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害怕不?”高兵出去后,章雷很认真严肃地问已经将整个事件叙述完毕的成冲。
“不害怕!”成冲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道,并且回答得异常坚决。
这就让章雷感到了分外的好奇,他自己本人就是真正上过战场的老兵,知道并且也见多了士兵第一次上战场时的情形,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当初第一次上战场跟猴子国的士兵面对面厮杀的时候,自己的心里也曾经发过憷,当见到无数的子弹在自己头顶上横飞,大口径重炮就在自己附近不停地爆炸时,心里也曾经打过鼓,直到后来见惯了死人,适应了战场上残酷的环境之后,才渐渐不觉得害怕,并且越战越勇。
可是,眼前这个新兵居然说自己不害怕,并且还说得如此的坚决,根本就不像是在说谎啊!可是这不符合逻辑和常识啊,也没道理呀!
章雷虽然心生疑惑,但是在脸色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他依然铁青脸蛋,十足的一副训人的架势:“你难道不知道,上了战场是要死人的么?难道你就没想过,上去了,就未必还能够安全回来。”
“当然有想过,不过,当时我压根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成冲依然是想都没想,就极其坚决地回答道,同时双眼精光闪烁,神情坚毅如钢,容不得半分的质疑。
章雷再一次感到奇怪,甚至还有点愕然,他在一次确信眼前的这个入伍还不足一年的新兵蛋子着实很不一般,但他依然没有表现出来丝毫,继续询问,不,此刻甚至算得上是盘问:“难道你就不怕死么?”
成冲被团长的这个问题顿时就给问得有点糊涂了。
不怕死?怎么可能?世界上有真正不怕死的人么?如果真的有的话,那根本就不符合生存逻辑啊!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双眼转了转,思索了片刻,很干脆地答道:“怕!”
这个回答跟之前的回答看似有点儿矛盾,但是却让章雷的心里反而感到了一丝愉悦,从这个回答至少可以肯定,眼前的这个新兵蛋子说的是心里话,说的是实在话。毕竟,世界上真正意义上,不怕死的人是不存在的,因为人但凡还活着,那就是一个很好例证。
他开始喜欢起眼前的这个脸蛋上虽然还残留着一丝稚气,但是非常坚毅果敢的新兵来。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冒着生命危险擅自行动,艰难地深入敌境,摧毁了敌人的秘密基地,并且还干掉了对方一百多号人的呢?”章雷继续不依不饶地盘问着,此刻的他,一定要问出个水落石出子丑寅卯来。
“因为我要为死去的战友报仇雪恨,我要干掉他们,最好是连他们的老巢一起全部端掉。”说到这里的成冲双眼冒火,说得斩钉截铁,极为坚决,仿佛摧毁了敌人一个秘密基地,干掉了敌人一百多号人,依然还远远不够解恨一般。
此刻的章雷听在耳里,却乐在心里,可是他依旧板着仿佛欠了他们家的钱没还似的脸蛋,继续冷峻而严肃地问道:“为了能给战友们报仇,你就不顾自己的生死了吗?”
“当然,只要能为死去的战友报仇,其它的一切就都不管不顾了。”成冲坚决且认真地回答道,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的犹豫与做作。
这就对了!成冲的这句话儿,章雷表示深深的赞同,甚至还因此隐隐触动了他心底里的那根弦,引起了他的强烈共鸣。
当年自己刚刚上南疆战场时,看到了战场上硝烟弥漫,炮弹横飞,并且阵地上不停地死人,自己在心底里也曾经产生过恐惧,但是后来看到越来越多的战友战死沙场时,心里就只剩下满腔的愤怒了,完全没有了任何恐惧。
后来杀红了眼的自己,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之下,不顾一切地直往敌人的阵地纵深猛冲,哪里还顾得上身边的什么枪啊炮啊!子弹手榴弹什么的,当时自己的心里就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要干掉狗日的敌人,最好是他妈的一次性直接冲进敌人的首都,全数干掉他们,彻底打垮他们,哪里还有心思顾及别的?
记得当时还是自己的老连长强行下了自己的枪,把自己从阵地上生拉活拽地拖下来的,要不然,自己绝不会停止冲锋前进的脚步,绝不!
而此刻从眼前的这个新兵身子,隐约可以看到几分当年自己的影子,心里由衷地开始喜欢起眼前的这个有血性的新兵来,但他毕竟是个军龄超过二十五年的老兵,绝对不会轻易地表现出来。
“那你就没有想过自己擅自行动会触犯部队纪律什么的?”章雷依然十分严肃地询问道。
成冲听团长这么一问,顿时就反应过来了,绕来绕去,问了这么多废话,总算是回到正题了,你不是说要严肃处理我的吗?那就严肃处理吧!此刻我已经来了,你自个看着办吧!
想到这里的成冲脑袋一昂,向侧面歪了歪,十分利索地回道:“早就想过了!我知道自己擅自行动触犯了军队的纪律,犯了军中大忌,说不定还要上军事法庭,你不是说要严肃处理我的吗?现在我来了!”
成冲的语气里几乎还有几分挑衅,但章雷当然不会为之而生气,反而发自内心的还有点想笑,他再一次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有点特殊的新兵,停顿了好一会儿,这才淡淡地问:“怎么?难道你真的就不害怕么?”
听见团长的如此问话,成冲在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接着毫不犹豫地回道:“害怕?怎么可能,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当,要么就别做,做了就不要畏手畏脚,我连自己的这条性命都豁得出去,怎么可能还怕处罚?”
“好!说得好!有胆量,有血性,有担当,是条汉子!”成冲的话才落音,章雷还来不及搭话,这时,从团长办公室内间转出一位穿作训服挂上校军衔的军官来,双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嘴里如是称赞道。
成冲一时就听蒙了,这叫哪门子好啊?都要受到严肃处理了还好呀!说风凉话么?他的目光很快就转向了这位不速之客的上校身上。
但见这位上校中等偏上的个头,精瘦黝黑的脸蛋,双眼如鹰隼般敏锐坚定,目光仿佛能将人生生刺穿看透一般,隐隐还爆发出一股冷冷的杀气,即便是夏天,都能让人不寒而栗。
再看他的作训服,跟猛虎团统一配发的作训服完全不同,同样为数码迷彩,但是他身上的迷彩花纹更细些更讲究些,也更能迷惑人的双眼。更让成冲感到奇怪的是,猛虎团的官兵的作训服是不佩戴臂章的,而这位上校的作训服上居然佩戴了臂章,臂章上的图案远远看去像是一只展翅的大鸟,上面好像也还有字,但是距离有些远,具体是什么字却看不清楚。
成冲一时起了疑惑,这位上校会是谁呢?众所周知,在一个团级单位里,就只有两个上校,一个自然是团长,另一个就是政委。但是猛虎团的政委新兵连时给自己上过政治教育课,自己是认识的,难道这么快政委就换人了?
不对!他应该不属于猛虎团的人,因为他身上的迷彩作训服出卖了他的身份。那他会是谁呢?他为什么会恰巧出现在这里呢?是了,他肯定是上级派下来专门处理自己这件事情的人,要不,他怎么会说好呢?很明显,说的是反话嘛!
该上校的话并没有就此停下,而是继续响起,并且义正词严掷地有声地说道:“军人,尤其是铁血军人,就应该这样,就应该如此!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有时候为了完成任务,为了达到目的,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包括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就好比是一颗出膛的弹头,不管前面是千难还是万险,是刀山还是火海,都要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即便是毁灭自己,也要给敌人以最大限度的重创。好小子,有种,有血性,有股子蛮劲儿,好样的。”
该上校顿了顿,神色变得更加严肃,威严地说道:“如今和平年代久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也都富裕,某些人尤其是某些军人也开始变得堕落,变得腐化,变得怕死惜命起来,这可是十分危险的。要我说,现阶段,我们的军队,不缺枪不缺炮,也他妈的不缺经费给养,我看最缺少的就是这种血性,这种有敌无我一往无前的血性。假如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如果连军人都没有了血性,没有了这种自我牺牲的精神,成了一群温驯的绵羊,那么,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离覆灭的危险也就不会远了!”
这位上校的这番极其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话语,顿时让成冲都感到热血沸腾血脉偾长起来,他从心底里极度佩服与认同上校的这番话语,这也是一直以来,他自己就想说的。
不错,为了祖国和人民出击的军人就应该如一颗出膛的弹头一般,不管前面是千难万险,刀山火海,都要勇往直前,义无反顾,即便是因此而毁灭自己,也要给敌人以最大限度的重创。
尽管以自己目前的水平与见识,是说不出这样的话来,即便是说出来,也不会像这番话儿一样系统完整,有条理有意义,然而自入伍以来,自己却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军人就应该如此,否则就别当军人,免得玷污了军人神圣的身份。
上校的这番话,成冲打心眼里佩服,他举四手,不,是四肢赞同。
此刻的成冲压根还不知道这位上校是谁,更不明白他的真实身份,但是立刻就对眼前的这个十分彪悍的上校佩服得五体投地,出于部队里的礼节礼貌,他连忙规规矩矩地立正,给这位上校端端正正地敬礼。
“首长好!”成冲敬完礼,连忙大声问好,反正士兵见到肩膀上挂星星地就称其为“首长”,总是不会错的。
然而团长章雷对这个不请自到临时出现的上校可就不那么客气了,但见他大手一挥,竟夸张地嚷嚷道:“去去去!干什么干什么呀?该干啥干啥去!就你知道这些呀?老子不知道么?老子在跟老子的兵面对面谈心呢!你他娘的跑出来瞎凑什么热闹,赶紧的,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你的兵?我看呀,用不了多久可就成老子的兵啦!”这位上校一点儿也不生气,目光朝成冲的身上一扫,极其自信地说道。
两人一来一往,像足了老哥们在一起扯淡拉家常。
“什么成你的兵?”章雷说话间突然腾地站了起来,有意地拉了拉脖子上的风纪扣,扭了扭脖子,继续说道:“我说你们鸟大队就这么个德性,就这么点出息,专门干些挖墙脚打土豪的勾当,你们上瘾还是怎么的?可惜老子不是土豪呀,这儿也没有墙角给你挖。告诉你,要兵没有,要命有一条,啊呸!要命也他妈的不给。”
鸟大队这个名词第一次进入成冲的耳朵里,不过,看这位上校的臂章上是一只展翅的大鸟,团长叫他们鸟大队也算是名副其实!
“哈哈!章大胆,章老倔,你他妈的还是这么抠,不过你现在有意见也不管用,这可是当年军委下的命令,咋的?你还要抗命不尊么?你他娘的抗命都不是一回两回了,怎么的,你也上瘾?”该上校不慌不忙,哈哈一笑,仿佛老战友聊闲天似的,竟心平气和地将原话送了回去。
看起来很是生气的章雷正要回话,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成冲却再怎么也忍俊不住了,他竟不顾自己此刻的处境,与此刻极为不合时宜的场合,居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是啊,眼瞧着眼前这两位年近半百,军龄都超过二十五年的堂堂上校,居然在自己面前像两个顽童一样吵架拌嘴,何况这位上校居然堂而皇之地称这个一向严肃正经得跟庙里的佛像有得一拼的团长为“章大胆”“章老倔”。
这可是一件多么滑稽多么有趣的事情呵!这可远比看马戏团里的演员表演有意思多了。
成冲这厮一时愣是没有忍住,居然笑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