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热,府里的人都没外出,一炷香后,三个英姿飒爽的人出现在战长林眼前。
“何事?”战青峦开门见山,不知为何,打从定襄回来,他就总一副郁郁的样子。
战长林顾不上深究他,也开门见山,把捧在怀里的一个木匣打开来。战石溪看到里面放得齐齐整整的账本,英眉一扬:“哟,命根子都拿出来了,看来是大事。”
账本亮相完毕,战长林立刻把木匣关上,捧心肝也似的捧在怀里,道:“我跟岫岫的婚事,自然是大事。”
战石溪笑,上前要开那木匣,战长林护住不放。战石溪便道:“你不给我看看账本,我怎知道你有多少家底,能办成多大的事?”
战长林反驳不了,很不情愿地松开手,战石溪拿出账本来,一本本翻过去,看得啧啧有声。
战平谷凑上来:“我也看看,呀,好小子,两文钱买个胡饼的账都记。”
战石溪指着一页:“这还有一文钱一个馒头呢……”
战长林耷拉着眼,不理他二人的调侃,道:“这两年开销不少,账上余钱并不多,离七夕就半个月了,我想把求娶场面弄体面些,怎样弄开销小,排场大,还劳驾哥哥姐姐们出些主意。”
战石溪抬眼瞅他:“你倒是挺会想。”
静坐一旁的战青峦道:“阿岫并非重利之人,你诚心求娶便是,何必这般在意排场?”
战长林垂眸:“一辈子就求娶一次,当然要讲排场。”
战青峦笑笑:“是想求给某人看的吧。”
另两人会意,想到那位痴缠了居云岫一年多的贵公子,眼神意味深长。战长林不否认,催他三人莫废话,赶紧想,战平谷便问战石溪:“阿溪,若是你,你想要怎样的求娶场面?”
战青峦目光投向战石溪。
战石溪表情僵了僵,把账本放回木匣里,讪笑道:“我连成亲都没想过,哪还想过什么求娶?”
战平谷点头,又问战青峦:“大哥呢?可想过碰着心爱的人,如何向她求娶?”
战青峦目光从战石溪脸上移开,默了默,道:“没想过。”
战平谷无奈地看向战长林,撇眉道:“惭愧,咱四人就你一个开了情窦的,这忙只怕是难帮。”
屋里一时沉默,战长林不甘心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战平谷张了张嘴:“那你要这么说……”突然精神一振,像给点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抚掌道,“不如从营中拨个三五百人,七夕当夜,在你和阿岫外边围一个大圈,等你开口求娶,兄弟们便给你山呼助威,如何?”
战长林沉吟。
战平谷道:“你要嫌三五百人不够壮观,就叫三千个、五千个,保准当夜吼他个声震山岳,姓赵那厮躲被窝里也能听着。”
战长林眼睛微亮。
战石溪道:“你当长安城大街是马场?哪有地方给你塞三五千人围圈子?”
战平谷道:“那就不围圈,夹道相围,围他个十里长街,总可以吧?”
又看向战长林:“还不花钱,瞧瞧,二哥给你想的主意多合适。”
战长林眼睛里亮闪闪的,喜悦先按下不表,继续道:“总不能只有兄弟们撑场面,别的呢?”
战平谷灵感如泉涌,道:“战鼓,战鼓敲起来,再派一拨人站两侧楼上,等你大功告成后,连吹三声号角。”
战石溪听不下去了,反对道:“能不能有点姑娘家爱看的?”
战平谷不满自己的提议被质疑:“你又不是阿岫,你怎知道人家不爱看?”
战石溪道:“就这个求法,我都不爱看。”
战平谷道:“那是你看腻了。”
战石溪争不过他,转头向战长林道:“阿岫爱看什么,你心里没数?”
战长林想了想,道:“爱看我。”
战石溪“唰”的将账本扔过去。
战长林扬手接了,抚平封皮,宝贝地放回木匣里,道:“七夕夜,肯定要看灯。”
战平谷便道:“那就把十里长街的花灯全包了,每一盏上画个战长林。”
战长林托腮道:“一盏花灯多少钱?”
战平谷嫌弃道:“守财奴,买不穷你。”
战石溪道:“花灯上的画谁来画?”
在场几个可都不是舞文弄墨的料,战平谷道:“请人画。”
战长林皱眉头,恨不能自己上,然而想想毕竟是向居云岫求娶,还是请个名家画的好,不过这样的话……
“再把岫岫也画上。”
战平谷道:“是,再加一群娃。”
战石溪道:“算了,画钱可能会按人头算。”
战长林黑着脸。
战石溪道:“烟花要准备吗?”
“那必须整上。”
“河灯放不放?年年都是在大街上观灯,这回要不要换个水里的?”
“那就再租两艘画舫?”
“两艘能够?你那儿不是还有三五千个敲鼓的兄弟?”
“哎呀,这……”
“看清楚预算,预算!”
“……”
窗外蝉声起伏,炎热的日头逐渐被浮云隐没,只有激烈的讨论声充斥在一隅小院里。
那一日,四人在房中商议了整整一个下午,方案定了三个,此后又反复修改细节,实地考察,核算支出,背后演练,如此,才确定了最终的求娶计划。
建武二十八年,七夕夜,人山人海的长安城内,一场轰动京师的求娶画面上演。
看过那场面的人至今都还能想记得当时的震撼。
街市,楼宇,星河,流水……
天上,人间……
凡目之所及,皆是那少年对意中人的誓言。
从此,论求娶,京师再无人能赢当夜。
第13章 . 叛军  “我的人?”
车队逶迤,不知不觉已拐过山坳,纷飞在空中的最后一瓣桃花消失在窗后。
乔簌簌看着走神的战长林,伸手在他眼前一挥。
思绪戛然断裂,战长林目光微闪,闭上了眼睛。
乔簌簌知道他回神了,抱膝沉思一会儿,最后道:“我嘴巴笨,不会说话,我本是想说,郡主心里肯定还是有你的,不然不至于拖到叛军攻城前才匆匆出嫁,你在这个时候赶来,肯定也不会是凑巧。长安到洛阳就那么远,时间就那么多,你要是再不行动,等郡主嫁进了洛阳城,可就真来不及了。”
战长林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爱嫁不嫁。”
乔簌簌怔然,恨铁不成钢道:“那可是你以前捧在心尖上的人,你就真的甘心她嫁给别人吗?!”
战长林道:“无所谓,捧腻了。”
乔簌簌一震。
便在此时,车外突然传来一记马嘶,间杂隆隆蹄声,泥石流一般从山侧奔来,乔簌簌悚然一惊。
推开车窗,沙尘弥漫视野,山坳背面,正有一队骑兵冲来,乔簌簌张大了嘴。
“长林大……”乔簌簌转头,车里已是空空如也。
奉云城外的叛军首领姓江,单名一个蕤字,起事前,本是奉云县折冲府的一个队长。
大齐沿袭前朝的府兵制,太平时,当兵的跟普通农民一样,要犁田、种地,等到农隙时,再参加军事训练,以备战时从军参战。换句话说,就是平时务农,农闲练武,有事出征。
折冲府是专门负责训练士卒、选拔府兵的机构,平素里跟这些军人的接触最多,江蕤又是个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个性,因而职位虽低,声望却很高。
一年前,驻守平卢、范阳、河东的三镇节度使武安侯突然造反,打着“奉天靖难”的旗号,率领二十万雄师南下,所经州县,皆望风瓦解。
大齐太多年没有发生过内乱,自从苍龙军在雪岭全军覆没后,又一直没能再建立起一支强悍的军队,面对突然反戈的叛军,朝廷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最后竟然仓皇弃都,置百万民众于水火而不顾。
蒲州介于长安、洛阳之间,一旦长安被叛军攻陷,蒲州就是圣人的最后一围城墙。朝廷南迁后,从洛阳颁发过来的诏令一道又一道,前日征兵,昨日收税,今日复又征兵,收税……
百姓被压榨在一卷卷黄绫底下,挣扎得流干了汗,流干了泪,再往后,便开始流血了。
三月九日,奉云县因赋税激增一事爆发官民冲突,一条街巷,惨死七人,下狱十九人。全县震怒,成群百姓蜂拥至县衙门外,要求官府给出说法,换来的却是更激烈的冲突、更惨烈的伤亡。
当夜,江蕤愤而揭竿,召集数十义士杀入牢狱,劫出受困民众。
次日,四方响应,上千人云集于奉云城外、黑林山下,形成了蒲州对抗朝廷的第二支叛军。
大齐府兵都是自备军械、军粮的,这千余人闻讯而来,自然也带来了不少兵器、马匹、粮草,江蕤是折冲府的人,深谙奉云城内的军备情况,本以为凭着这三千来人,一鼓作气,定能赶在州府援军赶到前拿下奉云城,谁料一场夜雨下来,会令他们惨遭偷袭。
撤回山中时,原本三千人的队伍已折损至五百,江蕤大痛。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便在江蕤四顾茫然时,队伍中忽有一人发现了惨死于林间的二十多具尸体。
紧跟着,又有人找到了肃王府遗落在草丛里的半截车旗。
黑林山上有山匪,奉云城内人人皆知;长乐郡主会途径奉云,远嫁洛阳,江蕤亦有所耳闻。
两者一联系,江蕤豁然开朗。
“搜,长乐郡主一定还在这座山上!”
后半夜,暴雨收歇,佳音传来,肃王府一行果然藏匿于匪寨里。
对于一支败北的、亟待被剿的叛军而言,还有什么是比绑架宗室、威胁官府更稳当的出路呢?
江蕤心一横后,寒声下令,埋伏山间。
日照荧荧,一支羽箭划破天际,居云岫低垂的眼帘一掀。
车外蹄声四起,似春雷滚落,璨月推窗一看,变色道:“不好!郡主,好像是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