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骑在马上,孙锡恩慢吞吞的问:“都中情形如何?”
被问者比他落后小半个马身,先是一脸为难,但还是答道:“很好啊,一切安堵如常,没有什么变化。”
时间又过了半个月,京中又下了一次大雪,雪后易出事端,京中现在禁军又恢复到八万人以上,年后,还有几万精锐进来。
在这段时间,张佳木的武官分流计划已经开始,严厉的考核之下,有八千余人考核在最下等。
这些人都是世受国恩的武官,一旦情形确定,就会全数开革。
这自然是最严厉的处罚,涉及的是禁军诸卫为主,京营武官为辅的大批人群。
除了最下等的开革,还有优良和中上中中三等中将会外调的武官,外调的阻力也有,很多武官宁愿降级也不愿外调。
毕竟,边关苦寒,吃风喝沙,而且会有上战场搏杀送命的危机。现在一家大小在京安下家来,谁又愿举家搬迁?
对这些武官,自是以降调为主,反正以后每年都会考核,张佳木已经决定,文官的“京察”考核这个紧箍咒也要从此套在武官头上。
设定武官加入的门槛,杜构滥授,每年考核,保持一定的人数。
大环境干净清楚了,就算有少量不合格的亲藩和勋戚,那也就无所谓了。相反,张佳木认为,大环境好了,就算是有少数不合格的,再脏的事物,泡在清水里也就干净了。
相反,再干净的事物,泡在污水里,时间久了也自然就脏了。
如戚继光,那是多么伟岸高大的奇男子,泡在大染缸子里头,自然而然也学会了贪污军饷等卑污手段。
张佳木现在要做的,就是把全国武官系统重建,这是一个浩大的工程,此事做完,再把法定程序革新,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改革勋戚和亲藩制度。
后者,更是要触及大明皇朝的根本利益,但,非改不可。
此事除了几个心腹中的心腹,谁也不知道。
所以,都中在为他分流武官担心时,这些心腹的眼光却已经放在日后了。
孙锡恩所问的人是他在坊丁队中的老部下,现任的保安司指挥使胡静水。
名字有时候也能反应一个人的性格,这个旧部性柔如水,谨慎小心,如临渊深潭,深不见底。
哪怕他的官职是孙锡恩一手拉拔,但涉及到具体的安保事宜时,仍然不会多说多讲,更加不会透露细节。
换了别人,一定会有所不满,但孙锡恩却很是嘉许的点一点头,然后,就又闭嘴不语了。
他们现在的目的地却不是到都堂报道,事实上锦衣卫摊子越铺越大,系统越来越分明,每天来往的公文足超过上千件,全部归于总务处理。
原本分散在城中的各千户百户所和经历衙门都受命于上管的各个部门,保密、总务、庶务、缇骑、巡防等等,各有所司,各自办理各衙门的差事,互不统属。锦衣卫,已经率先完成了职能改革,变的更加高效。
现在他们要去的,却是张府。
徐氏太夫人做寿,锦衣卫上下人等,谁敢不上门贺喜?况且,就算不以威势权力来说,张佳木这个上司也是叫人有足够的敬意去喝一顿寿酒。
“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隔了半响,孙锡恩才又道:“总之,凡事要小心谨慎,宁愿查错了,但不能不查。”
“是,下官明白。”
“你要知道,我不是在做指示。”孙锡恩展颜一笑,在他来说是至为难得的事,太久未笑,脸也似乎僵直了,这般破颜一笑,不仅不曾和缓气氛,反而叫这个旧部胆战心惊。
“是,下官明白,孙大人只是建议,本着各局、司互相合作的精神,下官会好生领会得,一定在近期强加部署,请大人放心。”
胡静水的回答当真叫孙锡恩满意了,这一次他没有笑,但却是缓慢而有力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大人为什么觉得心神不宁?”
简单的交流之后,胡静水难耐心中的好奇,忍不住打听。
好在孙锡恩不以为忤,或者,他也需要一个能倾听和帮他释疑的人。他先是沉吟,刀削般的下唇咬的很紧,显示出主人的毅力和决心……他所有的下属都知道,眼前这位是刻忌寡恩,除了效忠张佳木和团体,再也没有什么事能动摇其心志的强人。
“最近,都中称颂德王殿下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这是好事啊!”
尽管只是一个指挥佥事,但负责的是保安司这样的机要权力部门,连张佳木的直统领……也就是俗称铁册军的头目李成桂都是他的部下,所以胡静水知道的消息还是很多,并且,准确的居多。
按张佳木的想法,就是要看。
太子如果继续失德,其实也就是继续和他,和锦衣卫继续生份下去,那么,大家迟早就会有决裂的一天。
而德王,就是棋盘上的一颗预先布置的闲棋,预子。
可能无用,可能有用,可能是云淡风轻不染一物,等太子成年有皇子后,德王就能潇洒之国,当他的富贵闲散王爷。
但也可能有用:剑拔弩张之时,在一个月黑风高夜,数百甲士执戟挥戈,打着如林火把拥车而至王府,肃容而曰:请殿下入宫于宫门即位……国不可一日无君。
后者当然就是张佳木的手段。
在大明,还没有哪一个权臣预谋过废立,而张佳木现在虽然只是在预设,但已经足够的豪迈大气。
但,预子只是预子,在没有真正角力格杀,没有真正的厮杀之前,这颗棋子就急不可待的跳出来,搅乱棋盘,只能误事败事。
这个道理说出来就简单了,所以孙锡恩寥寥数语后,胡静水就醒悟了过来。
“怪不得大人不安。那么,属下要问,是不是德王有意安排?如果是,大人以亲卫指挥使的身份,足以做一些事了。”
其实确实是方便,隔绝王府内外联络,将德王府变成一座孤岛,与外界不通音信,这样一来,自然是风波立止。
“我不能这么做,太保不会允许的。”孙锡恩道:“德王毕竟是要慢慢养望,只是这个过程要由太保来掌握,这件事是我办砸了。”
“太保必定不会怪大人,只会查清楚原由。”
“是的,我也知道这一点。但我暗中派人查察,称颂德王者,也确实有其原由,比如因学识、气质、书法等等,众口交颂,我竟不知道谁是有意,又谁中居中主持者。”
“此等事,必定有人在其中播弄!”
“唉,是的。”
孙锡恩其实早就开始查察,但做事的人做的很隐密,不曾露出半点蛛丝马迹。他倒不知,眼前的事是几方势力合作的结果,如果是一方面来做,必定早察了出来。或是太子一方,或是某人一方,早就形迹。
但几方一起来做,固然外人知道其中必有诡异,但想查出根底来,还需相当长的时日才行。
“不知道做这等事,有什么好处?”
胡静水想了一想,笑道:“这除了给俺们略捣一捣乱,殊无用处啊。”
“是的。”孙锡恩坦然承认,道:“也就是有一些麻烦,也不算什么大事。风头一起,我就叫人多方注意,大约逮住了几个源头,最多半个月,抽丝剥茧,一定能查出是谁捣鬼。”
“捣这个乱,没有好处,一定会暴出狐狸尾巴来,”胡静水抿嘴笑道:“倒是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反正不是好药。”孙锡恩心头烦恶,忍不住又长吐口气。
要说这件事倒真的不算什么大事,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要紧。最坏的可能,就是皇帝对这件事加以重视,可能会把德王贬出京去,再换一个亲王居住在京中当应急的副储。
最多也就是这样了。
锦衣卫也无所谓,皇帝换个人,咱们也就换一个,再替新人养望便是。
实权在手,亲王也不打紧,现在的锦衣卫有这个豪气说这种话了。
所以这件事他也没急着上报,反正不是什么要紧的急务。
而且,张佳木有一条好处,凡事出了问题,不管别的,先追究自己的责任。驭下之道,这一条是很妙。
凡事诿过于下,那是上位者没有自信的表现,张佳木绝不会如此。
当然,把自己的责任查清了,再来追究部下,该罚的罚,或是罚俸,或是免官,要么降调,做起来就理直气壮了。
另上赏的层次分明,从来都是精当,所以这个都堂官当的稳稳当当。
这种领导的办法,下属们自己自行其事的主观就强烈的多,孙锡恩现在就是如此,不大愿上报,而是一心想靠着自己的力量追查到底,到时候,在张佳木跟前好好的露一回脸。
而心底最深处的企盼,怕是谁也不能说。
其实以孙锡恩的本心来说,就是要太子失德,而以德王夺嫡。
他这个亲卫指挥是近水楼台,和德王相与的很好。一个是经验丰富,权术智谋都顶尖的大臣了,一个是刚刚出宫居住的十余岁少年,一个是要拉拢,一个是刻意结好,关系已经迅速升温,好到不能再好。
换掉太子,德王上位,于张佳木,于他自己,都是极佳的选择,孙锡恩心底做如是想。(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