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帝王之尊,对臣子犹如父辈见子侄,张佳木在朱祁镇心目里的地位就可见一斑了。
他心里也是极是感动,天子驾前,也容不得慢悠悠的走,只能把袍角一掀,一溜小跑到了驾前,然后就是叩头行礼。
“起来,起来!”朱祁镇心情极好,复位已经好些天了,对内阁和各部也做了一些调整和安排,特别是五军都督府和十团营,三大营、四卫营、禁军各卫,都是提拔调整了一些武官。
在他看来,十团营和三大营有曹吉祥和石亨看着,还有曹钦等一大票后起之秀在里头,都是国家勋臣子弟,对他也是忠心耿耿,可以尽管放心。有军队在手,再把文官系统给理顺了,改元之后的新气象就出来了,再举行复立太子的典礼,皇位宗法就无人敢于摇动,大明江山,也就又重复一统,总算也对得起祖宗了。
有这种安然闲适的心思,朱祁镇看着张佳木也就更加顺眼了。对张佳木,还有张佳木的家族,朱祁镇都是知之甚深。皇室用人,就是讲究一个家谱世系。就好象后世,也要讲阶级成份一样。
功臣和忠义之士的后人,本来就能加分不少。再加上张佳木的父亲当年确实受了不小的委屈,朱祁镇心里也是很清楚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一直对这个少年后生很是关注了。
现在好了,一切尘埃落定。张佳木这个少年后生也官拜都督,想来想去,对得起故人,也对得起自己一番苦心栽培,皇帝心里,委实是得意的很了。
朱祁镇就一直用打量子侄的眼神看着在御座之下的张佳木,这个后生长相也还不错,高大俊秀,神色俨然,年纪虽然不大,看着也是沉稳厚重,没有那种轻佻气。换了普通人,年纪轻轻就这么得意,尾巴也要翘到天上去啦。
一想到这里,想着曹吉祥和曹家几个子侄的模样,朱祁镇摇了摇头,人,就是怕对比啊,一比之下,可就原形毕露了。
等张佳木起来,朱祁镇就笑着问道:“今天去接事升座,有人为难你不?”
张佳木一楞,皇帝这么问话,还真的是不符体制,哪有当皇帝这么问大臣的?
“你不要惊奇。”朱祁镇笑道:“京卫之中,锦衣卫已经是老大垂暮,暮气深沉。世家子弟多,太监子侄家人多,都是世代与国同休的勋戚,那点虚骄之气也是免不了的。你再怎么说,也是个校尉的儿子,他们,怕是口服心不服的多啊。”
张佳木想一想,皇帝说的也确实是实情。除了一脸刚愎的逮杲之外,其余的那些个千户百户们,似乎对自己服气的也不多,各人脸上神情都是淡淡的,没有几个真上来效忠投靠的啊……
这一瞬间,他也有点懂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对他是真信任,从家世到人品,这快一年的时间,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朱祁镇一直都在关注着他。
每个上位者用人都是一样,比如张佳木自己,现在身边跟的,就是顺眼的和最熟的那几个,别的人也未必就不好,但心里在取舍之时,就下意识的要叫曹翼领班。
如果不是庄小六断了胳膊,那不管他的官儿当的有多大,身边的卫士伴当变成多少人,领班就非得还是庄小六不可。
人同此心,朱祁镇的意思就很简单了。
小子,朕信任你,你可要拿出实绩来!
别以为身上的这一身从一品的官袍好穿,锦衣卫交给谁,等于是把外头的情报系统都交给了一个人,皇室的安危,天下臣民的想法,市井流言,暗地里的阴谋诡计,犯法违禁的勋戚和文武官员,居心叵测妖言惑众的野心家,这些人可是层出不穷,都在锦衣卫的监管之下啊!
要是锦衣卫使不得力,连服众的功夫也做不好,在锦衣卫内部都镇不住场子,那么,皇帝也就只能考虑换人来做了。别的官能力未必要多强,忠心最要紧。但锦衣卫掌印指挥,就非得忠心和能力都顶尖儿才行!
“既然知道,还非得派个逮杲拉我后腿……”张佳木想到这儿,也是忍不住腹诽了一句。
但这一层可万万不能说破!帝王心术就是这样,对张佳木再喜欢再信任,但锦衣卫可不比普通的京卫,一万多人,从武力这一层来说已经够强,但手中握有的权力更叫人侧目不已。
从侦破到抓,再到审讯定罪,锦衣卫可以一手包办。要是所托非人,得闹出多大的乱子来?
这也还罢了,要是放在一个野心家手里,锦衣卫将会膨胀成什么样子,是不是朝野之中无人敢惹,到最后发展成一个危胁到皇权的怪物?
永乐年间的纪纲,可是实实在在的威胁到了皇权了。要不是纪纲倒霉,遇到了朱老四那种狠主子,没准还真的能叫他成了事。
有殷鉴不远,朱祁镇的慎重是完全合理,并且是必须的。
这么一点时间,张佳木心里已经转了不少的念头,自觉对皇帝的心意把握到了一些,他才笑着回话道:“皇上,那怕什么?臣就是个破落户又怎么了?大家好就好了,不好,臣翻脸发作起来,恐怕也能叫人难受的很了。”
“嗯,不坏,就要有这种敢任事的劲头。”朱祁镇一脸悠然,慢吞吞的道:“先要好好用人,把锦衣卫抓好。接着,不要和朱骥学,他被于谦压的软绵绵的不成体统。你看看,朝野之间,还有谁把锦衣卫当回事?在南宫那会儿,你没去正南坊接事前,东厂就骑在锦衣卫上头,这不成话。现在朕给你抓人的权,你要放手行事,懂吗?”
皇帝和臣子说话到这份上,算是很交心了。但张佳木心中一寒,却是有点寒意上身的感觉了。
看来,朱祁镇在南宫呆了这么几年,原本温厚的性子也是大有转变。对朝野之间也不全然放心,狐疑,狠心,愿意放手让锦衣卫去侦辑百官,而不是象景泰年间,锦衣卫等于是画诺伴食,根本没有什么差事可做。
帝意如此,还有什么可说?就算是张佳木不愿意做,只要朱祁镇下定决心,则必定会把这种政策坚持下来,谁也劝不了,这是被禁锢多年带来的后遗症,短时间,是没有办法可想了。
他只能叩下头去,沉声答道:“请皇上放心,皇上的心思,臣是懂了,从今往后,请皇上瞧着就是了!”
朱祁镇原本就是对他放心,对别人则是大大的不放心。
从被困在南宫时起,他就对人心失望了。太多的趋炎附势之辈,太多的狼心狗肺之徒,你不害人,人就要想着来害你获得利益。他一个太上皇,还被人欺负的狗一样,连饭也不饱,皇后还得做针线活来贴补家用,说出去,谁信?
这几天,已经有不少人大倒其霉了。
金刀案的始作俑者卢忠,也曾经是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因为朱祁镇赏了人一把金刀,卢忠告密,牵连了多少人,不是下头人硬挺,把朱祁镇护住,恐怕那一次后果就很不妙。
结果如何?当年的锦衣卫指挥卢忠现在就住在北所里头,等着开刀问斩。
请伐南宫树木的高平,也和卢忠做了难兄难弟,一起关了起来。人头不保,也是必然之事。
不能怪朱祁镇心狠,任何人遭遇了他所遭遇的,做法也必定是和他一样。身为一个帝王,有时候是不能有什么脉脉温情的。
有怨报怨,有恩则报恩。袁彬和哈铭都当了指挥佥事,成了大官,在南宫时经常给朱祁镇食物的光禄寺小吏张泽已经被授为光禄寺卿,从小吏一跃成了九卿之一,这就是朱祁镇为当年恩情做出的回报。
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稳固帝位,为了再也不受南宫的那种苦楚,他手中要有刀,御马之侧,要有得力的鹰犬来为他撕咬鼠兔,驱赶虎豹恶狼!
看着张佳木,朱祁镇一字一顿的道:“张卿,朕对你有厚望焉!”
张佳木浑身一震,当下也只能沉声答道:“请皇上放心!”
“朕很放心。”说罢了正事,朱祁镇脸上又是露出和气的笑容来,他很舒适的顺了顺自己腮帮子上黑而绸密的大胡子,笑着向张佳木道:“升了官了,家里也高兴吧?”
“是,”张佳木也是笑着答道:“臣母很高兴,也祭拜了宗庙,告慰了先父。”
“嗯,你很出息,好好做吧,朕要吩咐下去,给你母亲诰命。”
诰命难得,并不是所有的官员都能得到这种荣宠,张佳木自己无所谓,但娘亲肯定会欢喜的紧了,当下也是拜舞下去,叩谢皇恩。
朱祁镇也是一脸的欢喜,他想了想,又道:“朕叫你自己挑个庄子,挑了没有?别也光顾着公事,家事也是要紧的。”
当时的勋戚都在京城之外有庄园,已经蔚然成风,就是皇帝自己也开始求田问舍,张佳木当然也是不要白不要。
当下赔着笑答应下来,只道:“臣有了空就去。”
“嗯,三百顷田也不少了,你要挑好,没挑好的话,将来后悔朕也是不理的。”朱祁镇也和他开了句玩笑,到最后,皇帝才又发话道:“你的府邸,朕倒是给你选好了,一会你下去,有人带引你去看。”
这一场奏对总算完了,张佳木辞别之后,却是在半路遇到了徐有贞,两人现在已经是老对手,眼神交汇之时,张佳木面无表情,徐有贞却是大为得意的一笑,然后便昂首挺胸而过。
张佳木微微一笑,看来,徐老哥已经是成竹成胸了啊……只是,是不是能如他所愿,大家走着瞧就是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