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莞自然是乐得自由,一个人在京城里的日子更加不收拘束,从不曾关心过远在边关的景翊,甚至还在京中大肆败坏景家的名声。
做了这么多对不起他的事,如今回来的当务之急,自然是要好好关心关心她亲爱的夫君了。
要知道他可是未来权倾天下的天佑帝,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他拉近关系,弥补先前的伤害,挽回些好感。
竹苓在书案前摆好了笔墨,阮清莞用狼毫笔蘸了墨,提在手中沉吟半晌,笔尖最后落在纸上。
竹苓一遍研着磨,一遍悄悄打量着阮清莞,女子低头书写的模样格外认真,像是在汇报什么国家大事。
竹苓忍不住偷瞄了眼信纸,却惊讶得睁大了瞳眸。
那洋洋洒洒的文字里,女子一口一个夫君,唤得极其亲热,满篇里不是“思君”就是“盼归”,甚至还吟诵了几句文绉绉的情诗,极尽深情与爱意。
这、这是他们夫人写出来的文字?
最让她不可思议的是,夫人和将军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竹苓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瞪大眼睛盯着信纸,又望向阮清莞。
不过半晌,阮清莞就将这封“示爱情书”完成了,明明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都没有,却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字里行间都是她对景翊的关心和思念。
阮清莞很是满意,仔细检查过几遍,见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小心地在落款处写了“妻莞”二字。
而后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侧头问道:“前些日子哥哥不是送过来些熏过梅香的信封?就用那个吧。”
竹苓这才从惊讶中醒过来,却微微一愣,夫人什么时候对将军的心思如此细致了,连写信都要讲究用什么信封,只是……
她提醒道:“夫人,信封是好的,可是这一路上路途遥远,恐怕信送过去了,熏染的香气也没了。”
阮清莞想想也是,只好无奈放弃。她将信纸折好后放入封中,而后郑重地写上“夫君亲启”。
半晌落了笔,阮清莞却玉手托腮,盯着这四个字发呆,面容有些迟疑:“竹苓,我这字……是不是不太美观啊……”
她从小就被父母兄长疼宠着,对学业也不上心,练字习字的功夫很少,以至于到了现在,一手好看的字都拿不出来。
要知道景翊从前可是师从名家,一手好字是出了名的,若是让她这手歪歪扭扭的字落入他眼里,会不会引起他的轻视?
阮清莞想着,连忙道:“若不然……你寻个写字好看的师傅,将我的信誊抄一份再送过去好了。”
竹苓闻言有些无奈,夫人现在不仅在乎用什么信封,连自己的字都在乎上了,只是她不免提醒:“夫人您忘了?您和将军成亲那时,婚书都是二人亲自手写的,您的字迹将军早就见过了。”
阮清莞:“……”
她哪里记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不过也是,上一世她从不曾在意景翊,自然也不会记得他有没有见过自己的字迹这回事。
既如此,阮清莞只好认命将信交给竹苓,小心叮嘱道:“务必要将信送到将军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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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条件恶劣,终年气候干燥寒冷,昼夜狂风卷地,黄沙漫天。
一整日的操练结束后,士兵们终于可以歇下来,三三两两围着火炉喝酒烤肉。
这是边境战士一天中最悠闲惬意的时间,营地里笑声阵阵,空气都活泛了起来。
角落的篝火旁,身穿银色金丝绣蟒铠甲的男人孤身落座,骨节分明的手指举着玉盏对月独酌,跳动的火苗照在男人低垂的眼睑上,浮沉明灭中映着几分暗藏心事的神色莫辨。
饶是平时再气势万钧的镇北将军,到这时都变得落寞起来,白日里凛冽的气质也骤然消退。
“你们说,将军的身影怎么看着那么伤感呢?”有士兵注意到景翊。
瞬间几道目光扫过角落的身影,有人小声猜测道:“怕不是为了京城里的将军夫人吧?”
“将军夫人怎么了?”
边境生活无趣,难得遇到八卦,几个大男人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我听说,咱们将军娶的夫人乃云阳侯府的大小姐,听闻性子极其恶劣,不仅对将军没有半分好颜色,甚至还整日在外招摇厮混,名声极差。”
众人惊讶极了,谁都没想到他们那平日里高高在上的镇北将军,私下的婚姻竟是这样。
“此话可当真?”
“那还能有假?不然你们看为什么将军成婚五年从未回过京,府上也从不曾有消息传过来?”
众人不语,看向景翊的目光逐渐变得同情。
就在此时,营地外值守的侍卫策马飞奔而来,挥舞着鞭子,高举手中的信封。
“将军,京城景府给您来信了!”
一时间,营地里话音俱落,众人齐刷刷的目光皆望向景翊。
篝火边的男人终于从静默中回过神,昏暗之中立起了颀长挺拔的身体,刀剑般锋利的眉眼却并未流露出太多讶异——他虽久离京城,可眼线仍在,偶尔也会有他安排的人送来京城的密报。
景翊面不改色放下了手中的杯盏,起身接过侍卫呈上来的信。
下一刻,在看到信封上“夫君亲启”四个大字后,他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异样。
“是将军夫人寄来的家书吧?”送信的侍卫看见信封上的字样,挠头笑道:“将军和夫人感情真好。”
景翊却是半晌没言语,粗粝的指腹摩挲着信封上的字样,他不太相信这是阮清莞会写下来的文字,记忆中那个女人从来不会这样叫他,可那熟悉的字迹确实是出自她之手。
除非……她是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男人的一颗心骤然提了起来,两道浓沉的剑眉拧得像打了死结的麻绳,动作极快地拆开了信封。
大片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如同他魂牵梦萦了五年的女人。小巧娟秀的字体透着墨香,芬芳入鼻,勾得他心痒。
景翊捏着薄如蝉翼的信纸,指骨间几近泛白。
这哪里是一封家书,这简直是一封情书。男人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始终不能相信这是阮清莞写给他的,里头不是情意绵绵,就是款款深情,着实不像她的风格。
记忆中,那个女人对他的态度一直是冷淡漠然,从不曾有一分笑颜,更不曾有一句好话,她怎么可能给他写这种东西?
男人寒冰般幽暗的目光迟疑了片刻,忽而抬起了头,“夫人在京城没事吧?”
他的嗓音裹挟在边境大漠的萧瑟夜风中,像夹杂了点点黄沙,粗哑中压抑着极深浓的情绪。
那送信的侍卫一愣,下意识摇头:“未曾听闻有恙。”
“只有这封信,据说是夫人特意交代了的,一定要送到将军手中,可见夫人对将军的情意之深。”侍卫见男人情绪不对,连忙又补充道。
情意之深……
景翊瘦削的下巴一哂,轻扯了扯嘴角,眸中嘲讽之意尽显,阮清莞对他能有何情意……
而后,他低下头,视线忽的定格在信尾落笔的“妻莞”二字,寒潭般幽深的目光久久不能移动。
透过那熟悉的字迹,仿佛能看到信纸背后的人,那个让他在无数个漫漫长夜梦醒的人。阮清莞信上说的思念是真是假尚不得知,可他五年来对她的朝思暮想却是实实在在的。
可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自作多情,所以即使思念成疾,也从不踏回京城的路半步。
然这一次,男人的心动摇了。
沉默良久,景翊薄唇一抿,将信封好好地收纳进了怀中衣领,而后恢复了平日里的冷硬面容。
“备马,准备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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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时节的雷雨总是格外多,白日里还是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到了晚上就下起瓢泼大雨,伴着阵阵雷声。
竹苓将栖霞居的门窗都一一关好,山栀从后厨回来,请示阮清莞:“晚膳已经备好了,夫人可要准备用膳?”
阮清莞斜倚在塌上,眉目间有些疲惫。许是因为上一世的她死在雷雨天,重生回来后每每遇上雷雨,她的心口总会莫名的不舒服。
“先撤下吧,我没什么胃口……”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陡然砸下,三人的目光同时转移向外,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与此同时,景府的大门在雷声中被急促敲响,轰然的雷声与敲门声此起彼伏,惊醒了门房的值守。
“这么大的雨,谁啊?”
夜黑风高,风雨飘摇,门前的大红灯笼摇摇欲坠,下人不耐烦地披了蓑笠,踏着满园的雨水而来,拨动了门栓。
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那个牵了匹马,昏暗之中看不清长相,只一身的狼狈衣着让门房守卫皱起了眉。
“快走快走,我们府里不收借宿的!”
他说着摆了摆手,正要在暴雨中关上门,那人身后的男人却蓦然出声了。
“怎么,如今连本将都不认识了?”
此时恰有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将整个黑夜化为白昼,男人锋利深邃的眉眼也尽展露出来,门房不由瞪大了眼睛,声音颤抖。
“将……将军!”
第4章 回京  妾身心疼您
整座将军府谁都没有想到,他们那五年未曾归京的主子,居然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不声不响地回府了。
阮清莞在栖霞居得到消息时,惊得差点从塌上摔下来。
上辈子这时候景翊不曾回京过啊?怎么会这么突然?
来不及思考,阮清莞连忙趿着鞋子下床,迅速坐在了梳妆镜前,招呼山栀竹苓道:“快!快帮我梳洗上妆!”
这一世他们夫妻一场,见面的次数却寥寥无几,婚后独处那几日,她也未曾给过他好脸色,阮清莞不敢想象自己在景翊心中的印象。
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要在景翊心中展示一个最好的形象。
只是还未等到侍女的回应,栖霞居门外就已经传来了动静,男人沉闷稳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落在栖霞居的门槛上。
阮清莞恍然间闻声回头,就这么蓦然落入一双幽深漆黑的瞳眸。
男人棱角分明的面庞紧绷着,带了些凌冽的气质,微白的薄唇轻抿,看不出什么情绪,淋过雨的额角发梢染上了些许湿意,衬得刀剑般的眉眼更加锋利,只一双深如寒水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力度似乎能穿透她的心。
阮清莞忽然惊觉,自己从未好好打量过他,上一世的她一直觉得景翊的长相太过冷硬刻薄,哪里比得上她心心念念的齐宴温润如玉。
可是后来呢,冷硬刻薄的人至死都不曾忘了她,而那所谓的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却在背后用尽手段利用她。
直到现在不带任何偏见的去直视男人,阮清莞才发觉她的夫君其实长着一张俊朗深邃的面容。
其实上一世也有很多京城的世家贵女对景翊倾慕有加,甚至在景翊迎娶了阮清莞这个坏名声的妻子之后,她们都为景翊委屈不平,背后更是狠戳阮清莞的脊梁骨。
而上一世的阮清莞自然是从未在意过她们的闲言碎语,更是觉得这些女人眼光极差,在各家宴席上也很少和她们来往。
现在想来,上一世的她才是福气最好的那个吧,嫁给了这个世界上最深情最专一的男人,可惜至死都没有好好珍惜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