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方势力,各种心思,千人百态,徐有贞等人盼着于谦早死,石亨也在家里置酒高会,他对于谦的恨意,绝不在徐有贞之下。
这一次一定坚持杀于谦,明着是徐有贞一党人,暗中则是石亨。
复位后的朱祁镇身边有不少得力的武官,吴谨,孙镗,曹家的人,刘永诚和他的子侄,但最为倚重的,还是石亨。
说来也怪,石亨虽然和于谦不大对盘,但景泰对他也是很重视和倚重的。先是击败也先,封了侯爵,然后又教石亨提督三大营,武臣和勋臣之中,算是头一份了。
虽然有英国公尚未成年的原因,但京城里公侯伯很多,石亨在景泰初年根基未稳,但八年下来,现在已经是国朝勋臣和武官中的重臣了。
太上复位,因为石亨和于谦不对付,又早早表了忠心的原故,特别是景泰病重但并没有危及性命,而石亨和张氏兄弟等亲贵重臣在外面拼命放风,把景泰的病情说重了几倍,这才使得人心大乱,绝大多数的中下层武官和所有的文官都站在了朱祁镇一边……说起来是曹吉祥和张佳木功劳大,但在朱祁镇心里,石亨也是立了大功的。
有功而不赏,石亨在朱祁镇心里又多得了不少同情分,这样一来,奏事时得的便宜就更大了。这些天来,石亨也保了不少武官,特别是有风声传出来,石亨打算裁撤巡抚,让他的侄儿石彪任大同总兵,专制一方。
大同,在当时的明朝边境线上犹为要紧,这会建奴还是大明忠勇的奴才,土蛮等蒙古部落不成气候,唯一是生死大敌的,就是瓦刺和鞑靼。
大同,是对瓦刺的最前线,战略地位极为要紧,可以说,大明天下最精锐,最敢战,最勇武的边军,十有八九都在大同,军需,粮饷,铠甲,兵杖,都是以供应大同为最优先。
如果石彪掌握了大同,上无巡抚压制,中官自然更压不住石彪,郭登这个老上司是必定要调走的,这么一算,石家叔侄一个掌握禁军,一个掌握边军,明朝的军事力量几乎就全部落入石府的掌握之中了。
这是一个如意算盘,而且很能打的响。石亨在朱祁镇心里是一个很忠义并且念旧的纯粹的武臣,张佳木告石亨和徐有贞结党时,朱祁镇虽然愤怒,但怒火是更多冲着徐有贞去的,在他心里,石亨是个粗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是徐有贞使的坏。
在某种程度上,似乎也不能说是错了。
“刽子手已经接上头了,”在西市刑场附近的一家酒楼里,朵儿的家人正在向他报告:“人很不错,是刑部的头号好手,也很够朋友,银子给他五十两,只收了十两,说是不收怕大人不放心。但活儿保证做的漂亮,不会教少保受苦,而且,尽量让身首不分离。”
朵儿面前已经摆了一摞的空碗,全是很大的蓝边粗碗,这里是京城西市,人来人往的都是普通的百姓,肯上酒楼喝上两杯的多是行脚客商一类的小人物,酒具当然不必讲究,酒也很粗劣。
但自从进了酒楼里,朵儿一碗接着一碗的喝酒,但心头的那种焦灼感却怎么也浇不掉,下人禀报,他也不理,只是端起碗来,又是满饮而尽。
下人知道他此时也顾不得这些事,只得自己悄然退下,眼看着有人用大车推来棺木,更是格外的触目惊心。
他抬起头来,刑场距离很远,一眼看过去全是人山人海,根本看不到什么,只是这时候四周寂静无声,他又抬起头来,看看天色,头顶上乌云遮顶,根本什么也看不到。
虽然如此,凭着直觉,这个下人也知道快交午时了,他重重的顿一顿脚,急的没头苍蝇一般,还好,酒楼二层虽然挤满了人,但朵儿是贵客,沾着主人的光,这个下人也从人群中挤到二楼去,打眼向西市方向一看,倒是一眼就看到了于谦等人。
人犯已经全部下了车并且开始松绑,于谦原本就没有被绑,这会虽然已经命在顷刻,但还是一脸安然闲适的模样。
“节庵兄!”轩輗早就在刑场一侧的官厅里等着了,于谦等人下车之后,自然有人把人引到这里来,他看到于谦过来,不觉长身一揖,只道:“学生受命监斩,请老先生莫怪。”
“咦!”于谦道:“学生也曾干过这等差事,手下也曾斩杀不少宵小之徒,皇命差事,来怪老先生做什么!”
于谦如此知理,态度更是谦冲恬淡,轩輗虽然刚刚接差,但在浙江任上,手里也很处死过不少大盗奸徒,那些人平时凶横的很,到了刑场上,屎尿齐出魂飞魄散都是常态,那股死相令人见而生厌,于谦这会不但不要人搀扶,反而是恬淡自若,看样子,不但不象是来受死的犯人,反而象是一个来监刑的官员一般。
于谦都如此,轩輗觉得自己也无谓做小儿女之态了,他端起摆在自己案前的一碗酒,正色道:“如此,学生敬老先生一杯,以为壮行。”
“好!”于谦举起酒碗来,一饮而尽,抚着沾满了酒水的胡须,大笑道:“再过一会,君仍为阳世一人,而吾则是阳间一鬼矣。但思想起来,平生行事至中大正,为国为民,亦无遗憾,儿孙之事,亦有子有女,无愧祖宗。想来想去,虽然身受大辟,倒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唯盼以后国泰民安,再不要有王振复现朝堂之中!”
这也算是临行嘱托,一个是将要受刑的前兵部尚书,而且是实际上操纵朝堂柄政的国家重臣,一个是刚受皇帝信任,上任没几天的刑部尚书,轩輗听的心中感动,眼中一酸,差点儿要流下泪来。
他连连答应,虽然王文等人,无足轻重,但场面也要做足,当下请人扶于谦到棚外暂候,自己再置酒与王文等人送行。
虽然没有阳光,但算算时辰也差不多了,轩輗心中觉得恐怕也不会有后命了。既然要行刑,以轩輗的想法,当然是让于谦排第一。
地位足够,而且排第一的实在是可以少受不少罪。身为文臣,当然是照顾文官的多,于谦之后,就是王文等人,接着才是几个武臣,最后轮着太监。
心里这样计较定了,场面上的功夫也做到了,轩輗眼神示意,底下的司官吏员会意,便有人去通知刽子手去做准备,再有人准备放号炮,只等轩輗手中的令牌一丢,便立刻放炮杀人。
就在这当口,李贤在几个从人的簇拥下,穿着全套的公服,骑马匆忙而来。
轩輗眼前一亮,迎上几步,向他道:“怎么,朝廷有后命吗?”
“暂且还没有!”李贤也是一脸灰败之色,颇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他向着轩輗道:“不过刚刚下官进宫去请见皇上,里头传出话来,张都督还在里面说话,还有,都督身边的伴当和我说,请我立刻来西市,请大人先不要对少保行刑。”
“时辰已经到了……”
“我知道,我知道!”李贤抢着道:“不妨先排别人,这样的话,也不干例禁。”
西市行刑,绝不是影视里头演的那样,验明正身,却绑绳,放炮行刑,程序很多,而且复杂,绝没有炮声一响,人头统统落地的道理。
李贤这么一说,轩輗自己并无风险,惠而不费的事,当然立刻点头赞同。他想了一想,道:“那只能从王文开始,我要提醒足下,如果到最后没有恩命,对少保大人也是折磨。”
李贤深深一点头,答道:“我亦是这么想,这样吧,少保排第三,如果再没有后命,那就只能这样罢了。”
其实李贤对于谦的感情极深,可以说是佩服至深。历史上,他在徐有贞的援引下进入内阁,但并没有真正的党附其人。而且,长袖善舞,长于政务的同时,也很得皇帝和石亨等实权派的欢心。
这是一个奇人,先是徐有贞看好他,但徐有贞倒台,皇帝和石亨一样信任他,后来又暗中搞跨了石亨父子,曹家叔侄对他也很敬得。
后来曹钦造反,闯入朝房,杀锦衣卫指挥,杀大臣,唯独对李贤手下留情,有一个蒙古鞑官拿刀砍李贤,还被曹钦喝止。
一场要了无数人脑袋的大风波,独有李贤安然无事,后来死后追封太傅,遗爱于后人,在明中期之前的官僚之中,此人算是很拉风的一个人物,只是前后三杨,于谦,难免把他的光彩给遮住了一些,至少现在来说,对李贤的能力认识很深的,还并没有几人。
而此人极为敬服于谦,斗跨徐有贞,石亨,曹家,都有为于谦复仇平反的意思在内,这一点,时人更是知之甚少了。
在李贤的建议之下,一个刽子手和两个助手先“伺候”王文,先把人按倒在地,刽子手轻拍肩膀,犯人猛然一惊时,两个助手将手一松,急跳退后,刽子手看准地方,反手推刃,略有阻力而稍微一用力,一颗花白人头就已经落地了。
人头落地时,四周百姓呼啸出声,据说这样可以吓走刚出现的鬼魂,山崩海啸般的呼喝声中,等在一边的高平“砰”的一声,已经晕翻过去。
先王文,再高平,眼看无可再拖,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午时将过,轩輗和李贤都是脸色沮丧,无论如何,于谦不能再往下拖了!
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究竟还有没有希望?(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