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拉!”
伴随着数十人的号子声,一大网兜的淤泥被从水中拽出,然后“哗”的一下倒入船舱。
黑乎乎的淤泥溅了船上几乎所有人一身,可除了溅在脸上挡住视线的会拿袖子抹一把外,其他人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整个清江埔南段三十里长的运河上,大致集结了七百多艘清淤船,这些船都是淮安府内河漕船厂造出来的,平日里船烂在那里没人管,这会却是不管好坏全拉了过来。
几百条清淤船一字沿着运河两岸排开,上千队挑着竹筐的河工在岸上不断来回,再加上河工们时不时的呐喊声,从高空看去,运河两岸如同一处硕大的工地,无比壮观。
河中央驶过的漕船和一些商船上的人对这一幕也是好奇,一个个站在船头看,就好像后世村民对修路队的围观般。
陆四也在挑淤泥的队伍当中,算上初到的那半天,这已经是他的第七天河工生涯了。
大伯陆有才给的那颗一钱重的银豆子发挥了很大作用,在排班干活时,宋五这个负责人没让陆家三个人下河挖泥,而是安排他们到清淤船上挑泥。
这个活虽然也苦,但起码不用下河挨冻。
这些天淮安一带的气温是越来越低,前天还飘了小雪。河里也都上了冻,先一天刚叫船破开,第二天早上铁定又结上,给清淤工作带了很大麻烦。
每天放工前,清淤船上的河工都得将舱里的淤泥清干净,要不然第二天冻得拿铁锹都铲不动。
如此恶劣天气,人还要下水干活,那罪要受多大可想而知。
上头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吩咐下来各片区半个时辰就得换人下河,谁的片区要是冻死人了府里唯管事的问责。
从这个角度来看,淮安府包括上头的淮扬巡抚衙门对河工们的生命还是看得蛮重。
可即便如此,那刺骨冰水已让不少下河的河工生了冻疮。
也没药治,大家伙就这么挺着,顶多晚上睡觉前拿热毛巾敷敷,不管是痒还是疼,都得忍着。
一些冻疮严重的隔天再次下水时,整个人能激的一哆嗦。
说实在的,陆四真的挺佩服这个时代的人,不仅吃苦耐劳,温顺听话,干起活来还厉害。
他也想不通大哥文亮他们是哪来的力气,可以从早上一直挑到中午连气都不带喘的。
尤其是那蒋魁,两担足有上百斤的淤泥挑在肩上跟玩似的,路上还能跟人边走边聊。
陆四呢,能咬牙硬撑着就算不错了,一开口就提不上劲。
最初那两天,真是怎么干都吃不消,大哥文亮心疼这个弟弟,偷偷给了船上挖泥的几人十几个铜子,如此那些人就给陆四竹筐中每次少铲两下,将百十来斤重变成七八十斤,这样才叫陆四硬是挺了下来。
后面,倒也适应了,就是两侧肩上的皮都叫磨破了,只能拿布垫着,不然疼得很。
宋五下午的时候跟蒋魁打趣,说他要能同时挑两个担子跑一个来回,晚上就弄点猪头肉给他。
一个担子一百来斤,两个担子就是两百来斤,这个重量上肩还得跑着来回,陆四自认打死他也做不到。
可蒋魁做到了!
望着这家伙挑着两百来斤淤泥轻松跑个来回,陆四眼都直了,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当时也下意识的想到,也许人类的进步注定人类的体能会下降吧。
.........
宋五没有食言,晚上还真给蒋魁弄了三两多猪头肉来。不过也不是他花钱买的,而是打王四棚里弄来的。
也就是刚到的那天王四的赌局没有弄起来,接下来的几天夜夜都开着。
听说不仅是好赌的河工去赌,连巡堤的士兵也有过去赌的。
动静不小,然而却没有人来管过,可见上上下下的关系王四他们都已经打点到位了。
陆小华子一直跟着王四他们鬼混,也没来找过陆四他们。倒是陆文亮时不时的念叨小华子,陆四这边却是想都不想。
河工们住的是山阳县统一在运河边搭建的木棚,十分简陋,四下用木板一钉,上面盖草,里面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干稻草。河工们把自已带来的草席往上一铺,被褥打开一帮人就能并排睡了。
因为上面要赶工期,每天放工的时候都差不多酉时左右,大概后世六七点钟,那会太阳早就下山了,天色也早就黑了。
陆四现在每天最盼听到的声音就是敲锣放工声。
铜锣声一响,那就跟小时候听到放学铃声似的,整个人立时从紧绷的状态一下放松开,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霎那间得到很大的满足。
陆文亮有个特权,就是每天能比别人提前半个时辰放工,原因是他要回去给大伙煮饭。
淮安府这边给河工们备的粮食陆续发下来了,宋五将属于他们的一份领了就放在棚里。
除了大米外,还有白菜和青菜,另外就是一个棚给一壶油。除此之外还给发一口铁锅和一个木桶,铁锅是方便河工们煮饭烧汤用的,木桶则是给河工们洗脚用的。
铁锅和木桶上面都有商家印记,想来是官府指点供货的商家。
别看这些东西不值钱,但经不住量大,一个河道工程上上下下不知道要分多少银子。
一个棚住十几个人,一壶油省着点用,倒也能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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