府衣衫不整,被按跪在地上,兀自狡辩:“你们是何处的兵,竟敢对本官无礼?”
蓟维冷笑一声:“本官?好一个本官!拿着我朝的俸禄,却扭头给狐胡国卖命,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黑心官。”
州府:“你你你……你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蓟维瞧他贼眉鼠眼的表情就来气。
他手中的确没有确凿证据能证明他通敌,没想到对方一诈便心虚。
李弗襄:“粮。”
蓟维转头看着他。
李弗襄:“山路难走,鸡田山位置特殊,下山后也没有直达西边的官道,他们不可能真的将仓建在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