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霄不仅在陕北干的不错,从延庆百姓的市井评价来看,他在延庆做得也很好。
不过这时候的百姓要求很低,不横征暴敛,鱼肉乡里便是好官了,如果再能诉讼公平,捕捕盗贼,修修水利,教化乡民,那便是能吏。
而观宋云霄的作为,确实可以担得起能吏二字。
万历三十九年,延庆妫水河、野鸭湖畔,宋云霄勘察地形,带领当地百姓,历时三年,开垦水田六万余亩,始种水稻,士林百姓尽皆称颂。
此时进了厅堂,卢飏不敢拿乔,便直接跪下行礼,虽然他是个秀才,可以见官不跪,但天地君亲师,宋云霄是他的座师,儒家弟子最重此道,卢飏此时也不好再拿捏什么秀才功名见官不跪了,免得出去被人戳脊梁骨。
行礼之后,双方坐定,先是诉了一番师徒之谊,卢飏随后又给老师汇报了一下这些日子的学习情况,宋云霄照例考校勉励一番。
卢飏穿越的这个身体,委实智商不错,四书五经、科举文章掌握的还算可以,卢飏又将四书五经和现代的一些治世理念想结合,倒是听得宋云霄频频点头。
当然这主要是宋云霄自身的道德文章水平很一般,举人嘛,理论水平比进士还是差不少的,加之出仕了许多年,之前学的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所以问得问题都比较浅显,若是换个翰林来问,估计卢飏很快便会哑口无言了。
而且观宋云霄此人的经历,当是更重视实务一些,这便更中卢飏下怀,两世为人,特别是后世的管理经历,让他最不缺的便是实操经验,在一些具体事务的问题上,到让宋云霄刮目相看,就差拍手称快了。
如果说之前两人相见,宋云霄只是将卢飏当成中榜秀才中的一员,尽的只是座师的情谊,但今日一番交流之后,宋云霄还真起了爱才之心,大有将其收为正式弟子的意思。
落落大方、才思敏捷,且又言之有物、切合实际,一些见解甚至让宋云霄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如此少年英才,谁人能不喜欢。
不过宋云霄如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龄,城府不是一般的深,虽有正式收为弟子的意思,但还要再观察些时日,最好等到卢飏中了举人,毕竟举人才有做官的资格。
师门、同窗、同科,明朝官场上充斥着这样复杂的关系网,比如夏言是徐阶的老师,徐阶又是张居正的老师,靠着这样复杂的关系网,文官集团将自己的政治理想或者说是政治利益一代代传承下去,相互结党、抱团取暖,来与皇权抗衡。
自从成祖朱棣设立内阁起,这样的关系便一代代的传承、一代代的罗织,到了嘉靖、万历年间,已经成了一股皇权都撼不动的阶级了:文官士大夫集团,引得两位皇帝便只能躲在深宫里玩权谋,但最后皆以失败告终。
从第一位内阁首辅黄淮起,到如今的内阁首辅方从哲,一共五十八位,皆是亿万黎民中的佼佼者,精英中的精英,而这些人皆出身世家地主阶层。
所以如今大明身上最大的顽疾土地兼并,也算是栽什么树苗,结什么果,撒什么种子,开什么花了。
毕竟,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指着这帮人去搞改革,失败那便是板上钉钉了,比如张居正,他能够背叛他的阶级,但他背叛不了他的利益。
求仁得仁,大明最后被农民起义推翻,死的一点也不冤。
而此时,这股势力中的一个小触手,便毫无意识的开始拉拢刚刚进入这个阶层的一个小小卒子了,尽管此时,双方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一位想着如何将这位少年英才收入麾下,另一位则琢磨着怎么优雅的骗些钱财。
一时相谈甚欢,见时机差不多了,卢飏便将鞑子人头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
对于事情的经过,卢飏只是陈述事实,没有一丝夸大和故弄玄虚,但即使如此,依然将宋云霄听得惊诧连连,跟着事情的发展,时而紧张,时而平复,似是被卢飏代入了当时的情景中去。
卢飏前世是干过销售的,而且经过专业的培训,知道如何一步一步的捕获消费者的心里,对于眼前的这个积年老吏,他知道越是朴实的语言越能打动他,期间若是再夹杂一些少年般的狡黠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待卢飏讲到家贫,欲把鞑子人头割下来换钱,但又怕永宁卫的**赖账时,宋云霄不仅哈哈大笑,遂打趣道:“所以你便来找老夫,想跟你老师做这生意?”
正中下怀!
卢飏窃喜,不过脸上却装的有些潮红,连道不敢,还大言不惭的解释说,这些人头实在不知如何处理,草草埋了又觉得可惜,但又不想便宜那些**,便送来老师处了。
宋云霄今年五十岁了,此时看十五岁的卢飏便如子侄一般,熟料这十五岁的少年,两世的年龄加起来比他还要大的多,饶是觉得自己看透了人心,便不对一个少年设防,最终便被卢飏一步步的带进了早已挖好的坑里。
待卢飏说到人头也带来的时候,宋云霄立刻便坐不住了,赶紧吩咐下人,将那升叔父子引进来。
升叔父子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如此大的父母官,虽然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但事到临头依然紧张不已,一激动便上来就磕了头,全然忘记了背篓里还有货物,一低头,那人头便全滚了出来,龇牙咧嘴的,倒把老头吓了一跳。
不过老头还是见过一些世面的,毕竟在米脂干了很长时间的知县,米脂地处河套,常有鞑子出没,人头什么的,老头自是见过不少。
定了定心神,又对更加紧张不已的升叔父子褒奖安抚一番,宋老头便开始细细查看这些人头。
一共十四个,老头点的很清楚,随后便让下人将这些人头收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