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文华殿外,曹吉祥带来的甲士守门,不过他们对张佳木也很是客气,守备宫门的是一个团营把总,也是鞑官,而且是个老熟人。
见张佳木过来,把总官朵颜凑上前来,低声道:“原说就要朝会的,过来个三品的文官,和公公嘀咕了一阵,就又都到文华殿来了。佳木,这些文官,瞧着就不象是好人,净往外头倒坏水,你呀,可要小心着点。”
张佳木笑道:“好,我知道了。今日事了,有空咱们兄弟喝酒。”
朵颜用羡慕的口吻道:“今天还能叫你一声佳木,下次再叫,得是叫大人了。”
“哈哈。”张佳木拍了拍他肩膀,笑道:“不要说这个,我还是我!”
待他进去之后,朵颜身边几个全身披甲的军官过来,都道:“小张大人真的是荣宠不惊啊,咱们公公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了,立下这般大功,走路还都是扬尘带风的。小张大人居然还是这么着,真是不赖。”
朵颜有这个朋友,也自觉脸上飞光,当下拍着巴掌笑道:“说的是!佳木就是这么一个人,看着冷,其实最热心不过的。”
“可不是?”有人接口道:“今夜能叫开宫门,还不是他平日交结人物,待人以诚。就那么三言两语的,就叫旗手卫的人把宫门开了。想想,后怕啊!”
在场人物,全是曹吉祥的心腹军官,跟着老大举事也是没办法的事。一声不干,立刻就从上位贬黜下去,甚至要了小命,也未可知。但跟着过来,一路上哪有不提心掉胆唯恐大事不成,祸及全家的心思?
当时旗手卫的人把住宫门,东华门上剑拔弩张,要不是张佳木和王勇等人有着可以寄托性命的交情,想把宫门叫开,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宫门不开,这会儿大家想必都在逃命吧……想想还真是后怕!
朵颜刚刚就在殿里侍卫,后来才被撵了出来,他知道后叫进来的文官一个是大学士陈循,太上皇看在他是老臣的面子上,特叫进来草诏制书。
真正主事的,反而是一个年轻后进,叫做徐有贞的左副都御史,被叫进文华殿的时候,那狗儿吃到屎般的轻狂样,真是叫人看不过眼。
特别是君臣对答之时,姓徐的对张佳木很是不屑,言语中很多攻讦,朵颜就算是粗人,也是听了出来。
但圣上不说话,曹吉祥这个本主也是笑吟吟的听着,他一个把总官能在御驾之前说什么话?
这会儿,听着众人夸张佳木,他心里却只是担心,尽管张佳木以智略闻名,朵颜这个粗心肠的鞑官也只是把他当武官,看着他进了文华殿,心里却只是担心:“佳木能斗过这些心里弯弯绕九曲十八弯的文人不?”
……
张佳木当然不知道朵颜的担心,他急趋进殿,文华殿九楹宽,五楹深,中间三楹正中放宝座,两边各三楹分为两堂。
殿内也是一水的金砖铺地,平如镜,坚似铁,苏州府每年都有大量的金砖贡入,用桐油浸了,每年换补。所以宫中各殿,不管到哪儿都是这样,没有例外。
他急趋而入,快步到宝座前跪下,接着免冠,叩首,口中道:“锦衣卫试百户臣张佳木,叩见皇上。”
虽然太上皇尚未正式复位,但这会儿再称太上皇,也殊为不智。所以张佳木虽然刚刚还在朱祁镇身边,这会子再进来,还是免冠大礼,以示对太上皇复辟之事的庆贺。
“好,不要多礼了。”朱祁镇这会已经换了一身衣服,穿的是帝王专服的皮弁,虽然一脸的笑,但满嘴的大胡子,配上颇增英武之气的皮弁,还是很象个样子的。
他叫张佳木站起来,又笑着道:“虽然你现在还是小臣,但朕心里有数,要大用你。所以,这里有些事情,要叫你进来一起商量。”
“是,不知道皇上有什么事要垂询?”
“来,徐卿。”朱祁镇面谓站在一边的徐有贞,向他道:“把诏书给他看。”
“是!”徐有贞很响亮的答一声,但同时又恶狠狠的盯了张佳木一眼。他刚刚趁着张佳木不在,已经下死劲在朱祁镇面前告了张佳木一状,但自己也知道无用。张佳木这会红的发紫,从龙复辟夺门大功,岂是轻易动摇得了的?
朱祁镇这个人,有一条好处,就是极为念旧记功。昨夜亏得张佳木才夺门复辟成功,就算是徐有贞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劝慰几句,如果说的多了,只怕还会自讨没趣。
这会子在文华殿攻讦张佳木,只是为了给这个武臣下点眼药罢了。
徐有贞奉着一纸诏书,到得张佳木身前,侧身一递,嘴里却是道:“不知道张大人识不识字,要是不识,学生可以代读。”
“哦,不必了,大约我还看的下来。”
张佳木脸上笑的云淡风轻,恭恭敬敬的接过诏书,转身便读,把个徐有贞闪在一边,好不尴尬。
朱祁镇看的暗笑,他心里当然有数的很,张佳木幼而聪敏,不仅武学过人,书也读的不坏,虽然不曾应试中举,但一纸诏书,大约还是难不住他的。
张佳木手捧诏书,轻声读道:“朕居南宫,今已七年,保养天和,安然自适。今公、侯、伯、皇亲及在朝文武群臣咸赴宫门,奏言当今皇帝不豫。三日不视朝,中外危疑,无以慰服人心,再三固请复即皇帝位,朕辞不获,请于母后,谕令勉副群情,以安宗社,以慰天下之心。就以是日即位,礼部择日改元,诏告天下。”
诏书不长,也无甚文采,读完之后,张佳木将诏书递还,想了一想,便道:“有一件事,诏书没说,臣觉得是疏漏了。”
朱祁镇很关切的问道:“哦,什么事?”
“皇上复位,也请废前皇尊号,明示宣告天下。如若不然,岂不是天有二日,民有二主一样?”
“啊,说的是了!”朱祁镇以手加额,先赞一声,接着又面露薄怒,向着陈循和徐有贞两人道:“卿二人将位列阁揆,居然如此疏漏,大失朕望!”
以古人来说,名正则言顺这一条,是孔子遗训,最为要紧不过。这一道诏书,宣示太上皇因皇帝久病,储位空虚,人心不定,勋戚大臣坚请复位,然后太后谕令,法理情皆顾,言辞通顺,这一道复位诏书原本是很精当的。
但没有在诏书里叫景泰皇帝退位,等于是一国有两主,确实是极其不当和严重的疏忽,所以朱祁镇对他们的指责,还算很客气了。
“臣死罪!”
两人一时都是面色惨白,张佳木当面指摘,这两个文官初时还不服气,一个小小武官,知道什么文字诏命之事?
但张佳木这么一看,已经发觉大有干碍之处,两人惶恐之余,竟是对这个小小百户,大起害怕提防之意。
“依张卿之意改,废朕弟皇帝之位,退位为郕王,照这个意思,再写来看!”朱祁镇丢下诏书,冷然吩咐。
徐有贞和陈循二人接下,又忙不迭的去修改了。
既然说起废帝之事,朱祁镇脸上露出恨意,他这个弟弟,对他实在是太过心狠,有好多次,他都以为自己会性命不保。
略想一想,便对身边的曹吉祥令道:“今日日落之前,迁郕王到西内去,不允他带走宫中一丝一物!”
曹吉祥躬身答道:“是,皇爷放心,奴婢亲自去办。”
“还有,把他的那些个亲信,全抓起来!”
“是,保准一个不漏。”
朱祁镇想了一想,慢吞吞道:“他病的可不轻,你们要小心行事。”
曹吉祥浑身一震,但还想不透这句话的意思,当下只得躬身应了,不敢去问。
朱祁镇自己,这会儿也还没有想好该如何处置自己这个弟弟。说起来,这会把他乱刀砍死,也不为过。
但景泰生母犹在,说起来也是太后,退位之后,这个太后也得是太妃,杀弟不祥也就算了,太妃要是有什么过激的举动,父皇在九泉下岂能安心?后世说起,也是极大的恶名。
想了再想,决心难下,但一想起南宫七年所受的罪,心气也很难平定下来。
他看着张佳木,恶狠狠道:“适才徐卿建言,要调太子太保安远侯柳薄、广宁伯刘安、都督佥事毛忠还京,再有,调锦衣卫指挥曹敬、林福于武功中卫,张卿,你看如何?”
这些人,都是徐有贞和石亨等人夹袋中的人物,但也算忠于朱祁镇的人马,而调走两个指挥,对张佳木也算有利,自然答应下来。
“还有,”朱祁镇咬了咬牙,又道:“徐卿适才奏,于谦、王文等人备列大臣,于景泰三年废储之事,不建一言,今复请沂王复位,又不建言,其心可诛,特别是王文,更有‘今只请立东宫,谁知上意属谁’这种狂悖之极,无君无父的屁话,朕意,将此辈于朝会后立刻拿捕,下锦衣卫狱!”
他目光炯炯,看向张佳木,逼问道:“卿意如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