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谭纶来找戚继光继续商议敌台的事情,偏偏胡宗宪也带了好几个人来和戚继光议事。戚继光忙得没法办,也就顾不上琢磨沈银的心思。
胡宗宪除了徐渭之外还带着两名部将,这是很少见的,显然有特别的缘故。
胡宗宪介绍道:“这位义士名叫冯子明,是义乌赤岸人。这一位名叫丁茂,是义乌东朱人。他们二人都是一年前便来我这里投军抗倭,作战奋勇,本领高强,本督非常看重他们。几年前丽水人暴动,便是这位冯子明率乡众平定了暴乱。”
戚继光听出了话中的意味,既然是得力的手下干将,却在介绍时故意称作义士,这是为了避免自己心生嫌隙。立刻便起身仔细打量了两个人一番,一望便知是久经沙场的猛将,跟所有义乌人一样,脸上带着一股子剽悍之气。
果然,胡宗宪道:“在我这里屈才了。他们都是义乌人,我觉得还是跟着戚都护,能够让他们一展报复。”
戚继光立刻正色拜谢道:“军门好意,继光岂敢不从!”
对冯子明和丁茂道:“你们久在闽军,正好传授一下抗倭的经验。但是戚家军和闽军的作战方式不同,戚家军的训练,也须得要从头来过。”
冯子明和丁茂都大喜中信心满满答应,又向胡宗宪依依不舍谢恩,磕头离去。
戚继光欢喜道:“多谢军门大人,让我戚家军又添两名得力干将。”
胡宗宪颔首道:“戚家军又哪里会缺这两个人,义乌征兵真是神来之笔,短短半年就拉起如此强悍的队伍,面对丹羽军如此强势的兵力也能打得对方几近残废,而自己不损半点兵力,对我们来说,实在是难以想象。”
戚继光恭敬道:“这一次,一来全仗闽军牵制住了织田军主力,二来,要感激谭兄,台州军竟以极为弱势的兵力,顶住了倭寇十倍于己的疯狂攻势,保护了县城和境内百姓。”
谭纶笑道:“这可不是我的厉害,是因为倭寇这一次从台州登陆的目的是包围戚家军,在台州只是路过。戚家军让上百支从台州经过的倭寇兵队有去无回,这才是真的厉害。”
徐渭道:“你们谁也别谦虚了,你们两个我都认识很多年了,就来公平地说一说你们的厉害和不厉害。”
先指着戚继光道:“你这家伙打仗厉害,练兵也厉害,但还是韬略最厉害,又特别熟悉倭人的战斗方式,就像是倭人肚里的蛔虫。每一次倭寇来了,都会被你这老虎从树丛里出来,扑个正着。然后就像猫抓老鼠一般往死里玩。”
“但是,你经营上一片稀烂,若不是背后有圣上和张居正给你擦屁股,早就下了大牢,死得比张经还惨。财力上若不是有明月公主给你打理军产,也是一样,早就穷得开不起枪。说到韬略,你纵然聪明得很,但是其实打造海防长城是二十年前就提出,但是被先帝多次否决的事情。光是胡大人,就不知道提了多少次了。这韬略固然正确,但是仅凭你一人的见解正确,也根本说不上聪明。说个不好听的,这事情要做起来极难。你连账都算不清,也不晓得这事情上会碰多少壁,那比杀通倭的权贵还难。”
戚继光点点头,徐渭说得很中肯。
然后徐渭指着谭纶道:“谭兄是我认识的最有才华的人,整个江南我说谭纶是第二聪明人,没有人敢认第一。”
谭纶和戚继光都忍俊不止:“那是因为你徐文长号称天下第一聪明人。”
徐渭摇头:“我这神童早不行了,谭兄才是真的大智慧,白手筑城,仗义练兵,堪称全才。但是谭兄你从上任到现在,骨子里还是一介书生,纵然腰里挂上三尺青峰,终日琢磨兵法,也还当不了将军,因为你是纸上谈兵,而且你没有为将者的血性。保护一下百姓、唱个大戏还可以经得住,让你去剿倭,倭寇跟你玩命起来,纵然你的兵法全对,你也一样扛不住,不出一个月你就会横尸山野。”
谭纶也点了点头。
徐渭道:“但是,你们两个联手就不一样了。现在天赐良机,北风将至,闽浙倭寇攻击会变少……”
戚继光稀奇道:“冬天倭寇就要歇着么?”
徐渭摇头:“你把倭寇想得太好了,冬天到春天,由于季风的影响和庄稼收成的影响,倭寇就跟候鸟一样,往南走,奔广东了!
每年的十一月份至次年的三月份之间乘东北风入侵广东,东路的潮州府和惠州府,以及西路的琼州府和中路的广州府,都会变成倭患重灾区。”
戚继光瞪大了眼,操操操!那广东怎么办?
徐渭叹道:“管不了啦。但是广东将军刘显也是一个猛人,不会坐任倭寇妄为。若明年我们能将闽浙的倭寇主力织田军干掉,后年广东的倭寇就成不了气候了。你切莫忘了一件事,在你练兵的时候,织田军也在整合东瀛的兵力。从闽军对抗遭遇的打击来看,织田军越来越强,而且越来越熟悉明军的作战方式。就算没有通倭的人带路,织田军都已经不成问题。福州多次被织田军攻到城下,数十城池失陷。明年若无法夺回舟山,将倭寇赶出浙江,会师闽中,我们这边铁定是撑不住了。”
戚继光和谭纶相互望了一眼,都倍感时间紧迫,点了点头。
谭纶道:“这样吧,修筑敌台的事情是政务,我比较擅长,主要由我来奔走。练兵的事情,主要由戚兄你来操心。”
戚继光点头道好,大家同心协力,未来一年的战略就这么定了。
四大边军将领各回自己的驻地,戚继光将自己撰写的兵书和定下来的战略都请恩师唐顺之来过目,唐顺之光是看就看了好几天,思前想后,叮嘱道:“修筑敌台不易,但是我也帮不上你,我只能督促南京宝船厂加快监造大战舰,早日交付给你使用。我在南京官场之中有些朋友,大家定然会给我唐某人几分薄面。”
戚继光喜道:“那就已经是最大的助力了!”
唐顺之拿出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已然在上面圈点过,欣慰道:“你能对兵法有这样的见解,已经远远超过为师了。但是在排兵布阵上,还不够成熟。攻击依赖炮火,防御依赖车兵、狼筅,攻坚和追击的能力十分的差。若敌军也有铜墙铁壁一般的防御力,或是俺答骑兵一样的风驰电掣,你这戚家军立刻便要吃瘪。”
戚继光点头称是,自己的兵法原本就是针对倭寇的作战特点而研究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