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理不外人情,”张佳木看着何遂中,沉吟道:“这句话以后不准在军中说起,法理就是法理,没有人情可言。”
“大人……”
“你不要辩。”张佳木摆一摆手,拦住何遂中的话头,接着道:“但法理之外,确有人情。但人情是人情的做法,法理是法理的做法,要分的清楚,你懂不懂?”
不仅是何遂中,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脸的懵懂,何遂中摇了摇头,想来想去也是不得要领,只得答道:“小人不懂。”
“嗯,我来告诉你吧。”张佳木顿了顿,向着众人道:“法理就是你们喧哗闹事,便是触犯军纪,不论是有什么道理,犯了军纪便要责罚,这是法理。”
“那么敢问大人的人情!”何遂中尚不及说话,金千石却在一边朗声责问,他年纪虽小,也跪在地上,但腰板却是挺的笔直,说话也是不卑不亢,隐隐然带有金石之音。
便是张佳木也忍不住在暗中赞了一声,眼前这些少年不愧是出身世家,而且现在大明的军将世家还没有腐败堕落到叫人不堪忍受的地步。诚然,寒门子弟更加努力,不过先天不足,在武艺和品性上,寒门子弟比起这些将门世家出身的少年来,还是有颇大差距。
只是他自己也是寒门出身,想到这,张佳木自己也是摇头笑了一笑。
不过,转念一想,却又是有些迷茫了,他自己算得上是真正的寒门么?
“我的人情,”张佳木向着金千石温和的道:“就是叫你们知道,幼军都是我的部曲,是我挑出来的好儿郎,我不会教他们被人白白欺负,我会替王毅讨回一个公道。”
“如果这就是大人的人情……”金千石大声道:“小人们心服口气,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他扭头向着何遂中,道:“小何,我们该怎么样,你说吧。”
“是,我知道了。”在场的人都知道张佳木向来说话算话,绝不会来哄骗他们。是以何遂中也是朗声答应下来,接着便是按张佳木拟定的幼军军例判案,他虽然年幼,但担任幼军试军法官也不短日子了,所有的条令案例都很娴熟,现在又是心无旁骛,所以判定起来很快,没过一会功夫,所有闹事的幼军已经全部判定罪名,拟好了刑罚。
陈逵还没说什么,倒是程森站在张佳木身后,趁着何遂中判案的时候悄声道:“大人真是宅心仁厚,末将心中佩服的紧。”
他虽然不是张佳木的嫡系,不过现在这样也算是隐隐有效忠之意了。
张佳木转过身来,向着程森笑一笑,但却是什么话也没说。眼前这些少年已经是一个个面露喜色,判例之后,又有张佳木讨回公道的承诺,自然是天大的事也平定下来了。事实上,在张佳木之前陈逵也说要讨回公道,只是他的身份和张佳木差的太远,大家倒是不担心陈都督会说话不算,但是毕竟他实力有限,大家不能心服罢了。
所以说,有的事不同的人来做,结果就是不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至于程森所说的,就是张佳木有意轻纵回护这些少年。其实今天这些少年幼军犯的罪并不是一条喧哗营啸这么简单,而是聚众哗变。
这一条,首罪是无论如何要处斩的。
张佳木这么一弄,等于是开脱了十余条性命,毕竟是幼军提督和锦衣卫都督,如果张佳木一心追查法办的话,就非得掉十几个人头不可了。
“大人,派到曹府的人还没有回来,”把总官上前禀报,张佳木摆一摆手,答道:“先执行军纪,把咱们自己的事料理清楚了,再说其它。”
他的语意平淡温和,在场的人不知道他的用意,只得唯唯诺诺,各自退下办事便是。若是换了刘勇或是庄小六,又或是坊丁中的那几个心思灵敏的人,或是任怨在此,必定已经听出来张佳木心中极为愤怒,只是他自制力很强,一般不大了解或是不大亲近的人看不出来而已。
“对了,”张佳木向着曹翼吩咐道:“派几个人,你们自己去,也要派内卫的人去打听打听,那个御史是什么人,他的家人背景是怎么样的,天亮之前,我要知道结果。”
“是的,大人,”曹翼点头应答,道:“请大人放心,明天早晨必定会有消息。”
直卫都是精挑细选,就算不能独挡一面,好歹也是张佳木身边的人,除了有几个文职幕僚之外,还有各方各面的人才。多半是专注于武力,也有的负责和各部门的沟通联络,也有的手眼灵活,也有的精通文墨,现在直卫数字也在直线上升之中,预计将来总得有百人左右,在一个都督来说显然是太过逾制了,但以张佳木的权势来说,倒也算不得什么。
军法官判定之后,已经开始执行军法,虽然时辰已经不早,但营中反正都上下忐忑不安,所以干脆就大张灯火,并且把幼军集合起来,就在校场上执行军法。
共有三百多人犯例当罚,多半只是口头警告,还有百多人被判禁闭,其余的打皮鞭或是军棍,打完之后再加以禁闭。
执行的军法官把皮鞭抽的山响,军棍打在人身上,则只是一种咚咚的闷响声。
所有的幼军成员都集于校场之上,人人都是面色如土,不过就算是被判打四十军棍的也是挺直了胸膛,一个个排列受刑,却是意气昂扬。
不管怎么样,今晚张佳木的判罚却是助长了幼军的傲气,也使得幼军上下团结一心,今晚是世家子弟替寒门子弟争一个公道,虽然受刑的有不少寒门子弟,但世家子弟却比寒门子弟更多,可能是他们胆子也更大一些吧。
无论如何,这一通打反而使得军心大振,那些站着看众人受刑的人也是越看腰板越挺,也有不少人在心中极为后悔,要是知道也就是这样,刚刚也就没有必要往后缩了。
“不看了。”略微看了一会,摆了摆样子,张佳木便暗中从将台上下来,带着众人自到官厅之中,等他坐定之后,便向着众人道:“军心看起来还算振奋,不过,我答应人的话如果办不到,只怕这个提督就当不下去了。”
此话别人也无法接,各人只是默然不语。倒是程森地位超然一些,因此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末将觉得此事不妨禀报给皇上和太子知道,想来皇上和太子都会有所区处的。”
说是皇帝和太子都会有所区处,不过这件事可能最上火的应该是太子吧。不管怎么样,太子在幼军里投入的心血也不少。其实每位皇帝在没有登基之前都是一样的,当年宣德皇帝的幼军,还有当今皇帝的幼军都有很多得力的人才,而在皇帝成长即位之后,当年幼军中人有不少都超速提拔,被当初的太子,后来的皇帝倚为柱石,现在的这些幼军虽然实际掌握在张佳木手中,但张佳木亦是太子的心腹爱将,将来太子即位之后,幼军和张佳木自然也就是太子掌握实权的得力臂助。
政治就是这样,不是说你是皇帝就有实权,有时候,新君受制于老臣也不是什么新闻了。太子一即位就有一群人,恐怕也就是当初成祖皇帝为宣德皇帝成立幼军的重要原因了。
“不过,为什么这么担心呢?”张佳木思索着程森的话,脑子里却是如电光火石一般,突然一亮。
成祖皇帝英毅果决,当初的皇太子虽然形态臃肿,不良于行,可能是患有一些肥胖导致的疾病,比如中风一类,但皇太子辅助成祖多年,在成祖为燕王起兵之时,后方的政务后勤都是在皇太子手中,后来南军北上,一直打到当时的北平城下,是皇太子召集后备的军队和城中的民众抵抗南兵,血战数月,北平城几次差点被攻打陷落,但皇太子,也就是后来的仁宗皇帝为人仁德,善于驭众,能让城中的文武官员和百姓出尽全力,所以尽管南兵占尽优势,后来却仍然攻不下城,结果燕王,亦就是成祖皇帝引兵回救,大败南兵。
成祖能得国,这一役也极为重要。因为靖难之役打了四年,后来是绕过山东和江北,一直偷偷到江南,趁着南京空虚人心不稳的良机,等于是偷了城下来。如果继续在正面对战打下去,恐怕以当时燕王的力量是迟早要败亡的吧。
正因为如此,尽算汉王和赵王都是成祖爱子,也是马上征战的猛将,但两个藩王先后夺嫡都失败了。而成祖尽管非常不喜欢皇太子,还是选择让他即位。
但让人奇怪的事,就是同时也策立了皇太孙,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父亲,宣德皇帝。
传言是成祖喜欢当时的太孙,认为英武类已,所以特别策立,但策立太孙的同时,皇帝还帮着太孙挑选合格而威望足够的辅佐僚属,而且最为吊诡的事还成立了幼军,并且全部是为皇太孙挑选的大臣家和勋戚家的子弟,这样,太孙手中就有足够的实力,哪怕没有即位,也没有人能动摇他的势力了。
现在一看,什么也明白了。
但张佳木只是在想:“为什么要如此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