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家有女出嫁,母女俩会哭得死去活来。吴家不是普通人家,从吴莉君母女脸上看不到半点伤心。
“一个女人,相夫教子就行了,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女儿明天就要为人妇,母亲一百个不放心,一边帮着收拾衣服,一边嘀咕道:“结婚几天就走,年都不在家过,跟不结婚有什么区别?”
阮明秀昨天从富国岛特别赶回来参加表妹的婚礼,把大红嫁衣放到一边,微笑着劝慰道:“姨妈,莉君不是您,为民更不是姨父,人在官场身不由己,为了事业,为了将来,他们必须做出一点牺牲。再说他们年轻,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要是她怀上了,一个人在美国怎么办?”
哪壶不开提哪壶,吴莉君被搞得俏脸通红,用蚊子般地声音说:“不会的,妈,你别胡思乱想了。”
塔妮丝听不懂中文,更听不懂闽南话,穿着一身极具中国特色的大红绸褂,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不无兴奋地问:“吴,这就是越南伴娘的传统服饰吗?”
吴莉君忍俊不禁地笑道:“明天要举行的不是越式婚礼,而是中国式传统婚礼,中式婚礼不需要伴娘。你这一身不是新娘穿的,更不是伴娘穿的,而是丫鬟也就是女仆在节日时穿的传统服饰。”
“仆人?”
“所以我让你不要穿。”
前些天参观过梦工厂,看过正在美国热映,正在角逐1956年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和最佳原创音乐奖的《河内小姐》,这部电影中男主角是英国人出演的美国人,下部电影里同样可以有一个美国女主角。
离成功如此之近,塔妮丝从未像现在这么兴奋过,故作夸张地行了一个淑女礼,吃吃笑道:“尊敬的夫人,我就是您的女仆。”
她显然是在模仿《罗马假日》中那位为公主殿下服务的公爵夫人,吴莉君笑得前仰后合。
……
与此同时,桂青山和韩烁一反常态地来到李家大宅,向准新郎汇报严峻的安全形势。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个张俟文是铁了心要在堤岸搞事,昨天刚到,今天就拟出一份暗杀名单,反越盟报人、中国国民党活跃党员、知名华教人士、工-运‘反动’领袖、华人官员和华人警察全在他们要暗杀的名单之列。
他们打算利用您明天结婚,警力全集中在孔子大道、总督芳街、梅山街和老子街一带的机会,暗杀《成功日报》发行人兼总经理郭育裁、《亚洲日报》主笔方中格和伍竹君、《新越华晚报》编辑潘文远,以及中国国民党员文衍光、教育界闻人简秀山和潘长云等人。”
这种事躲是躲不过去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要是这些人被暗杀,治安刚刚好转的堤岸就会被他们搞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李为民暗叹了一口气,示意他们接着说。
桂青山从包里取出一份信,接着道:“像这样的恐吓信和所谓的‘判决书’,他们的地下印刷厂印了许多,准备寄给华领、华商、报馆和资产管理公司、公益慈善基金会及商会、同乡会等团体,可见暗杀只是手段,搞乱堤岸才是最终目的。”
吴廷琰搞白色恐怖,他们搞黑色恐怖,真是你死我活啊!
李为民接过判决书看了看,低声问:“那么多暗杀目标,同时展开行动,他们有那么多人吗?”
“本来没有,现在有了,我们掌握到可靠情报,去年去北越受训的华裔干部,现在已秘密回来二十多个,另外他们在越柬边境招募到一些华人,如果不及时采取行动,他们就能凭借熟悉地理和街头巷尾环境的优势站稳脚跟。”
人肯定不能让他们暗杀,不管自己人还是国民党。
两位是专业人士,既然来肯定有计划,李为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行动?”
韩烁和桂青山对视一眼,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打算今晚搞一个突击行动,请总参谋部派国军封锁进出堤岸的大小路口,请海军封锁大小河道。9点准时戒严,组织各郡警察、平东工业村保安队和堤岸消防局,在华青会和治安巡防队配合下挨家挨户搜查可疑人员、搜缴武器弹药。”
毫无疑问,大排查只是掩护,抓捕那些秘密潜回堤岸的越盟分子、挫败“华-运”明天的暗杀行动才是目的。
李为民笑问道:“只抓小鱼小虾?”
“大鱼不能抓,抓了我们就两眼一抹黑,接下来工作就会更困难。”
“你们看着安排,如果人手不够,可以从头顿工业村紧急抽调,离天黑还有几个小时,现在调人还来得及。”
“人手确实有些紧张,如果能从头顿工业村抽调,就不用借吴廷瑈的‘特种部队’。”
吴廷瑈的“特种部队”臭名昭著,能不让他们介入就不让他们介入,李为民回头道:“平祥,你给阮志仁主管打电话,请他全力配合。”
“是!”
……
搞暗杀,寄恐吓信,纯属下策。
如果有选择,张俟文肯定会组织堤岸的同志搞宣传、发动群众、团结有识之士。然而堤岸同胞觉悟不高、群众基础太差,你前脚开个什么会,搞点宣传,后脚就有人跑警察局举报。
想打开局面,只有进行武装斗争,只有惩治一批冥顽不灵的反动华人。
你不是要结婚吗,就给你送上一份礼物,给你来个声东击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像这样的行动多搞几次,看谁还敢继续支持你。
张俟文铁了心要给李为民一个下马威,并且已得到上级同意。
他在庄士武掩护下来到豆腐涌河边的一间大仓库,召集各郡“华-运”领导开会,传达上级指示精神,布置完明天的行动,又悄无声息来到一间杂货店。
这里是越盟在堤岸的一个重要交通站,杂货店老板身体不好,生意全交给十六岁的女儿胡英,借着往农村送货的机会,胡英帮“华-运”和越盟在南越的地下组织传递消息。
正因为如此重要,他一个人来的,胡英身份连庄士武都不知道。
店里有客人,不能对暗号。
张俟文装着挑选香烟,客人显然是这儿的常客,买完东西不仅没走,反而坐下拉起家常:“阿英,我打听过,梅山街有个老中医,专治你爸那样的疑难杂症,街尾吴妈的腿就在他那儿治好的,就是不出诊,要不过两天找架板车,送你爸去看看。”
买烟的客人掏出一个打火机,一连打了四次火都没把最后一根香烟点上,这是接头暗号的一部分,胡英强按捺下心中的激动,敷衍道:“王叔,晚上我问问我爸,如果他愿意,那就麻烦您带我们去。”
“问他?”
王叔不高兴了,指着她埋怨道:“你爸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分钱能掰成两分花,哪舍得花钱去看大夫。不问还好,一问他肯定不去,做子女的要有主见,不能什么都依他……”
“对对对,不能依他,我们明天就送他去。”
“这还差不多。”
王叔提起酒哼着小曲走了,胡英送出门外四处看了看,确认没人盯梢才回到店里问:“先生想买什么酒?”
“骆驼的。”
“先生真会开玩笑,小店只有骆驼香烟,没骆驼酒。”
……
有问必答,全对上了,吴英确认眼前这位是自己今后的直接领导,一边示意他去库房,一边低声道:“张先生,您终于到了,最近风声紧,真担心您在路上出事。”
“运气不错,一路上还算比较顺利。”
他们在里面聊,街对面一间房子里,几个人正在监听。
要不是张俟文出现在这里,谁也不敢相信名单上比较靠前的胡英真是越盟分子,她才十几岁,没念几年书,平时跟那些左派人士没什么交集,监听小组盯了大半年什么都没发现,差点把她的名字从名单上划掉。
组长欣喜若狂,蓦地起身道:“小李,记录好他们的每一句话,不能有任何遗漏。小陈,立即向老板汇报,请老板再派一组人过来,从现在开始24小时监视这丫头的一举一动。”
“是!”
结果证明他们比想象中更谨慎,在库房里没说什么,张俟文呆了不到十分钟就走了。第二组人员刚刚赶到,就见吴英去街口叫了一辆板车,把一筐筐杂货往车上搬,看样子打算送货。
放长线钓大鱼的时候到了,前面后面全是情报科的人,从第六郡跟到第十一郡,从第十一郡跟上一条不起眼的渔船,想尽办法一直跟到城外的一家小杂货店。
晚上8点45分,戒严即将开始前的15分钟,李为民接到一个电话,只听见桂青山在电话里不无兴奋地说:“李先生,根据您提供的名单,我们终于摸到黎-笋老巢了,他就在我们眼皮底下,他才是真正的大鱼。”
如果没记错,黎-笋就是胡英护送到北越的,尽管他对华人很不满,但他现在只能信任“华-运”的人。
越盟的大人物,干掉很容易,不用自己动手,只要给吴廷瑈打一个电话。但干掉一个黎笋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乃至第四个黎笋。
黎笋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未来一无所知。
李为民权衡了一番,毅然道:“不动他,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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