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姑娘,怎地如此粗俗!”
沛文依稀记得自己这几日在拢枝手底下受的欺负,虽然公子不甚在意,可他着实不能再容忍下去了。
“拢枝,你先下去准备吧。”
孟清禾将人遣了下去,又自妆奁里取过一些银钱交付到沛文手里。
“沛文,马上入秋了,你去街上绸缎庄子里替我买一些料子回来吧,我想替公子缝制几件衣裳。”
沛文得了吩咐转身出门,孟清禾打发了人,又将视线落在面色不佳的拢枝身上,宽慰道:
“昨日不是说想你泠朝姐姐了,马上出门要见着了,怎么板了张脸?”
拢枝冲着沛文远去的方向啐了声,这才拎着由自己屋里收拾出的笔墨纸砚,放入一个木制的密匣中。
这匣子外看只是普通的妇人妆奁,细看之下却是另有玄机,内层暗格放了厚厚一沓的羊皮卷,上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最外层附了极为机巧的鲁班锁扣,需得将其中四面合为一字方能解开。
“里头的文书卷宗涉及朝廷要员,前往边关前夕泠朝曾将其托我保管,如今是当物归原主了。”
孟清禾抚着渗染丹朱的指尖,心头如释重负,如此一来她接下来的心思便可尽数放在谢殊身上,谍司里的那些琐事,理应交由天家自己的人处置。
府中小厮备下的鸾铃轩车已在后院小门处静候多时,谢府正门位于朱雀大街,另开的几道小门却是隐蔽在寻常巷陌中。
孟清禾踏上脚墩,撩开幕离进入车内,拢枝抱着那妆奁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驾车的仆从是个垂垂老矣的白发老者,带了斗笠遮住半张面孔,露出一双浑浊的眼辨认方向。
银鞭一响,马声嘶鸣,轩车直直地向着前方驶去。
鸿禧楼在朱雀大街以北,距离相府并不算远,但为了掩人耳目,孟清禾还是出了京郊刻意绕了一大圈方至。
大燕律法严苛,朝廷要员一朝获罪,举家株连。男子或发配充军或入宫闱掖庭,女子所入教坊即为鸿禧。
官家小姐最受达官显贵的欢迎,虽为奴籍,但那般教养体态,却是普通勾栏花街里的游女难以企及的。
孟清禾方下轩车行至门前,窕枝就已在此恭候。
“主子在最内间的天字号上房。”
拢枝垂眸,瞧见窕枝袖口的白布上渗出一抹嫣红,是方才入相府时没有的。
“你受伤了,快给我瞧瞧!”
说罢不待眼前人反应,抢了窕枝的腕子旋手搭上了她的脉门。
“无事,小伤而已。”
窕枝说话间脸色惨白,瞬间便呕出一口血来,此处廊道有石柱遮掩,并不会引人注目。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有心思扯谎哄我呢?”
拢枝不经湿了眼眶,两人自幼亲如姐妹,哪里不知道她的身手,能伤了窕枝,那必定是极厉害的高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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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清禾经由鸨母引路来到了天字号上间,此处门牌上撰了一行小字‘宝命自天,鸿禧锡祚’,平日里不用来接待外客。
先帝微服体察民情便是在此处做歇,鸨母也是有眼色的人,将人领至门前便识趣的退下。
今日暑气消弭,凉风怡人,孟清禾推开檀木槅门行至内间,方见一袭红衣劲装女子独倚窗前,听见响动,回眸望向她露出久违的笑颜。
就在此时,孟清禾耳后又响起了竹杖叩击地面的探路声,以及引路小婢的盈盈娇声“谢公子,您慢着些,还请随我这边来……”
作者有话说:
1.引用自《通典》
女主可能黑化了!!!
第15章 、中毒
孟清禾足下一顿,雅间外那浓郁的玉女莲花粉香直入鼻尖,她黛眉微蹙成川,眸色敛下瞳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之色。
“泠朝,你可算是回京了。”
槅门轻阖,红衣女子大步来到她跟前,细细打量许久。
顾泠朝杏眸潋起水色,一别数载,故人添妆已作他人妇,心下不免感慨万千。
“阿瑜,谍司的事这几年烦扰你了。”
两人素手相握,隔了几年恍惚光景,一人在京都攘内廷之臣,一人在边关安权臣之心,莹莹四目相望,万千柔肠百转,无语凝噎。
恰在这时,拢枝扶了受伤的窕枝进来,乍一见许久未见的泠朝姐姐,汪汪泪眼浮现起一丝喜色。
“泠朝姐姐——”
拢枝轻唤了一声,将手中抱着的木匣搁在八仙桌上,眸底雾气氤氲不止,扯的她眼酸。
“主子,我方才在梯廊拐角处瞧见了谢殊,燕尔之期未过,他竟来逛花楼,真真是烂了心肝的坏东西——枉您还不让我治他!”
她嗅了嗅鼻间涕泪,呜咽的语调夹杂着鼻音含糊不清,只能依稀听出个大概来。
经由拢枝这一通发难控诉,顾泠朝似是忽然意识到什么,连连唤来鸨母,就着楼中达官显贵们的名目一一盘问了一番,果不其然,当中便有镇西将军府的人。
“只两个将军府里的大丫鬟,同两位清隽公子在二楼厢间,其中一位似有眼疾,行动不大方便。”
鸨母如实详尽说着,时不时抬头觑一眼红衣女子的神情,内心忐忑。
上头吩咐过,天字这间房里的贵客都是九重阙里出来的贵主儿,需得好生精细的伺候着,动辄即使小命不保,官府的人也不会插手管这一桩闲事。
“…遣去伺候的两个弹琴的清倌儿,都被打发出来了,毕竟有将军府的令牌,不敢怠慢!”
另一管事小厮,亦是极会察言观色,连忙跟着补上两句。
顾泠朝整个人坐在圈椅上,只着了一双云靴轻点地面若有所思,待那鸨母携着小厮战战兢兢出了房门,方才缓缓开口道。
“容景衍今日一早带着挽秋和南露那两个丫头出府,竟是来了这里!”
顾泠朝压下唇角暗自思忖,面色不霁。
倒是窕枝出乎意料的一声闷哼,打破了一室静谧。
拢枝忙抬起给她上药的手,打开自己随身的小包袱,寻了那白色瓷瓶,倒出一粒药丸给她服下。
“你且忍忍,此处虽是外伤,但手上的经脉熟络,还需静养一段时日。”
窕枝袖口处再度渗出一缕殷红,她本就极能忍痛的,但这番交手下来,那人却更像是试探,未有伤及她性命的意思。
“照常理,兵戈止损,符归天子。可容景衍此番并未随大军抵京,即便当日面圣,亦没有提及交还兵权相关事宜~”
不仅如此,容景衍和先太子傅珵来往甚密,返京前还专门领大军绕到凉州休整了几日。
“圣上忌惮,昨夜派了窕枝前往将军府,盗取兵符。”
顾泠朝无奈垂眸,望着窕枝的伤势面色凝重。谁料容景衍早先便设下埋伏,只待窕枝趁着夜色一入府帷,便能一举捉拿。
若是能从她口中盘问出什么线索,押着窕枝入御殿与傅翊对峙,其中关窍运用得当,逼傅翊下一封罪己诏禅位易如反掌。
“当下朝局僵持,恐谢殊亦有此心助先太子复位。”
孟清禾自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神情愈发沉重起来。
方才听到那引路游女嘤软的娇声,她就起了一股别样的晦暗心思,眼下又从顾泠朝口中得知了大概,心下愈发明了,谢殊志不在山野,是不可能与她一同浪迹天涯、闲云野鹤的。
“拢枝,往后给清砚调制的苏合沉香内,再添一味药材。”
谢殊眼疾久治不愈,寻常大夫根本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究其缘由本就不是伤患所致,而是中毒。
拢枝一直在谢殊惯用的苏合沉香制香时多掺了轻微的药粉,焚香沐浴再辅以每日不可或缺的安神汤,两味药材一相冲,是以有数日致盲之用。
前些日子谢殊出宫住在京郊别苑那阵,她与窕枝便是为着此事来回折腾了许久。
顾泠朝于两年前孟清禾和谢殊的那桩风流事,还是有所耳闻的,那会儿她人远在边关,偶然间在容景衍收到亲妹的家书锦帛中瞧见过一次,只以为是小姑娘家的俏皮话,并未当真。
自昨日见过宫中大监沈尧安,随意提了一嘴,未曾想真的确有此事。
顾泠朝与孟清禾离别于微末之际遇,彼此又是自小相伴的手帕交,那些闺里不足为外人道的私事,在二人间早已算不得什么秘密。
“清禾,谢殊与容景衍关系不一般,区区一个国子监太傅,就算日后得以承帝师之名,怕是收拢不住他的。”
孟清禾素手端着茶盖轻拨了几下浮沫,眸光虚散着透过那扇槅门凝着,既是志不在山野,那便彻底绝了他的心思,又何妨?
***
另一侧的雅间内,南露半跪在软蒲上素手拨弦,琴音袅袅。
挽秋早已秉退了伫守在此伺候的游女,亲自侍奉自家主子和谢公子用茶。
容景衍一身墨色圆领襕衫斜倚在榻上,把玩着一把通体翠碧色泽润厚的玉骨扇,扇面单一簇盛开的桃花,着实过分单调了些。
“清砚,昨儿个我府邸进了贼,你说赶明儿要不要回禀圣上,听六皇子给我们唱一出‘贼喊捉贼’?”
男人周身样貌气质不似寻常贵公子,腰配九环蹀躞带、足下六合靴置于案前,眸中英气沉敛,一根玉簪束发,龙章凤姿,不带一丝行伍之气。
“沉煜,隔墙有耳,不可妄言。”
谢殊一袭白衣胜雪,那根听竹盲杖搁于案侧,正襟危坐,端持着一副雅正之态。
沉煜,是容景衍的表字。除却先太子傅珵,放眼整个上京都,近乎没人敢这么唤他。
“傅翊那窃来的皇位还怕别人构陷不成?你莫不是忘了先帝在我出征前,宣我们入御殿说了些什么?”
容景衍与先太子一同长大情同手足,先帝一直属意太子承接帝位,傅珵位犯大过,中途生变另立他人,定是有人从中作梗。
“铛——”一声重音离弦,南露指尖沾血,骤然止了琴音。
“将军恕罪,奴婢失职~”
自谢殊入内以来,南露的目光就鲜少有离开他身上,如今见他往日功名无用武之地,心头也随之惋惜。
“无妨,唤琴娘进来吧。”
谢殊听着那走调的乐声,耳畔一热,不知为何,霎时忆起昨日与孟清禾敦伦的场景来,昨夜种种曲不成调的清浅娇媚,让他难以自持,节节溃退,终是如她所愿的成全后,又是另一番不知餍足的沉吟放拨。
“听闻傅翊前两日下旨赐婚你与孟清禾?呵、他倒是会收拢人心!”
容景衍拿起谢殊早些时日命沛文保管在鸿禧楼的那枚白玉扳指,上头雕刻的一只嘲风,不似普通白玉润泽,细看之下扳指内圈还有点点缺口。
“沉煜,太子为何不愿承帝位?”
“呵,爱美人不爱江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们这位太子殿下啊,只求一生一世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