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戚家枪法的秘密
一直以来，登州卫都在屯田。大部分的卫军除了屯田，啥也不会，连操练都不曾有过，刀枪应该怎么拿都不太清楚。
登州府在蓬莱的几千驻军虽然不听话，又怕倭寇，但好歹还是有刀有枪的，至少维持一下治安嘛。其它各地偏远的卫所，刀枪就是个扛起来的摆设，首要的任务就是把军屯田种好，刀枪在库房里都生锈了，锄头、铁锹却是雪亮的。
这一次剿倭，作战的兵力都是朝廷新增派的，从山东其它卫所征调而来。那些屯田的军户根本连叫都没叫，来了也是白送命。
而且近来几个月，这些家伙连地都没有好好种了。因为最近这些卫所的军士都在争着练一种端锄头的本事，据说是为了学习戚家枪法打基础，练得好可以成为戚继光的亲兵，饷银三倍。
若说是比较刀枪武艺，一百个人里有几个练得出众，其他的人晓得比不过，也就放弃了。但是这端锄头的事情，真是没啥难度，只要持之以恒，谁还能比谁端的差么？
特别是戚继光逐个巡营之后, 对他们的操练很满意, 不愧是我大明屯田第一的登州兵，膀子真有劲儿啊。但是光这么端着太无聊了，于是又加了几个节目，跳一种耍锄头的舞。
还有歌谣：“锄头这么一摆呀, 伸手擦一擦。把它端起来呀, 贴脸亲一亲。拦腰怀里抱啊，就像小美人。这美呀, 这美呀, 看谁擦个锃亮撸得稳啊！”
两个月下来，各卫所的锄头柄比锄头刃还亮, 被擦得油光闪闪。
十里八乡的乡亲都惊呆了, 你们中邪了吧？那个戚将军真的是这么让你们练的么？饭后也练，睡觉前也练？
“啰嗦！三倍饷银啊！”谁都知道，在大明, 只有将军的亲兵才是真正的兵，最好的装备，最好的待遇，不会随便被推出去送死。
与三倍饷银相比，其实当亲兵不会被随便推出去送死也是一个重要的吸引力。
特别是戚继光说了：“我的亲兵, 我到哪里都带着！”
如果戚继光一年以后调任好地方，就可以跟着走，离开登州这个大火坑了啊！管他让干什么，他说戚家枪是这么练，那就这么练，总比那些练得头破血流的强啊！
直到倭寇来了。
那一天，宁海州至文登方向深入两百里，所有的村庄一片火海。倭寇登陆，奇山所首当其冲, 面对密密麻麻的战舰根本不敢开炮。
仅有五百人的奇山所, 军士分散在各个田间地头, 眼瞅着一个又一个村庄冒起了黑烟，浓浓的烟柱一道道矗立在空中，竟都不知道应该去救哪一边。
这究竟是多少倭寇？竟然七八个村庄同时遇袭！不是一百, 不是两百，是上万倭寇啊！
他们的家人在被屠杀, 数不清的男女老少逃到林中，却被堵个正着。惨叫声在山间激荡, 不绝于耳。血从山溪里往下流, 流进军屯田的水渠。
奇山所千户抱着头缩在田地中央，被染红的血水从水渠里流进来，就算你当缩头乌龟，也还是看得见这些血，就算你捂起耳朵，也还是听得见那些声音。
当集结的命令到来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哭着狂奔在田野里。
平生第一次，希望自己不是在屯田，不是在为当什么狗屁亲兵而耍锄头，而是一直在苦练盖世武艺。
在一个火光熊熊的村庄中，戚继光见到了表面尚在流动，像赤红色的玻璃一样明亮地倒映着火光的血泊。
明军已将这个村庄团团包围，倭寇就在村中。
婴儿的哭声戛然而止，楼楠一提巨斧就想要冲进去，被戚继光一把拦住。
“将军！杀进去吧！”四周甲士都两眼通红，齐声请战。
朱翊钧也拿着一柄大抬枪，急道：“为什么还不动手？”
戚继光沉声道：“村中有伏。你判断得出倭寇在哪里吗？贸然出击，只会死更多的人。”
徐渭早已警告过他，倭寇每一次来的时候，想要没有伤亡就击退倭寇是不可能的。但是，虽然早已做好了见到村庄、县城被屠的心理准备，这心底的怒火就是怎么也压不住啊！
冷静！戚继光强迫自己冷静，眼前出现了徐渭的身影，仿佛听到他的声音：“对付这样的对手，须得比赌徒还要冷静，想着他们要打什么样的牌。你押上来的是人命, 打错了就得有很多死。”
望向一栋栋火光熊熊的房屋，四下看不到倭寇的身影。他们被包围, 毫不惊慌, 也没有轻举妄动，也不曾像徐渭描述过的做出轻蔑的、激怒明军的举动。这一伙倭寇是十分有耐心的猎人，他们设下了陷阱，等着明军冲进来。
戚继光在地上用石头摆出村庄的地形，用树枝划出道路。
奇山所的军士像疯了一样冲过来，被拦在一边。奇山所千户涕泪交横，大声问道：“为什么还不杀进去？”
戚继光头也不抬，依旧用树枝在地上画着，平静地说道：“因为倭寇希望我们冲进去。”
“死的不是你们村人！”奇山所千户红了眼，重重呸了一声，大叫道，“给我们盔甲和刀枪，我们去！”
“没有你们的刀枪和盔甲。”戚继光道，“登州卫的库房里都被倭寇搬空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奇山所千户浑身颤抖。
戚继光自顾自说道：“我告诉过你们，倭寇一定会来。让你们练好武艺。你们练得如何了？”
四周各卫所千户皆红了眼，这是前所未有的倭患，但是他们练得都是什么狗屁武艺？各卫所集结的路上，已经死了两百多人，登州卫没有像样的盔甲，没有好的武器，只有两千身穿布衣的军户而已。
戚继光站起身，从军士手中拿过一柄鸟铳，攥着枪身，随手哗啦一摆，所有的千户都惊呆了。这个动作看上去好熟悉，锄头这么一摆么？
戚继光用通条将油纸包捅紧。
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美人怀中抱？擦个锃亮撸得稳？
戚继光将枪一端，紧贴在脸侧。所有的人都在默念，把它端起来，贴脸亲一亲……迷茫中，心底出现了一丝光芒越来越亮。
轰的一声，火舌一闪，村中树梢传来一声倭寇的惨叫，一名忍者的尸体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