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道洪亮中夹着愠怒的声音响起,“干活!”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不远处身材魁梧的人,收了动作。
宋枝落侧身冷眼看向门后的情景,捏着手里的中药包,心里滋生起一个大胆的猜测。
“姑娘?”
宋枝落回头,她身后站着的不是别人,是昨天被殃及池鱼的伙夫。
她敛了敛神,淡定地开口:“来借个锅子煮药。”
那伙夫看了眼她手里的东西,没做多想,带着她走进东厨。
宋枝落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探究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好像她闯入了不该进的地方一样。
釉质瓦炉升起袅袅白烟,宋枝落睨了眼坐在灶边择菜的伙夫,状似随意地问道:“昨天尹德元没把你打出伤吧?”
伙夫没想到宋枝落会和自己搭话,稍稍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没有。”
“你在这里很久了吗?”
“嗯,我在太医院长大的。”说着,伙夫指了指门外一人,“那是我舅舅。”
宋枝落抬眼望去,是那个冷呵的男人。
他弯腰拎水桶的瞬间,宋枝落敏锐地看清,那人腰间一条狰狞的伤疤。
“听说你们每天天还没亮,就要去太医院后山采草药?”
“嗯,这么多年习惯了。”
宋枝落和伙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直到瓦炉盖子被翻滚的水掀开一个口,药味弥散开。
伙夫嗅了嗅,问宋枝落:“姑娘入药的可是草乌、白芷、当归?”
宋枝落挑眉,“你闻得出?”
伙夫腼腆地笑道:“在太医院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对草药略知一二。”
宋枝落小心地挪开药罐盖子,隔着热气,倒到三分之一处,她抬眸看了眼低头做事的伙夫,捧着瓦炉的手不动声色地斜了几分。
棕黑的液体往外迸溅了几滴,不偏不倚地落在伙夫手臂上。
宋枝落赶忙放下瓦炉,佯装歉疚地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
伙夫皱眉,嘴上说着没事。
宋枝落不顾伙夫推脱,撩起伙夫的衣袖,映入眼帘的是被烫红的印记。
还有星星点点的暗痂。
伙夫愣了几秒后,把衣袖拉下,声音有点僵硬,“说了没事,姑娘不用担心。”
宋枝落眼神晦明,手还悬在半空,“你还是上点药吧,留了疤总归不好。”
“知道了。”
宋枝落端着药走出东厨时,灰色的阴云密布天空。
十里之外,宫墙萧瑟。
景离按着伞骨收起,递到殿外侯着的小太监手里,提摆走进养心殿。
金玉珠帘后,重要人物悉数到场。
祁胤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不虞。
“前朝余党重现,”他冷冷地扫视眼皮下垂头站立的人,“前几日刑部大牢血案传得沸沸扬扬。”
殿内静得呼吸可闻。
祁胤帝看着众人的反应,额头上隐约可见青筋暴起,“看样子诸位早就知道?”
他拿起砚台重重地敲在桌上,发出一声巨响,起身走下台阶,“混账!你们这一个个知而不报,是要结党营私吗?如果不是风声传进宫里,是不是要把朕蒙在鼓里?”
最先跪下的是王守义,他身为刑部尚书,难辞其咎。
“陛下息怒,此乃微臣之过。牢中几名要犯一夜毙命,疑似前朝余党作案,事关重大,臣一时惶恐,只将此事告诉了太子殿下,并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
景离低着头,徐徐勾起唇角。
好一个过河拆桥。
景湛闻言,微讶地看了眼王守义,往地上一跪,诚惶诚恐道:“回禀父皇,此事儿臣确是从王尚书那里听来的。此案尚在调查阶段,但儿臣以性命担保,刑部大牢血案绝非是前朝余党所为,请父皇明鉴。”
“太子是听闻王尚书所言,那你们呢?”
景宣忙不迭回答:“回禀父皇,儿臣是外出时听到坊间传言才知晓此事。”
景离和景皓附和:“儿臣也是。”
祁胤帝龙袍一甩,重重地冷哼:“一殿重臣,朕竟是最后知晓的。尔等暗中调查,居心何在啊?”
景湛久未抬头,绷着声音回道:“父皇息怒。此案情节实在恶劣,儿臣恐弄得朝堂人心惶惶,才瞒而不报。儿臣会不惜一切代价,查明真相,请父皇恩准。”
可景湛的小算盘终是落了空,就算祁胤帝处在盛怒中,他的头脑依旧清晰。
他睥睨着一殿重臣,沉声下令:“姚志衡。”
姚志衡从人后走上前,拱手躬腰,“老臣在。”
“朕命你,彻查刑部大牢血案。”
景湛脸上表情顿时僵住,有些挂不住,垂下的手紧握成拳。
姚志衡神情未变,声音沉迈地应下:“老臣领命。”
第51章 五十一  豢养
出了养心殿, 细雨未歇。
小太监赶忙给景湛递了一把伞,却被景湛宽袖一挥,狠狠地将那太监手中的伞打落在地。
“哐当——”发出一声闷响, 溅起一地雨水。
小太监吓了一跳,迅速跪在地上, 伏着身子,不敢做声。
景湛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眸此时酝满愤怒和冷意, 面容有些扭曲。
祁胤帝摆明了不信任他。
这件事就算他能完美地掩盖过去,祁胤帝心里少不了留一根刺。
自古帝王多猜忌。
之后他每一步棋都会很危险。
地上的小太监久久都不敢抬起头来,直到景湛走远, 才松了口气。
景离迟些才走出殿, 看到的恰是景湛扔伞的一幕。
他漆黑的眼眸凝视着景湛消失在视线, 唇角缓缓勾出一抹邪笑。
景离没指望一举扯景湛下马, 这也不可能。
他选在刑部大牢布这个局时, 目的之一就是离间景湛和王守义。
他们两个人并没有让景离失望。
雨天总是暗得很快,未到酉时,头顶已经是染墨般的黑了。
景离低着头走过内院, 余光敏感地瞥到隐在黑暗中的那抹身影时, 呼吸微窒。
他随之步入黑暗,借着十尺之外的灯光,看清宋枝落的侧脸。
“你怎么来了?”
声音暗哑, 夹着一分欲和一丝颤。
宋枝落像被夜色蛊惑,笑着问:“我不能来?”
景离轻轻将宋枝落拉入怀里, 圈着她,闷着声说:“若你我都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
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身不由己。
等每一年花开,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宋枝落神色一黯,靠在景离温热的胸膛上,淡声说:“知天命,尽人事。”
“好,听你的。”景离抚上宋枝落青丝,声音缱绻。
宋枝落差一点醉在景离的温柔乡,残存最后理智,思及今夜来的目的。
“王爷,我怀疑太子将暗刹豢养在太医院。”
景离手上动作一顿,脸色微变,“怎么回事?”
“我接触过太医院的伙夫,发现他们虎口处皮肤特殊,不属于伙夫该有的茧,更像是常年执剑练武而成的。后来我在其中一个伙夫腰上看见一条伤疤,和你曾描述的暗刹首领很像。”
宋枝落语调平和,缓慢诉来。
景离剑眉皱起,冷笑一声,“景湛藏得真深。”
宋枝落不置可否,然后毫无保留地将简珩的话转述给景离。
“景琮?”景离桃花眸微眯,泛起诡谲,“和他有关?”
“王爷,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枝落对那段宫闱秘闻确实不太清楚。
景离沉默了一瞬,“祁胤十五那年冬至过后,景琮从雪梅阁上失足坠落,当场没了生命,在场有五六个宫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掉下来。过后皇上也有过怀疑,但派人查过后,证实雪梅阁上只有景琮一个人,并无其他人的脚印。”
他没忘,那天景琮的血染红了地上纯白的雪,和枝头的梅花一样红。
一向端庄自持的皇后情绪崩溃,抱着景琮的尸体不放手。
那一年,大祁失了储君,鹅毛大雪压住春节的喜庆,徒留悲丧。
宋枝落眼睑垂下,陷在自己的思绪里。
月挂半空的时候,景离磨着宋枝落耳垂的软肉,恶狠狠地警告:“离简珩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