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青并没有着急见于大头的人,而是让他等到晚上,毕竟现在登州的官面人物还都没有露面。
果然,不多时,知府衙门的唐师爷就找了过来,并且邀请徐长青去刘知府在城东的那座别院下榻。
徐长青想了想,并没有拒绝,让李七郎在几座酒楼里点了些菜,便是跟着唐师爷一起来到了这座别院。
这别院不算是富人区,也不算是穷人区,属于差不多的位置,占地能有个十来亩,装修的很清雅,有许多江南风格的景致都很精致,大气肯定不够大气,但寻常住几天倒是真不错。
看得出,那位刘知府是个很会享受生活的人。
进了府门,管家和婆子先带着暇儿她们去安顿住处,唐师爷则是陪着徐长青来到了客堂。
“呵呵,公子爷,咱们登州是小地方,诸多地方都太过简陋,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子爷海涵那。”
两人分宾主落座,唐师爷的姿态摆的很低。
徐长青笑了笑:“唐师爷,您客气了。本来在下不想叨扰知府大人的,这下子,在下可是要欠情分咯。”
“公子爷,您这话可就远了啊。您能来咱们登州做生意,也是咱们登州的荣幸嘛……”
两人不咸不淡的寒暄着,试探性的摸底。
这时,陈圆圆踩着欢快的莲步,笑盈盈端着两杯香茗走过来。
本来这活都是丫鬟干的,陈圆圆住的地方都还没安顿好呢,但昨晚她才好不容易才近了徐长青的身,又怎舍得浪费这种机会?
然而陈圆圆欢快的情绪,在看清唐师爷脸的那一刻,瞬时便是凝滞了,美眸不由的猛的放大开来。
之前,她在马车里时,便是感觉唐师爷的声音有些熟悉,但她也没在意,毕竟,江南人出来讨生活的也不少,不定是哪个不如意的老乡呢,可谁曾想,竟然是…他……
唐师爷本来还跟徐长青谈笑风生,可穆然一回首间,却也正看到陈圆圆。
瞬时,便是他的城府,一时也有些呆懵,旋即便是翻江倒海!
居然是……陈圆圆……
一瞬间,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似有着什么东西在飞速的滋生着。
但片刻,陈圆圆便是别过了目光,不再看唐师爷,飘着盈盈香风,来到徐长青身前,放下茶盏,巧笑倩兮道:“爷,您喝茶。”
然后,这才是不咸不淡的走到了唐师爷面前,把茶盏放下:“请喝茶。”
便是盈盈走到徐长青身前,对徐长青甜甜一笑,转身便出门去。
徐长青本来就在观察唐师爷,唐师爷虽然很快回神,可看到陈圆圆骤然失神的那一幕,显然没有逃过徐长青的眼睛!
但徐长青并未捅破,笑吟吟道:“唐师爷,知府大人厚爱啊,等他日有机会到了海城,在下必扫榻相迎。”
唐师爷这时才回神,忙陪笑道:“公子爷,您太客气了。哦,不知道公子爷您此来登州……不是,公子爷,您此来登州,不知道是想做什么生意?”
唐师爷虽是强自保持着淡定,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都是止不住渗出来,已然有些乱了方寸。
徐长青依然不动声色,笑着跟唐师爷天南海北的侃大山,却就是不着急说正事。
这时,已经退到堂外屏风后的陈圆圆,也是猛地靠在了墙上,缩在屏风后,饱满的胸腹不断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喃喃道:“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这位唐师爷,是大才子唐伯虎的后人,虽不是唐伯虎的嫡系后人,也算是比较亲的族人了。
他自幼便是聪慧伶俐,才高八斗,虽说没有唐伯虎当年的灵气,却也是苏州乃至江南地面上排在前列的才子了。
当年,情窦初开的陈圆圆,恰巧就碰到了年轻英俊的唐师爷,然后,就如同所有才子佳人一样,双方有了一段很甜蜜的感情。
陈圆圆真的是做梦也没有想到,此时,此地,在这登州城,居然碰到了唐师爷!
这让她早已经被尘封在心底里数年的情丝,又一点点被抽了出来。
曾几何时,她一心一意都扑在这位唐师爷身上,只盼着他能高中,犹如梦境中那般,八抬大轿来娶她过门。
可惜,造化弄人,风流才子唐师爷在十六岁就考中了秀才,可举人这个门槛,却足足卡了他十几年。
他们相识的那一年,正值乡试,陈圆圆拼尽全力,甚至是她养着唐师爷,让他好好复习,争取一把过。
可结局还是让两人无比绝望……
诗词歌赋无一不精的唐师爷,再次落榜。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八股’,更不得不提太祖爷老朱!
老朱真的是个跨越时代的超级大拿,不仅是由南伐北的第一人,更是开创了八股这强大的标杆。
八股虽是桎梏,可对没有那么多灵气的普通人而言,却也是个真正公正的平台!
从古至今,文人们不论是写诗词歌赋,还是写随笔之类,多少都需要润色的,不可能一遍就过。
但考试的时间很紧,一天要一科甚至两科,这就需要考生在八股的框架内,多加练习,培养语感,包括严密的格式。
而大多数所谓才子,也就是少年时期、不经事的时候好好读书,很拼命,可真正混出名声,有了才名,谁他么还每天玩八股?
这就使得历史上无数才高八斗的大才子,纷纷落榜,反而是那些名不见经传,却是极为刻苦努力的‘凡人’,一个个金榜题名。
唐师爷显然就是前者。
风流有余,能力却是不足,才高八斗,却又命比纸薄!
但正如茨威格的那句经典名言:“所有命中注定的礼物,都在暗地里标好了它的价格……”
凡事,有因才有果……
往事犹如潮水一般浮现心头,陈圆圆原本以为自己会很激动,可慕的再看唐师爷,她的芳心里,忽然再生不起半点涟漪……
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啊。
在沉稳如山的徐长青面前,谦卑恭顺的唐师爷,简直就像是只小鸡子,跳梁小丑一般……
很快,陈圆圆也失去了对他的兴致,摇头一笑,便是直接离开,回去收拾房间了。
今晚,徐长青极有可能会在她那边过夜,她一定要好好收拾两人的爱巢……
正堂,唐师爷虽说很快稳住了心神,可方寸已经乱了,在徐长青刻意施加的庞大压力面前,他几乎犹如木头人,只是机械性的回答着,把他东翁刘知府交代的事情,都是抛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出了这别院的府门,被清幽的海风一吹,唐师爷才忽然回过神来,这大半个时辰的工夫,他竟然把所有的要事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全是和陈圆圆当年的种种……
关键是……他这时也想起来,陈圆圆不是去了京里,招待权贵吗?后来,听说她又被那位爷收入房中……可现在居然……出现在这里……
这岂不是说,之前那位爷就是……
不想不知道啊,这一想,简直细思极恐!
穆然间,唐师爷忽然发现,他周身早已经湿透了,此时,早已经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陈圆圆此时,真的是傍上大人物了那……
浑浑噩噩的回到知府衙门,唐师爷已经清醒了不少。
对于在徐长青这边的问答,刘知府问起来,他倒是不难蒙混过去,可,他真的很想再见陈圆圆一面,跟她好好聊一聊,问问她,这些年过的到底好不好……
想着,唐师爷一咬牙,快步进入知府衙门,按照目前的状态来看,最好的机会,就是今晚的晚宴了!
……
唐师爷离去,徐长青慢斯条理的点燃了一袋烟。
以徐长青的眼力,此时就算用屁股想,也能知道,陈圆圆跟唐师爷之间,必定是有猫腻!
不过,徐长青并没有着急去找陈圆圆,甚至在考虑,晚上怎么安排,给他们创造个碰面的机会。
“呵呵。”
“果然,果然啊,不经意间,就变成了自己以前最讨厌的人啊……”
徐长青忽然摇头失笑。
这时,陈圆圆忽然小心走进来:“爷,有,有个事情,我想,我想要跟您说下……”
“嗯?”
徐长青眉头一挑,有些平淡的道:“有事吗?”
陈圆圆顿时有些委屈的咬住了红唇,果然,他已经发现了端倪……
她也是回到房间不久,猛然想起这个事情来,依照徐长青的精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刚才的端倪?
仔细思量,权衡利弊,她还是鼓起勇气,过来找徐长青,想主动把这事情跟徐长青坦白。
现在来看,这个选择果然是正确的。
这个男人,太过强大也太过可怕了啊……
“扑通。”
陈圆圆直接跪在了地上:“爷,对不起,那个唐师爷,我,我认识……”
说着,陈圆圆满脸泪光,抽抽噎噎的把两人的过往详细的对徐长青叙说起来。
徐长青也没想到陈圆圆这妞儿居然这么坦白,放在寻常的女人身上,这种陈年旧事,自然是能藏多深藏多深,一辈子不被人发现才好。
“爷,对不起,对不起,我配不上您……您赶我走吧……”
陈圆圆此时已经梨花带雨,伤心欲绝,不成模样。
徐长青忽然笑着拉住她的玉手,把她拉起来:“圆圆,我徐长青难道就是这么点心胸的人吗?谁还没有点过往了。我反倒是有些羡慕你们,毕竟,那时你们是真心的对吗?”
“爷,您,您……”
陈圆圆其实已经预料到,她如果跟徐长青坦白,结果必定不会很坏,但她根本没想到,徐长青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而且眼神清明,是真的没有要怪罪她的意思……
“哇——”
陈圆圆再也忍不住,忽然大哭一声,一下子扑到徐长青的怀里:“爷,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对我这么好啊!我陈圆圆发誓,这辈子,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至死不渝……”
轻轻拍打着陈圆圆的后背,安抚着她的情绪,徐长青也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陈圆圆这妞儿,有点意思的。
倘若她不说这事儿,徐长青肯定也不会把她拒之门外,毕竟,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冲冠一怒为红颜’,收藏起来也好。
但她在徐长青心里的位置,只能是最低等侍妾,偶尔图个新鲜而已。
可此时,她的真诚坦白,不经意间,便已经悄悄的走入了徐长青心里一些。
果然,能青史留名的女人,怎么可能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