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是。
鹿鸣目光望着前面一望无际的水面,有两只水鸟低低掠过,他道:那你能跟我讲讲你印象中的父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
第44章 拜师 我想让你学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父亲沈棠慢慢回忆着说道, 他是一个十分闲散的人。
鹿鸣看了过来。
沈棠冲他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父亲对任何事情都很闲散,包括我。
鹿鸣道:你的意思是,他并不关心你, 是吗?
对,沈棠点点头,脸色微沉,仿佛这是他心里一个很不愿想起的事情,从小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除了吃饭,他做得到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对我视而不见。别人家里父子情深的情状我是不敢想的,但有时候也会有些难过。
鹿鸣道: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母亲的缘故?
沈棠沉默了一下, 水面上吹过一股寒凉的风,然后他才道:也许吧。但我也从没有见过我母亲,无论他是不是因为母亲才憎恨我,我只知道如果母亲还在的话, 一定不会让我一个人在外流落那么长时间。
鹿鸣听他话里话外颇有怨恨道陵君的意思,微微叹息,道:在世人眼里你父亲是镇守人间守护一方平安的仙尊, 尽管他算不上一个好父亲, 但是对于人间的百姓来说, 他却是一个十分值得敬仰的人。
是吗?沈棠却冷笑一声,他们眼里尊贵的道陵君其实只是个闲散平常的男人罢了, 他不读书,不置家业,到处云游,结交一帮和他一样日理万机的闲人,他宁愿和他们一起去野外画画, 听戏,吹笛,也不愿意回家来看我一眼,师尊你说百姓们敬仰道陵君,是敬仰他淡漠生冷,不顾亲生儿子的死活吗?
鹿鸣:
他这话里明显带上了不可遏制的怒气,好像心中有浓浓的委屈与怨恨要爆发出来,鹿鸣试图开解他:也许道陵君是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身为儿子也没有尽到孝心
他对我有关心爱护,我自然会尽孝心。沈棠冷冷道。
鹿鸣:
他再次叹息了一声,不再多说,心想这道陵君确实不咋负责任,就算是再留恋老婆也不能不管孩子啊,而且沈棠的母亲最初是与那个山下的道士相恋,是因为触犯了宗规才被打发给了道陵君,应该没有什么感情基础吧?
所有这一切都是一个谜,鹿鸣感觉自己面前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等待着他去探寻去解密,正思索着,旁边沈棠突然开口叫他:师尊。
鹿鸣:什么?
沈棠转过脸来看着他,眼睛里渐渐有了一丝幽深的漩涡,你知道,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什么地方吗?
鹿鸣看着他。
沈棠奇怪地一笑:是南院。
鹿鸣没来得及反应,那边蓟和长长地唤了一声:沈棠
沈棠立刻站起身来,蓟和道:你与师尊说什么呢?船头风太大了,你帮我从包袱里拿件衣服过来,都在师尊那里。
沈棠道:好。
随后弯下腰钻进了后面的船舱里去。
鹿鸣转过脸,隔着半米宽的水面与他对视,蓟和双手抱膝,发丝被风吹得微微有些凌乱,他接触到鹿鸣的视线,若无其事冲他笑了笑,然后回过头继续盯着宽阔的水面。
几乎一路未歇,中间只停靠了两次码头,很快就到了绝青宗山脚下的小镇,三人弃舟上岸,改为步行,直至来到百级山梯之前,有两个打扫的弟子看见了他们,忙跑上山去通报。
等鹿鸣端端正正坐在大殿内接过弟子递过来的茶水时,才终于舒适地吐了口气。
莫名有种到家了的感觉。
殿下站着乌泱泱一群人,全都屏息凝神又带着些微微的期待看着他,鹿鸣慢悠悠啜饮一口,抬眼扫视众人一眼,这才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绝青宗也能一切如常,众位都辛苦了。
坐在旁边的耿茗也道:宗门内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宗主在外除妖奸邪才是正途,听说宗主还为此受了伤,未免更加辛苦。
底下众人也七嘴八舌地说:是啊宗主,您怎么受伤了,好些了吗?
听说您生擒了邪祟,还带回了绝青宗,是真的吗?
听说和之前那双恶灵之眼一起都放在耿仙君的炼药室了,如果可以,我们能看看吗?我从来没见过恶灵以上的邪祟!
还有还有!我还听说这次玉简门制服了邪祟却没有邀功,反而主动将邪祟让给了我们,颇为高风亮节
哇,是真的吗?
可能是真的有一段时间没见了,突然召开宗门大会,众弟子都有些兴奋,叶清玉去人间了,封毅不知怎么也不在,耿茗看上去完全不像要帮他说话的样子,鹿鸣只好自己一一回答众人的提问。
好些了。只是还需静养几天。
是真的,不过不是生擒,那邪祟被青涟穿透前额时就已经没有气息了。
不可,邪祟凶残。即使已经死了也仍然凶残。
放屁。
大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鹿鸣举手轻咳了一声:我是说玉简门与绝青宗合力铲除了邪祟,只是绝青宗有专擅炼化的耿仙君在,把邪祟带回绝青宗才是上上之策。
众人又窃窃私语起来,鹿鸣穿过人群,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蓟和身上,他门下的弟子一直都是开会时右边的第一列,由大到小排成一竖排,蓟和年纪最小总是站在末尾,离他最远,鹿鸣努力睁大了眼睛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只好放弃,迟疑片刻,又把视线投向了蓟和身后的沈棠。
然后他收回目光,冲着众人道:此次召集大家前来,除去许久不见叙叙旧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
他伸出胳膊,朝沈棠的方向招了招手:沈棠,你过来。
沈棠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众人自动给他让出一条路,他走到殿前,上面鹿鸣又道:跪下。
沈棠便屈膝跪了下来。
只听鹿鸣在大殿上沉声道:此次能成功除掉邪祟,除玉简门与绝青宗合力相助外,还有沈棠一份功劳,在众位仙君尚未来得及赶到之前,是沈棠拼死抵挡住了邪祟,功不可没。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他没有说,是因为邪祟看到了沈棠那张与其母极其肖像的脸,猝然神志混乱,才为他们争取了一丝成功的机会。
鹿鸣抬起眼,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扫视一圈,最终道:是以,我决定正式收沈棠为绝青宗入室弟子,得我亲传,日后也与你们同吃同住,万望和谐相处。
殿下众人都沉默着没吭声,大概都没忘记当初沈棠刚来到绝青宗时一脸阴鸷拒绝拜入宗门的样子,而且他刚来就让他和蓟和他们下山除妖历练去了,此时又见鹿鸣正式收他为座下弟子,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不满愤恨者有之,沉默不语者有之,更有看他不爽想凑上前去的,被旁边的人阻拦住了。
沈棠微微抬头瞥了那个弟子一眼,冷冷道:我有什么不对的,有师尊责罚,不牢师兄费心。
那弟子顿时气得脸通红,抬脚就要走上前去,不远处蓟和直接冲了上来,挡在沈棠面前,冲那个愤怒的弟子说道:师兄!这次除妖沈棠确实出了不少力,当时只有我们两个人,我差点被那邪祟击退时他救了我,鹿鸣收他为徒也是应该的呀。
那弟子拧着眉毛盯着沈棠跪在地上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又抬头望望蓟和,最终卸下怒气,道:我看在蓟和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要是你以后再敢藐视仙尊,别怪我不客气。
沈棠跪在地上一动没动。
众人都来劝:好了好了,消消气
他年纪小,不懂事
一阵喧闹过后,那弟子站回了原位,蓟和在沈棠身边,抬起头看了殿上的两位仙君一眼,他们都没什么反应,尤其是鹿鸣,脸上的表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怡然自得。
他低下头来与蓟和的目光对上,原本淡如琉璃的眸子突然明光一闪,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他冲他隐秘地眨了眨眼。
蓟和:
他耳朵微微有些发热,默默地回到了右侧队伍的最后。
鹿鸣这才开口道:既然无异议,那么此事就这么定了,沈棠将会是我座下最后一个弟子,这也是我最后一次行拜师礼。
底下右侧排在第一位的支凌谢忍不住嘀咕道:上次收蓟和师弟时也是这么说的
鹿鸣假装没听见,对沈棠挥挥手:过来,行过拜师礼,才算礼成。
沈棠点头称是,撑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走上大殿,来到鹿鸣面前再次跪下,一板一眼地行礼,礼毕鹿鸣也没有叫他起来,而是伸出右手,在半空中划了一道咒印,然后朝他额头贴过去,啪嗒一声,沈棠额间有金光一闪,片刻又消失无踪,他骤然抬起头来:师尊!
鹿鸣却不回答,双目凝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将右手上的血戒摘了下来。
沈棠本来沉浸在喜悦中,此刻却微微一愣,殿下众人也都没反应过来,只听鹿鸣开口道:这枚血戒是绝青宗的仙器,具有沟通仙凡两界的作用,你既已成为我座下弟子,我想让你学些不一样的东西,今日为师将这戒指传给你,你愿意代替我承担起这份责任吗?
殿内一片哗然,就连一直淡然旁观的耿茗也非常惊讶地看了过来,轻微的骚动像一阵风一样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又惧惮着鹿鸣的威严没人敢直接问,耿茗忍不住道:宗主,你这是
鹿鸣摆摆手,没有理会他,只是望着沈棠道:你愿意吗?
沈棠眼里有一潭深水,一直以来都是平静幽深的,只有在情绪有些波动的时候才会泛起一丝波澜,此刻听见鹿鸣的话,他眼里的那潭水好像被狂风扫过,又好像水底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伸出双手郑重接过血戒,一字一句道:弟子遵命。
开完大会拜完师之后,就是喧哗热闹的宗门庆宴了。
好像是从鹿鸣继任仙师以来才有的规矩,每每遇上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比如门下某几个弟子要举行弱冠之礼了,比如谁谁又突破了金丹期了,再比如又有哪个弟子下山历练时斩获妖魔了,晚上都会举办这么一场隆重又热闹的晚宴。
绝青宗内的气氛尚不如玉简门,一直以来都是克制而守礼的,唯有在这种难得的宴会上大家才能舒畅惬意地热闹一回。因为这种场合虽然是鹿鸣特意批准的,但他本人却从来不参加。
众位弟子分师门各自坐了,陆续有人端上菜来,没有酒,饭菜也都是些素淡寡鲜的素食,不过众人并不介意,难得有这么个能好好放松的机会,他们也并不在乎真正吃进肚子里的是什么。
天上一弯蛾眉月,不逢初一也不逢十五,为显气氛,特意叫了一个会弹琵琶的坐在席间弹唱,不过众人兴奋,嘈杂的人声很快盖住了淙淙的音乐,当支凌谢他们那桌开始行酒令的时候,耿茗仙君也支撑不住,告席退下了,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了少年们清脆的嬉闹声。
沈棠被他们围在中间,一脸无所适从的僵硬。
蓟和坐在大堂一角,胡乱拨弄了几下盘子里的碧绿,又悻悻地放下了筷子,微微叹了口气,兴味索然地看着热闹的人群。
有夜风从外面吹进来,大堂门没关,蓟和抬头看了眼窗外,便起身想要到外面走走。
一打开门,一股凉爽带着寒意的风扑面吹来,蓟和呼出一口气,抱紧了胳膊,朝庭院里走去。
越往前走越漆黑,除了身后大堂里隐约的喧闹声,整个绝青宗一片寂静,就连一旁草丛里也没有了秋虫的鸣叫,他走了几步感觉寒气越来越重,怕自己一早起来感冒,于是想回后院早点睡觉去。
刚挪动脚步准备转身,忽然前方传来窸窸窣窣衣角摩擦草叶的声响,蓟和一时顿住没有动,心想这个时候了所有弟子不都在大堂里吃饭呢吗,会有谁来?不一会儿,前面那人走了出来,蓟和定睛一看,竟是于平。
借着不甚明亮的月光,蓟和看到他脸上还有之前被自己用术法浇烫过的痕迹,面皮皱巴又泛着深深的红色,尤其是从右额至左边下巴这一条线几乎被烫平,连鼻梁也没有了,看起来触目惊心。
于平也看到了他,两人夹道相逢,对方微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禁出声道:是你啊?怎么不在大堂里和他们一起吃饭,自己逃出来了?
蓟和道:你不也没在那儿吗?
我?于平哼了一声,呵,拜你所赐,你看我这一副鬼样子,还有什么脸面出去见人?
他说得坦然,但是眼神里透露一丝愤恨,蓟和接触到他的目光,也没反驳,只是平静道:自作孽不可活,你若是不那么侮辱我,我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
哎哎行了行了,于平不耐地挥挥手,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好吧?反正我已经得到了教训,师尊也罚我一辈子只能停留在筑基阶段,我这一生算是没指望了。
封毅仙君罚你?蓟和微微怔了怔,怎么会罚得这么重?
于平抬眼看了看他,蓟和本来只是下意识的疑问,但是于平看着他,正好此时微弱的月光映照在他清晰明净的脸上,眼底仿佛铺上了一层水光,他们从没有这么单独相处还心平气和地说过话,不知怎么,于平怔怔望着他的脸,莫名有点烦躁。
蓟和又道:那你是真的永远无法突破筑基期了吗?
于平感觉心中一刺,道:对啊!这就是我的惩罚你满意了吧?
蓟和垂下眼:竟然还有这种强行抑制人功力进步的术法
于平目不斜视地盯着他,望见他线条优美的脖颈,眼睫微垂在鼻梁两侧留下一片浅浅的阴影,他鼓动了下喉结,一股从未有过的燥热的感觉在心底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