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早晚要知道真相,他光是想想就一阵心烦,挥手让他们散开,“管好你们的嘴。”
*
已经第三日了。
昨日林轻染还能安慰自己,可整整三日都不见官差来,她终于彻底绝望。
林轻染有气无力地低垂着脑袋自顾幽怨,一只手推着药碗出现在了她眼前,无声的催促。
她心里更难受了,捧起碗灰心丧气地咽下药汁,心里和嘴里一样苦,于是她动作快过了脑子,朝着对面的男人伸出手。
沈听竹垂眸睇了眼递在他眼下的白皙小手,诧异小姑娘的胆子倒是变大不少,都敢自己跟他讨要了。
林轻染也愣住了,蹙起眉心暗自懊恼,都怪这土匪,每回在她吃药之后都会给她粒糖,她怎么也当成习惯了。
曲起的指尖颤了颤,正想着要不要把手缩回来,一颗圆圆的糖粒滚在了她掌心里,来回晃了晃。
林轻染含住糖粒抬眸,沈听竹已经将糖罐收进了衣襟里。
她心里升起丝丝疑忌,一个土匪会随身带着糖瓶已经很古怪了,关键是林轻染从未见他自己吃过。
沈听竹轻易捉住她的视线,“我看林姑娘的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可以跟我走了吧。”
林轻染慌了神,立时就将糖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她自然不能走。
情急之下,林轻染来不及多想,故技重施的从袖下探出指尖抵在额侧,身子则像失了力般斜斜倾倚,随着她的动作,本就不是那么合身的衣裳,往肩下落了些许,勾出颈项纤柔的弧线,之前的红疹已经褪成了浅粉的印子。
沈听竹跟着落下视线,静静看着那抹桃色,若要形容像什么,大抵是像插在上好的玉瓷花瓶里,开得最娇嫩的那朵花。
林轻染装作疲累地轻喘了两声,细声细气地说:“我还是觉得不舒服,不然……大当家再请大夫来替我瞧瞧。”
说着她偷偷拿眼儿瞄他,眼睫不住地扇动着。
也是奇怪,以往她起高热总是要反反复复的折腾上几日才能彻底好全,可这回才第二天夜里就恢复的差不多了,连红疹也退的只剩下印子。
沈听竹颔首,“也好。”
他答应的如此干脆,林轻染反而怔住了,仔细看去,只见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片丝绢。
林轻染觉得眼熟。
细软的丝绢,绕在他骨节分明皎白如玉柄的指上,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沈听竹不疾不徐地松开指尖,那丝绢便在他手中轻盈垂下,一端在飘,一端捏在他手里。
“正好,那天大夫走的匆忙落了这东西,等他来时好还给他。”
他已经开始好奇,小姑娘接下来要如何跟他装腔作势。
林轻染看清了那方丝绢,脸上好不容易养出的血色瞬间褪了个干净,这是那天她塞在大夫手里的,怎么会在他手上!
脑中闪过无数的猜测,她缓缓吸气,沉住气,千万要沉住气。
可不管她再怎么调息,心还是砰砰跳得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沈听竹翻动着手里的丝绢,每一下都让她的心跟着一抖。
“林姑娘可认得这东西?”沈听竹偏头看过来。
林轻染心绪大乱,脑中一片空白,僵硬地摇头。
“不认得啊。”沈听竹语气淡淡,让人难辨端倪,他摩挲着丝绢上已经晕退了一半的字迹,“这上面好像还有字。”
林轻染眼皮用力一跳,“是吗?我看看。”她几乎将半个身子都扑了过去,去够他手里的丝绢。
晃动的发丝轻扫过沈听竹的鼻端,细微的痒意让他眨了下眼,松开指尖让林轻染拿走了丝绢。
林轻染假装是在抚平丝绢上的褶皱,指尖则暗暗在使劲,将本就模糊不清的字迹抚得更浅,她克制着不敢让自己颤抖,稍一偏头疑惑地嘀咕,“有吗?没有啊。”
沈听竹笑,视线并没有放在丝绢上,而是落在她小巧的指甲盖上,十个指头修剪的圆整光洁,透着粉白色,片刻,他抬起眼眸慢声道:“我还没有瞎。”
林轻染正专注着“毁尸灭迹”的手蓦然僵住,指尖揪着丝绢,怯怯缩紧又松开。她垂下眼睫,冷静,不能乱。
丝绢上面四个字有两个早就已经辨认不出,倘若他知道写得什么,怎么还会像现在这般无动于衷,只怕早就要收拾她了。
林轻染稳下心神,拿起丝绢仔细辨认后,装作诧异道:“果真有字。”
她偷偷朝沈听竹看去,怕被他瞧见,目光只浅浅触到那点泪痣就收了回来,咽了咽口水,继续装模作样地说:“这像是个土字。”她指尖顺着滑落,皱起眉头,“这个像是……口,旁边就看不清了,会是什么呢?”
林轻染说罢顿了顿,试探着问:“大当家识得吗?”
沈听竹轻抬眼梢,小姑娘心虚乱晃的眸光里满是殷切央盼的侥幸之意,他若要说认得,怕是又要把她吓哭了。
思索片刻,他觉得那泪珠子还是愈落未落的时候最好看,不如这回就遂了她的愿。
“不认得。”
沈听竹看到小姑娘瘦弱绷紧的肩头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并松懈下来。
林轻染悬在喉咙口的那颗心顿然落回了原处,暗自庆幸自己猜对了,他果然不识字。
但她仍不敢掉以轻心,思绪快速转动几许,继续抚平丝绢,指尖点在那土匪二字上滑动,介有其事道:“你看,这里口缺一笔,里面是三横……这个字读贝。”
“一个土,一个贝。”林轻染将二字来回轻念了几遍,眼睛一亮,恍然大悟道:“我知道有一味药材名为土贝母,一定是了。”
沈听竹听着小姑娘一本正经的胡诌,眼里浮起笑,静静看着她,“是么。”
看他似是不信,林轻染立即道:“一个大夫除了写药名,还能是什么。”她将大大方方的将丝绢往前推了推,用指头在上面描,“你自己看,这三个字不就是这么写的。”
小姑娘说着抬起头正色道:“我识得。”
这是想欺他不识字了,沈听竹平静地点头,朝她微微一笑,“是什么,等大夫来了,一问便知。”
欣赏着林轻染那双乌闪闪的黑眸里逐渐蓄起慌乱惊惧,沈听竹慢条斯理地开口:“来人。”
“别!”林轻染情急出声,眼睫毛簌簌煽动着。
沈听竹偏过头看她,眼眸轻眯,没有说话。
越是无声才越是吓人。
林轻染忽然有一种感觉,也许他根本就知道丝绢上的字是什么,也知道是她做的……她现在无法确定。
她慢慢呼吸,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无论怎么努力,说出的话还颤得厉害,“我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受了。”
“不难受了么。”沈听竹口吻淡然,屈指轻拭过她的额侧。
一触即逝,林轻染根本来不及避闪,肌肤上留下的微凉触感,让她慌作一团,眸光也颤动的厉害,这人怎么敢一而再再而三的碰她!
沈听竹神色却再寻常不过,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缓慢捻去沾在上面的一点湿意,“那怎么都是汗?”
“……热。”从嗓子里吐出的声音是那么无助可怜。
林轻染说完紧紧抿住唇,不知礼数,不通五常的土匪!
沈听竹望着她的眼睛,有一点红,沁着盈透的湿意,他想了一下,若是雪团这个时候应该是呆在他的手心里喵喵叫着,爪子紧紧扒着他的衣袖。
沈听竹低下视线看着她的手,片刻才道:“如此看来,我们是可以走了?”
林轻染不敢再与他对着来了,至少现在不敢了,就是万般不情愿也只能点头。
作者有话说:
柿子:接老婆回家,开心^_^
染染:是骗!是威胁!
作者:一副好牌被你打的稀巴烂
第011章
马车行了已有一段时间,林轻染始终蔫蔫嗒嗒地缩坐在车内角落,有气无力地眨眼。
还好那土匪头子没有与她同乘,而是骑马在走,让她能有口喘气的时间。她挑开一点布帘,目光顺着缝隙望出去,看了一圈,绝望的发现自己根本不认得是在哪里。
林轻染沮丧地垂眼,转而瞪着沈听竹的背影狠狠咬牙,哪知下一瞬,那人竟像是有所觉般转头看了过来,她手忙脚乱的将布帘放下,挺直腰杆正经危坐,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才拍着心口吐气。
沈听竹只看见一双白皙的小手飞快的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起来,布帘晃动。
他若有所思地垂眸,抬手示意停下。
“大当家可是觉得不适?”因为沈听竹执意骑马,莫辞一路都提心吊胆,见他停下就立刻压着声询问,
沈听竹微扬的唇压下稍许,原本因着心情不错,连带着那点不适也被他暂且忽略,偏又让人提起。
莫辞已经从马上下来,欲扶他下马,“您的身子本就不宜奔波,骑马更是耗体力。”
马车内,林轻染发觉停了下来,奇怪地挑起布帘,朝外张望去。
沈听竹看着从帘后探出的小脸,微怯的眸光朝他看来,含着困惑。
莫辞还在说,“而且卫先生说过,天香子的效用只有一个月,如今……”
沈听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我自有分寸,把你的手收回去,把嘴闭严了。”
沈听竹牵动缰绳,“继续赶路。”
莫辞分明看他这几日的面色都不如之前,他想劝世子休息片刻,但知道自己说得必然无用,又怕惹得他不快,只能硬生生咽下话,骑马跟在后面。
思来想去,莫辞转过头看了看身后的马车。
见一行人又接着前行,林轻染撇了下嘴——不知在搞什么。
她又静坐着了许久,直到腰杆都发酸了才摇摇头,反正逃不掉,再多想也无用,林轻染干脆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曲指支在额侧斜斜倚在面前的小几上。
缓慢的眨着眼,脑袋也随着马车的颠簸一点一点。
“打起精神来,前面交口河道是守御千户所范围。”
听见外面人说得话,正昏昏欲睡的林轻染警醒地睁开眼睛。
“等过了这里,就离……不远了。”
林轻染蹙紧眉心,其中有几个字她听的不清不楚,但一定是这些土匪要去的地方。
而且前面是御守千户所,林轻染地垂着眼帘思忖片刻,挑起帘子道:“停车,停下。”
林轻染看到那人骑着马过来,他身量本就高,此刻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又背着光,更有一种难言的压迫感。
林轻染可怜兮兮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累?”沈听竹好笑地反问,脚都不曾让她着过地,就敢喊累。
林轻染才不管他话里的讥讽,“我是真的累了,你这马车上连个软垫都没有,又不稳,颠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她若娇气起来,鸡蛋里都能给挑出骨头,只是将眉心稍稍颦起,眼帘轻垂,娇滴滴的模样就能让人觉得她真是受了莫大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