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的事,就好象唱戏的在演正戏之前,先来段跳加官。帽子演完,就该说正事了。
待王骥的高兴劲过去,李贤开口。
他的语调不急不徐,淡定从容,说的好象是别人的事一样。一件极为复杂的事,在他嘴里,鞭辟入里,三言两语的功夫,就已经把其中的利弊说的差不多了。
到最后,李贤很诚挚的道:“大人,你是武臣,学生的话,还万请不要介意。”
“不妨,”张佳木面无表情的道:“你说的有没有道理,我自会想。不分文武,大家都是给朝廷效力办事的,何必这么泾渭分明。”
其实这话李贤就不赞同,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泾渭如何能不分明?但求人的时候,也不能太过扫人的面子,当下也只能含笑点头,以示同意。
适才李贤所说,张佳木确实也是听了进去。
武官当然有武官的好处,直率,敢作敢为,边防大事,文官如果不掣肘,武臣独当一面又所选得人的话,边防自然是安若泰山。
象范广在辽东边境时,那里的土蛮就讨不了一点好,被打的闻风丧胆,根本不敢犯边。如果范广头上再多个婆婆,事情就难说的很了。
但武臣不受掣肘,也有坏处。
文官要讲操守,武官却不必。光说朝服,按例,武官有一到九品,各有规定。而实际来说,武官愿意遵守规定的极少。
胸前补子,很少有人绣熊罴,彪,海马,都是绣狮虎,或是干脆绣麒麟,华而不实,不守规矩,和文官真的是相差很远。
这是小节,从大的来说。武官贪污几乎肆无忌惮,不象文官要钱也讲个名目。而且,武官贪污关系甚大,克扣粮饷,吃空额,关系国防大事,岂能当成儿戏?
当然,文官坐镇,这些事也免不了,但好歹要强过很多。
王骥当年备边时,就斩过都指挥使安敬,因为其跋扈不法,而且贪污军饷,所以王骥下狠手杀了此人,结果武将惕厉,不敢犯禁违命,王骥一声功名同,也是打这件事上而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骇人听闻的事。武官与中官勾结,勒索地方大户,贩私盐,贩卖私茶,走私物品,私设关卡,甚至让麾下官兵假扮强盗抢劫,这些事,都是有的。
最过份的,就是设在海边的卫所,不仅不备海防,反而出海走私,或是干脆当了海盗,公私两便,一边收海商的银子,一边自己走私,顺道还抢劫,一层一层的,关系网直到北京,听闻之下,岂能不叫人觉得惊心动魄?
大明海禁,现在是最紧的时候。因为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下西洋,靡费极多,朝野反对,所以烧了海图,毁了宝船,片板不准下海。后来到了嘉靖年间开海,海防水师不得力的弊端就暴露了出来,倭寇大举侵入,几乎一路打到南京,要是当初海防不那么腐败堕落,恐怕也未必就是如此模样。
总之,仁宣到正统,至景泰天顺,明朝地方文武并行的制度为之一变,加设统管文武的巡抚,并非是完全没有道理。
事实上,巡抚制度,以文制武保全了明朝二百多年以下对地方进行了极为有效的统治,哪怕就是崇祯末年,李闯眼看就要打进京师,地方巡抚一样照常办事,财政收入一样解入京师,就算是京师失陷之后,地方上仍然一片平静,并没有汉唐中央政府崩盘后,整个地方也大乱的情形发生。
原本张佳木对这些情形都不大知道,听了李贤的解说,倒是有点一点隐约的看法。只是他毕竟不是个中人,虽有想法,还是模模糊糊的说不清楚。
仔细想了想,这种大事,也不是一言可决的事。座中各官没有办法,倒不妨把他们的事放在自己手里,一起搅和开来,没准更是个上佳的好机会。
于是站起身来,含笑道:“列位大人的忧虑,我知道了。得空进宫,会向皇上陈说。”
他的话,含糊不清,类似许诺,却又根本不在点子上,在场的人都是面露怀疑之色,不知道这个年轻的都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好在王骥对他很是了解,知道张佳木说话从来没有说实了的时候,但只要他开了口,事情就可以落在他肩上了。
于是向各人打了个眼色,自己先开口道:“佳木,既然你这么说,总归是要仰仗你的大力了。”
“不敢,”张佳木笑道:“伯爷这么说,叫我怎么自处?”
“大事当前,也不必太过客气。”
“是,总之,请诸位大人放心就是了。”
“好,那就是这样喽!”王骥对张佳木当真是信任的很了。复辟夺门前后,两人的关系有了一点小裂痕,经过今天的修补,前嫌尽释。
老头儿很开心,摸着白胡子笑道:“那好,也到了吃饭的时候,怎么样,佳木,今天就在这里吧?”
“不,”张佳木连忙推辞,笑道:“不敢劳动,还有些事,要回去。”
“好,那就不留你了。”
王骥知道他现在是大忙人,于是也站起身来。张佳木忙道:“不敢当,还是叫个管家送送就是了。”
以前他来王骥府里,因为地位相差很远,不要说留饭了,王骥站也不必站起来,端一端盖碗就算送客,他自己走人就是。
这会儿可不比之前,王骥是主人,自己送到楼梯口,又吩咐人道:“来啊,叫王增过来,代我送一送客。”
这倒是很妥当的安排,张佳木欣然答应下来,自己先下了楼,从夹道穿过月洞门,到了前院的时候,正好王增在几个人的簇拥下已经过来了。
“哎哟,王世兄,有些日子不见了。”
张佳木见了王增就是笑,王增却是冷哼一声,长揖到地,只道:“末学后进,给都督大人见礼。”
“哎呀,好你个王增。”张佳木上前捶了他一下,笑道:“还记我的仇不是?”
“哼哼,你现在好了,一下子青云之上,只是赚得俺好苦!”王增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面子上下不来,当下只是冷哼两声,接着道:“总之,这一回你得想个法子,好好赔个罪。”
“好,城里哪家酒楼,或是你看中什么东西,和我说。要不然派人和我伴当说就是了。不然的话,有空再去打狐狸,我给你打张上好的白狐皮。”
“你还说?”王增警告他道:“我还罢了,随你就是了。驸马都尉和薛侯都很生气,你倒是想一想,你升官了,他们两家给你送礼没有?”
“哎呀!”张佳木猛拍了自己额头一下,笑道:“惨矣,惨矣。”
王增倒是真不大生气,他和张佳木交情是够了,朋友之间,介意就没有味道了。毕竟是杀头抄家的事,张佳木做的隐秘也无可厚非。
但阳武侯薛琮和驸马都尉薛暄可就不行了,彼此是刚认识的朋友,结果张佳木拿驸马当挡箭牌,又半夜从阳武侯家的别院溜走,事情出来,两家都感觉丢了面子,对张佳木也极不谅解。
看来,要解决这件事,还得下点功夫才行。
张佳木和皇室的关系很好,勋戚之间,除了武清侯几家,别的勋戚对他的印象也很不错,这件事不解决,影响他和皇室勋戚之间的关系,麻烦可也就大了。
在大明,没有什么王法规矩是死的,只有人情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功课。这堂课过不了关,说什么都是虚的。
当下张佳木对王增连连打躬,又是致歉,又是感谢对方提醒。好不容易,王增略为解气,这才把身边的人对着张佳木介绍,他伸出右手,做了一个手式,接着笑道:“来,佳木,这都是我会文时认识的好友,今科考试就在眼前了,这阵子倒不是和你闹意气,实在也是没空啊。来,这位是山西举人杨继宗,岭南举人崔浩,吴江举人程万里,都是难得的人才,今儿算你好彩头,一下子就见了这么多举人老爷。”
几个举人,除了杨继宗外,打扮的都很潇洒出众。一个个都是一身青色的葛袍,头戴玄色方巾,脚上是白袜黑鞋,大冬天的,手中还有一柄折扇,都是面若冠玉,潇洒出尘,一看就知道是衣冠中人。
“学生等见过大人。”
别的举人尚在迟疑,崔浩先上来见礼,他身形不动,脚步直趋,一看就知道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到了张佳木身前,一躬下去再起来,动作爽利漂亮,加配上响亮的问好声,不觉令人好感大增。
“不敢,大家都是读书种子,我一个老粗,不必受大家的礼了。”除了崔浩外,其余两个举人都有点迟疑,看来是不大愿意向一个老粗武臣行礼,张佳木也不以为意,几个呆书生,随他们去就是了。
“不然,朝廷礼制相关,学生等不敢违制。”杨继宗一身灰袍,脚上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鞋,人看起来也很有呆气,趋前两步,竟是大礼而拜。
原来这呆子不是不要打躬,而是要大礼参拜。(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