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张佳木的府邸之中。
今天是卫中休沐的日子,这种制度源自先秦两汉,或是五天一休,或是旬休,或是岁休,总之,在唐宋的时候中国的官员还有轮休的习惯。
孔子就喜欢在休沐的时候到河边游泳聊天,一派轻松惬意。大约洗了个澡,身上干净了,人的思维也会灵敏顺畅许多。
论语里头的很多妙语,大约都是在休沐时迸发出来的灵感吧。
做为一个夹杂着现代人印记的古人,张佳木对明太祖想当然认为官员都不需要休沐的想法感到头疼,这位太祖爷农民出身,当过和尚,什么苦也吃过。当了皇帝之后,天天能吃上烧鹅和鸭子就感觉是天上仙宫里一般,感觉不每天从早到晚的做事就对不起小民百姓的膏血。
他要是自己这么想,倒也不碍,洪武三十多年太祖就是天天在处理政务中度过的,几十年如一日的处理政务,这种行为已经不劳模可以形容,只能说,太祖是把工作当乐趣了。
张佳木自己觉得境界还没有那么高,虽然他隐隐也觉得,工作时掌握权力的那种乐趣确实非比寻常,不过,人非顽石,总也有七情六欲,有空休息,当然还是休息一下的好。
于是外朝不管如何,锦衣卫内部还是开始实行五天一轮休的制度,此政一出,卫中上下都是交口称颂,毕竟,没有人愿意长年做事的。
就算是可以在当值上班的时候偷懒,但毕竟没有堂而皇之的留在家里睡懒觉来的舒服啊。
今天是张佳木休息的日子,天气也热了,他只穿着一件丝制短褐,光着脚,头顶只有一颗木头簪子把头发固定住,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一股神仙之姿,颇为潇洒出尘。
任怨和年锡之与他一左一右的坐着,王勇和王英这兄妹俩则是坐的稍外一些,兄妹俩低声说话,任怨则是时不时的偷看一眼。
他和王家的婚期已经定了,就是在今年十月,秋高气爽之时。
提起这个,张佳木也是颇觉嫉妒。虽然就他本人来说,对男女之情似乎没有什么太感兴趣的地方,就算和公主亲近,也是人家觉得他应该与之亲近,而并不是出自自己的本心。
按说,公主根本没有什么可不足的地方了,年轻貌美,温柔俏丽,而且武艺骑术过人,将来成婚了,伉俪可以彼此在月下对舞畅饮,世间的事,大约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愉快了。
但要说有什么深厚的感情,似乎也说不上。
想到这,张佳木轻叹口气,举起手中的绿色琉璃杯,只觉流光灿然,杯中的红葡萄酒鲜红艳丽,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他满满饮了一口,似乎觉得有点不足,转过身去,向着年锡之笑道:“劳驾,请铲点冰块过来。”
“大人太客气了。”年锡之笑道:“举手之劳,何必这么客气。”
他也是张府中的常客了,几乎无日不至。
长街受辱之后,内卫也派了一小队人隐藏在他身边,来回护卫保卫,免得再发生那种被人殴击的事。开初年锡之还固辞不愿,后来是张佳木直言,如果再发生那样的事,对锦衣卫的名声是一种不好的损害,让人觉得锦衣卫官不够勇武,经常被殴,虽然这种错觉不大可能出现在正常人的脑神经内,但防微杜渐,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有此一说,年锡之也就不便坚持,只能答应了下来。
“不是这么说,”张佳木一边用酒杯等着从木制冰箱里铲出来的冰块,一边笑道:“此是仆役贱役,劳动君手本属不该,要是再不客气坦然居之,那我岂不是有辱斯文,罪大莫极了。”
“哈哈,大人慎言,慎言。”
彼此都是开惯了玩笑的,当然也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张佳木畅饮一杯后,倒是拍了拍手,声音清脆,传的很远。
他们坐的地方自然是在后园,张府广大,原本是王府规制,后园也有好几十亩的范围,亭台楼阁样样俱全,这一处精舍南北对望,原是张佳木的卧房所在,小院内外广种密树,原本就已经遮阳送风,现在院中又搭建了高过房檐的天井凉棚,把酷热的阳光挡在屋瓦和棚顶之上,再留有间隙不停的送来穿堂风,所以尽管天交七月,酷热难当,这里却是阴凉惬意,怪不得任怨他们有话却不在房里聊,相反,却挤在张佳木这里乘凉。
“我说,你们婚期都定了。”张佳木百无聊耐,拿这几人打趣:“是不是该避避嫌疑。这么不避嫌疑,我看该拿来打一顿板子才好。”
任怨被他打断了话头,恨恨的白他一眼,怒道:“那为了见公主一面,连个伯爵都丢的人,是不是更该打板子?”
此语一出,众人都是大笑起来,便是儒雅风致的年锡之,也是忍不住莞尔一笑。
张佳木的这件荒唐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已,但眼前都是已经是类似朋友和兄弟般的心腹中的心腹,他们自然知道前因后果。
“唉,交友不慎,九哥,你可真是见色忘友的典型人物吧。”
“岂敢,岂敢。”任怨反唇相讥,道:“那你就是见色而望身,不顾死活的模范。”
“奇了。”张佳木斗他不过,转移目标,道:“最近你是怎么了,认识了什么人,九哥,我记得你以前没有这么会说话的,现在好了,伶牙俐齿,简直叫人招驾不住。”
“我呸!”
王英和张佳木是通家至好,彼此亲兄妹一般,这小妮子不好回话,索性就狠狠瞪他一眼,接着却又和自己兄长说话,看来,王家和任家真的通婚在即,已经在着急着商量细节了。
张佳木摇着一笑,这么点功夫,胡闹一番,心情也就由郁郁转为开朗,原本因为休息带来的那种手足无措和极为无聊,甚至是无抓无挠的感觉,总算少了不少。
他在心里暗叹口气,心道:“看来我真是不适合休息。”
转瞬之间,外头已经有人听到掌声,推开院门进来,到得张佳木身边后,那人躬身一礼,一声不吭,只是在张佳木身边垂手侍立。
“汤三,”张佳木吩咐道:“两件事,一,把最近三天各地送的密报都取来,我来看。第二,叫钱老夫子把葡萄酒的账簿拿来,我来看看。”
“是的,我这就去。”
听完吩咐,汤三微一躬身,疾步后退,眨眼功夫,就又离开了院内。
“大人的这位伴当,真的很能当。”年锡之也举起了一杯酒,里头放满了冰块,轻轻啜饮一口,只觉得酸甜冰爽,简直是人生没有享受过的至乐。只是,他心里暗想道:“父亲和妻儿都没有这个福份享这种福了。”
“你一会把酒拿上几坛,我再教人送你一箱冰块过去。”张佳木简直是用看穿人心的妖异眼神,年锡之从啜饮到沉思,不过就是一息功夫,但这么短短一瞬间,张佳木也是已经完全看穿了他心中所思,很大方的向年锡之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老世伯虽然贵为巡抚和兵部尚书,皇帝也屡有赏赐,但你家从来就最多是中产之家,象眼前这些,怕是老世伯从来没有享受过的啊。”
“是的,”年锡之又是遗憾,更多的是自得:“家严生性质朴清廉,以廉吏自诩,所以为官这么些年,我家的家产并没有丝毫增益,甚至,比没当官前还略有减少。实在是,为官要讲官体,要骑马,要有奴仆,要制官服袍带,不然的话,就有失大臣之体。说起来,俸禄也真是太少了,简直不够日常的开销。”
张佳木听的大笑,良久之后,才摇头道:“太祖高皇帝就是指望马儿又能跑,又不吃草。又要官员清廉,又不肯给俸禄,这真是从何说起。”
年锡之道:“其实当初计算俸禄,似乎也是按数十人乃至数百人供养一人来算,为什么会不够使的呢。”
“这是其中的矛盾之处了。”张佳木笑道:“就是雇吏么。在汉唐时,吏也是朝廷给俸禄,吏员做好了,一样能当官。所以吏员也有不少清廉上进的,他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做好了还能当官,自然就希图上进,不愿意蝇营狗苟,糊涂一生。我朝就不同了,吏不能为官,哪怕就是最下县的县令,也非得由举人出身来任职,吏员做的再好,一生也是吏员,而且,诸多歧见,人都瞧不起吏员。吏员不行,这才是大家都拿自己俸禄雇佣属员的原因,这一层,太祖当时却没有想到。当然,滑吏弄权,败坏吏治,所以人皆瞧不起吏员,这是前元遗风,其实也由来久矣了。”
他和年锡之这样长篇大论,其实也由来久矣,年锡之丝毫不奇怪,只是静静点头,道:“学生又受教了。”
“你倒也不必同我太客气,”张佳木爽朗一笑,道:“我也是憋了一肚皮的东西,颇想和人聊聊,甚至打算开个班讲习,我来当山长。当然,我觉得这件事自己来做,实在太惹人注意,那么,你想一下,现在卫中事情不是太忙,我们招揽读书人也太难,偏见太深。你看,王增和我什么交情,每天在我这里打混,叫他真的深入卫中,他现在还不肯。我看,于其受制于人,不如自己搞个学校,如何?”(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