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很是扒了口饭食,说道:“金国东西两路南下,两次南下皆是一两个月内杀到开封城下,你赵氏已经被金国打断了脊梁,至少短时间内不敢再与金国厮杀。”
“开封不敢与金国厮杀,就只能与咱们争斗不断,一者是赵构此时不敢得罪金国,开封若不与咱们争斗,金国必然恼怒,兴许再换了宋国官家也不一定,毕竟开封不是江南,士气皆无的宋军,一马平川的河北、河南根本挡不住金国无数铁骑。二者是咱们断了开封南逃的退路,干掉咱们也更容易些,毕竟你赵氏立国已有百年,士林民望远比咱们深厚得多。”
蔡鞗夹起一根青菜放在赵福金碗里,继续说道:“咱家在江南是有些人望,可你爹也砍杀了数千商贾、富户以及流放了一二十万咱们的佃户,若非如此,相公也不用让三儿他们领兵镇守各州县了。”
“你爹摧毁了咱家在两浙十四州的民望基础,可为何咱们兵入江南时,各地皆无抵挡、反抗呢?”
“其一,他们以为咱家会如摩尼教作乱时那般,最后还是会离开江南。”
“其二,他们怕了,害怕女直人杀入江南,害怕你赵氏会对江南再做一次开封那般悲惨之事。”
“你大兄欲要将你送给女直人时,青州与女直人小打了一场,江南百姓自然也看到了一师、二师的战力,而且相公与你爹素来不对眼,也绝对不会做了开封那般事情,即便开封强令相公搜刮江南,他们也相信相公会怒怼回去。”
“其三,自摩尼教作乱后,两浙十四州就一直动荡不稳,因摩尼教造成的经济萧条,经济萧条就会有无数人衣食无着,民间就会积压诸多怨气,就会动荡不稳。经济尚未恢复,你爹又在江南砍了数千颗人头、流放一二十万人,继而就是周小七、孙虎、刘邡领东洋、南洋、西洋三大舰队杀入江浙,十万厢军叛逃劫掠官府、官吏……”
“两浙十四州自古便是天下富裕之地,又刚刚经历过一次摩尼教造反时的兵灾,若是可能的话,自也不愿意流血牺牲。”
蔡鞗抬头看向咬着筷子的赵福金,知道她有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犹豫不决,叹气道:“你应该知道一件事情,不是咱家真的民心所向才占了两浙十四州,而是两浙十四州并无太多选择的余地,是被迫时的无奈,所以咱家门外才会有一群不满文人士子,所以……赵构以大义号召两浙十四州文人官吏之时,两浙十四州很可能群起作乱。”
“到了那时,相公能怎么办?”
“再次退出江南、远走海外?若真的如此,咱家的人头很可能会被背后族人砍了个精光,即便不是族人不砍咱们脑袋,天下又将归于何处?天下还是会发生相公濒死前看到的那般,崖山之后无华夏。”
“不退走,两浙十四州处处反叛作乱,那就只有平叛砍人脑袋,到了那时,相公很可能会砍杀百万人头。”
蔡鞗叹气道:“而现在,相公利用锦衣卫抓所有不满冒头文人、官吏的小辫子,使用军将代替各州县官吏,也只是把这些不满者变成了普通百姓罢了,至少相公并未杀人、砍脑袋,你又有什么不满、担忧的呢?”
蔡鞗又叹气一声……
“你赵氏给官吏的待遇太好了,官吏们的俸禄从何而来?还不是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百姓身上获取?咱家减少了农夫赋税,就要相应的减少一些朝廷用度,从何处减少?天下动荡之时,肯定是不可能减少兵卒用度的,至于咱家皇室用度……相公连个贴身宦官都无,你是王妃,也还要亲自为相公烧火做饭,咱家又耗费了多少用度?”
“文人士子奉养功名田缩减一半……若非相公不愿太过动荡江南,相公更为愿意取消文人们一切功名田地。公平……什么是公平?身无分文的耕种农夫纳税,家财万贯的官老爷却不缴纳田地税赋,这是公平吗?至于你想说的什么鼓励百姓读书识礼,难道将之划入吏制考核不可以吗?”
蔡鞗又说道:“你是在大明岛待过的,知道虚君治国、一党治国是如何选拔的官吏,若将来礼儿实君治国还罢,还可以依旧保留着科举制度,可若一旦虚君治国、一党治国,朝廷所用官吏就不再是什么秀才、举人、进士,而是百姓自己选拔出来的官吏,到了那时,更不可能保留着文人士子的功名田!
“至于减免农田税赋,减轻耕种农夫的负担,那时因为八成耕种农夫是一国之本,也是社会最为脆弱的一群人,咱家就是以走商起家的,你应该知道走商所获利润几何。”
“社会需要公平,扶弱抑强,给予每个人公平、尊重才是我为民党的宗旨,而不是让穷者愈穷、头无寸瓦;而不是让富者愈富、为富不仁。”
看着低头不语的赵福金,蔡鞗知道他有着与自己一般无二的犹豫,他也不想太过动荡两浙十四州,可他能用的法子已经用了一遍,增加小媳妇赵福金及长子的地位,以此减少宋国百姓心下不安;内阁增加宋人名额,以此增加宋人官吏的政治地位;农人夏秋税赋合二为一,十税一、强制地主不得超过三成佃租,以此还利于农;放开宋国原本垄断的诸多行业,严厉私自设卡征收过税,取消盐钞人头税……彻底为商贾松绑。
该做的不该做的,该妥协不该妥协,该用不该用的温和法子都用了……
内阁依然争吵不休,文人士子、官吏商贾也还是不满,前有狼后有虎,他又能怎么办?不用军卒接管各州县掌控局势,他又如何面北而望?
两人默默吃着饭食,一刻钟也未有开口说话,就在蔡鞗酒足饭饱时,赵福金竟然两行清泪长流……
“福金……”
“福金不是有意欺负相公的……”
“呵呵……”
见小媳妇委屈,蔡鞗二话不说,起身将她拦腰扛起,又照着不敢乱动的屁股就是一下,咧嘴一笑。
“欺负相公?相公欺负你还差不多!”
……
赵福金年龄与蔡鞗相当,屡经磨难的她,心理却比年岁最大的顾琴娘还要成熟,只是在她心底有些阴影,比亡国了的余里衍更没有安全感,唯恐蔡鞗与十余年前那般躲着她、不要她。
蔡鞗知道如何对付没有多少安全感的赵福金,也不开口说什么安慰话语,扛着她就往书房内间走去,至于什么军规军律……难道还能管得了大明帝王、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