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是她瞎想,她对自己的母亲还是了解的,若只是单纯操心蓁姐儿的婚事,她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既然能说出来,那就是在试探蒋家人的意思。
再一想蒋家的情形,蒋明菀得出这个结论也不是没有根据。
徐中行也很同意蒋明菀的观点,他点了点头:“约莫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看着大嫂好像有些不情愿。”
当时邓氏看向他时的眼神,他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当时假作不知罢了。
蒋明菀叹了口气:“大嫂性子高傲,自然是看不上咱们这样小门小户的,而且我在娘家时,与大嫂的关系也不算和睦,她不情愿也寻常。”
徐中行听着这话,心里却有些心疼她,他一把抓住了蒋明菀的手,柔声道:“你别担心,咱们蓁姐儿迟早能找个好人家。”
蒋明菀抬起头看向他:“我自然是信老爷这话的,只是我的心思却是,老爷如今这情势,迟早也能回京,咱们蓁姐儿也要嫁到京城才好。”
这话说的,徐中行都愣住了,自己都没有肯定能回京城的信心,她竟然对自己如此有信心,而且言辞间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没有半分勉强。
徐中行心下一暖,握着她的手越发紧了,许久才低声道:“你操心的很是,我会找人帮忙打听的。”
说完又把知府调回京的事儿说了。
蒋明菀这才露出了笑:“太好了,知府大人熬了这么多年,也总算是熬出头了,日后你也能在京里有个帮衬的。”
听她这时候还在为自己考虑,徐中行心中愈发柔软,笑着将她拥入怀里。
徐中行自打从京城回来之后,就开始办理交接的事情。
因为他平日里行事就很有条理,因此这件事儿倒也好处置,不过三两天,他就弄得差不多了,又给衙门的书吏交代了一番,便准备前往明州府赴任了。
徐中行这边轻松,但是蒋明菀这边收拾起来却麻烦的多。
一边是家里的仆役需要遣散,因为他们大部分人都是在本地雇佣采买的,许多人故土难离,带走也不好,因此蒋明菀早早的就将不跟着走的仆役都尽数遣散。
之后又将她在本地入了干股的铺子折算清楚,又把如今住的这个宅子托给了牙行。
不过宅子处置起来就没这么容易了,一时半会儿也出不了手,之后可能还要留人在此地收尾。
处置完这些外头的事情,家里的东西收拾起来也不清闲。
这还是蒋明菀在早有所料的情况下,先让人收拾了几样大件,即便如此,眼前的事情还不少,零零碎碎的收拾了好几日,终于打包齐整。
挑了黄道吉日,徐家一行人这才离开了延宁府。
走的时候,知府夫人和同知夫人都来送他们。
芸姐儿虽然已经成婚了,却也过来相送,她和蓁姐儿两个,哭的什么似得,言谈间都是依依不舍。
文哥儿也抱着自己儿子来了,他拍着扬哥儿的肩膀道:“小弟,你这回去了明州府,可不能再像以往似得的胡闹了。”
扬哥儿心里也是舍不得的,但是听到这话却有些不服:“我哪里就胡闹了,文大哥可别看不起人,我今年就要下场,等我考上了秀才,我哪里去不得!到时候我还回来看你!”
文哥儿听着有些哭笑不得,但是却一脸感叹的摸了摸扬哥儿的脑袋,温声道:“那我就等着那一日。”
再多依依不舍的送别,总有分离的时候,眼看着包下来的船就要起航了,赵夫人这才流着泪松开了拉着蒋明菀的手。
“日后你若空了,也来京城看我。”
蒋明菀有些伤感的点头:“你放心,咱们迟早有见面的那一日。”
蒋明菀带着孩子们上了船,在前来相送之人的注视下,缓缓离去。
在船上的日子并不好受,虽然在延宁府住了三年,但是徐家一家子,却都是实打实的北方人,哪怕是最跳脱的扬哥儿,自打上了船,也蔫吧了许多。
不过他到底精力旺盛,等适应了几日之后,便又活蹦乱跳的。
每日在船上就没个闲的时候,最后徐中行实在看不过眼,就将他拘在身边,亲自教导他读书。
这是自打徐中行来了延宁府之后,就再没有的待遇,一开始扬哥儿还新鲜呢,但是时日一长,就被父亲的严格要求折腾的生不如死。
甚至很没出息的跑来找蒋明菀求救。
蒋明菀有些好笑:“你不说自己已经把书都读通了吗?怎么这会儿又叫苦?”
扬哥儿哭丧着一张脸道:“是我说大话,母亲您快救救我吧,好不容船上能松快几日,再这么下去,我可就真撑不住了。”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的样子,蒋明菀到底还是应了,眼看也快到明州府了,让他松快几日也好。
见着母亲应了,扬哥儿一下子就缓过劲来了,先把蒋明菀谢了又谢,然后便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看着儿子的欢喜劲儿,蒋明菀又想起了上一世的扬哥儿。
上一世的这个时间,扬哥儿的腿已经确定好不了了,因此不过一夕之间,这个活泼开朗的孩子,便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甚至比徐中行的话还少。
同样是在船上,同样也是被徐中行拘在身边读书,可是那时候的扬哥儿却没喊过一声苦,甚至比徐中行要求的还要刻苦。
可是蒋明菀却宁愿他像现在这样,会撒娇,会胡闹,会笑嘻嘻的找自己讨饶,哪怕不懂事也没事儿,只要他好好的,那就什么都好。
晚上的时候,徐中行回了和蒋明菀住的船舱,蒋明菀把上午的事儿和他说了,忍不住嗔怪:“也让他松快两日吧,等到时到了明州府,只怕想要松快也没机会了。”
她这样细声细气的求他,让徐中行十分受用,略微矜持了一会儿,便立刻答应了她的请求。
“也好,那之后几日便让他松快松快,等到了明州府,整顿几日,就该送他回乡参加县试了。”
蒋明菀听着这话,忍不住为扬哥儿鞠了一把同情泪,小子,和你父亲斗,你还嫩得很呢。
很快,他们便到了明州府,而明州府衙也早有人在此接人。
来得是同知跟前的一个书吏,年纪已经很大了,但是看着很是慈眉善目,说话也很有条理,这是个老秀才,在衙门里做老了的人。
徐中行问他衙门里的事情,他也能答得上来,一路将徐中行一行人送到了早就腾干净了的同知官邸,笑着道:“这是上一任同知留下来的,前几日我找人收拾了一下,地方简陋,怠慢大人了。”
徐中行打眼看了一圈,是个三进的宅子,虽然稍微旧一些,但是怎么也和简陋搭不上边,只是看这书吏的言辞,倒也不像是谦词,看起来这明州府的官的确好做。
徐中行听话听音,大概也就摸出了一些底细,面上却不动声色,温声道:“已经很好了,多谢你领路。”
那书吏笑的十分和善:“哪里敢称谢,大人远道而来,咱们倒也想尽尽心意,因此凑了一桌酒席,想要为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大人可愿意赏光?”
徐中行知道这就是一波试探了,也没有拒绝,直接道:“也可,只是今日有些晚了,等明日吧。”
书吏见他没有拒绝,心里松了口气,立刻点头:“这是自然,不敢打搅大人休息。”
说完也没耽搁,急忙走了。
而等这个书吏离开,徐中行这才转头去找了蒋明菀。
蒋明菀这会儿已经坐着马车入了后宅。
心里估摸着上一任的同知应该走的挺匆忙的,这后宅也没仔细打理,到处都看着乱糟糟的,虽然看着像是后来又有人过来收拾了一番,可是依旧不掩之前的匆忙。
蒋明菀下意识的蹙了蹙眉,这要收拾好了,可要不短的时间。
等到了正房门口,蒋明菀终于下了马车。
看着正房的情形,蒋明菀倒是松了口气,正房倒是比别处能稍微齐整些。
不过依旧还是短时间住不得人的。
她正在思索要怎么收拾屋子呢,徐中行也来了,他看着眉头紧皱,似乎对眼前的情形也很不满意。
“先去客栈住吧,这屋子需得找人来修缮一番。”
徐中行先开了口。
蒋明菀点了点头。
如今可不比在延宁府了,在延宁府的时候,她们还没到地方呢,卫知府就将宅子收拾妥当了,她们一到,就直接入住。
可是现在的明州府却不同,也就只有同知跟前的几个书吏帮着收拾了一下,知府衙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蒋明菀也不去想这里头有什么猫腻,只绕着宅子看了一圈,将需要修缮的地方都让人记下,这才又带着孩子跟着徐中行去了客栈。
等到了客栈,徐中行也没休息,而是带着福安去了牙行找承接修宅子的人。
平安和玉兰夫妻俩留到延宁府处置宅子的事情了,因此现在徐中行跟前也就一个福安听用。
蒋明菀考虑着如今徐中行的身份地位,觉着还是要给他多配几个长随才好。
只是这事儿却也不急,等到住进了宅子再说。
因为客栈的地方有限,徐中行最后包下了两个院子,一个作为他的书房,同时扬哥儿也住在这儿。
一个蒋明菀带着龙凤胎和蓁姐儿住。
蒋明菀住正房,蓁姐儿住在西厢房,龙凤胎则是安置在东厢房。
这还是第一次住这么局促的地方,蓁姐儿也有些不习惯。
不过她到底懂事,并不抱怨,甚至还带着自己的丫鬟一起收拾屋子。
倒是把蒋明菀看的心疼的不行。
后来让人去找了人牙子,好歹先雇了几个干粗活的婆子过来。
只是即便如此,蒋明菀看着一家子住在这种地方,还是有些忧愁,只盼望着宅子能早点修好。
晚上的时候,徐中行终于回来了,他今儿跑了一天都没休息,看着也累得不行,蒋明菀急忙给他更衣上茶,等到他坐到榻上,喝了口茶,这才缓过劲来。
蒋明菀也不忍心再问他宅子的事儿,只道:“老爷急这一时半会的做什么,等日后再找人手也是来得及的。”
徐中行却摇了摇头:“早一日安置了早安心,你不必担心我,我还好,只是今儿陪着工匠们看宅子的破损时费了些心力。”
蒋明菀心中还是有些心疼,起身有心想要帮他摁一摁。
但是徐中行却拉住了她的手,柔声道:“不必了,我如今已经好多了,工匠也与我说了,宅子要安置出来,只怕至少都要小一个月,这段时间,要委屈你和孩子了。”
蒋明菀嗔怪似得锤了他一下:“我倒也不是娇贵的客栈都住不得的人。”
徐中行抓着她的手,轻声一笑:“便是你愿意住,我却是不想让你这般委屈的。”
蒋明菀听着这话,心下一跳,忍不住看了一眼徐中行。
在这次来明州府的路上,蒋明菀借着帮徐中行收拾行李的机会,其实是有意无意的在他书房里找了一回那幅画的。
但是也不知是徐中行藏得深还是什么,她竟然没找到。
只找到一首诗,看着像是徐中行早些年写的,写的都是早春时节的景色,可是蒋明菀隐隐约约的,倒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几分情意来。
而且那首诗收的极妥帖,这么多年了,也就纸张看着旧了许多,字都是清晰的。
蒋明菀当时心下有些不安,可是到底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证据,她也没好意思拿着这个问徐中行,只能将这件事压下。
可是如今看着徐中行温柔的脸,她心中又忍不住想,他在她之前果真喜欢过旁人吗?
那人是谁?他也曾这么温柔的看过那人吗?
这些念头在她心中如同长草一般,下意识的就想要张口说出来。
可是想着这些时日以来的恩爱,蒋明菀到底将这个念头又压了下去,罢了罢了,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反正现在在他身边的是她,他的眼中心里也是有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