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这,这,这不能够啊……咱们还是要拿出些诚意来啊,你这样,这,这根本就不可能啊……”
好一会儿,洪承畴这才缓过来,无比艰难又尴尬的看向徐长青,老脸上的肌肉犹如被刀子雕过,都僵硬了。
他终于明白,此时早已经再非往昔,徐长青若是不松口,他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
“督臣,不知您所说的,何为诚意?”
徐长青笑着帮洪承畴添了些茶水:“区区女真,不过是我大明的卑贱附庸,老奴当年是我太岳祖的干儿子,可折腾几天,翅膀硬了,就敢如此反噬我大明?我徐长青虽是愚钝,却也知大义,更没有忘记老祖宗的礼义廉耻!狗鞑子已经达到我家门口了,还跟我谈诚意?
呵呵。督臣,既然您觉得我没诚意,那便到此为止吧。您愿意现在回去便回去,若不愿回去,那在这先住着也没关系。督臣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奉养督臣您,也是我徐长青的责任!”
“嗳,长青……”
看着徐长青说完便快步潇洒的离去,洪承畴整个人恍如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片刻后,冷汗已经不断从后心处翻涌出来。
他到这时才想明白过来,徐长青之所以见他,本身就是个局……
是个不动声色间,便把所有压力都推到他身上的局啊……
这一来,他回去跟多尔衮汇报不是,留在这里更不是,简直就成了‘二皮脸’,里外不是人……
良久,洪承畴幽幽叹息一声。
曾经的雏鹰,此时,真的是气势已成啊……
……
“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一个多时辰后,清军大营腹心,正白旗王帐内,多尔衮看似平静的不断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向不远处的洪承畴。
周围几个火盆中的炭火烧的正旺,将帐内熏烤的温暖如春,可对洪承畴而言,这无异于是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窿。
然而,思前想后,全方位评估之后,他还是决定回到大清国这边。
因为只有回到大清国,也必须回到大清国,他才能重新拿回他想要的东西。
至于其他……
只要他的大事得成,谁,这天下间,谁又敢妄议他洪承畴?
“摄政王,这,这的确是徐长青的原话,臣,臣半个字也不敢有所隐瞒。摄政王,徐长青这,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啊,我大清必须要做足应对的准备……”
洪承畴像条忠厚的老狗一般,几乎就要跪在地上,亲吻多尔衮的鞋面了。
“呵呵。”
多尔衮忽然笑了,“不,徐长青有很大和谈的诚意!他已经准备要跟本王和谈了!”
说着,多尔衮站起身来,来回踱了几步,旋即笑着亲手把洪承畴拉起来:“洪督,你今日辛苦,你的忠心,本王还是知道的。时候不早了,早些下去休息吧。我大清,以后需要仰仗洪督的地方,还有很多啊。”
“嗳,摄政王……”
洪承畴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多尔衮已经转过身去,只能先告退。
可出了大帐左思右想,几乎把脑仁儿都想破了,他还是没弄明白,多尔衮为何会做出这样的判断。
难道,这仅仅是对自己的考验吗?
而大帐内,多尔衮的脸上已经阴翳的要滴出水来。
徐长青这厮,其心可诛!
他的确是表露出了一丝和谈的意思,却是……想扒了整个大清的皮啊!
……
“大帅,消息已经确定了,前段时间的流言四起,正是洪承畴的筹谋,他前段时间一直坐镇临淄附近,与许多有功名的文人和豪族之间,都有牵扯……”
就在洪承畴回去后不久,徐长青这边也收到了准确的消息,现在负责模范军全局情报工作的徐忠亲自过来汇报。
送徐忠离去,徐长青慢斯条理的喝了一杯酒,嘴角边不由露出一丝冰冷的玩味。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
眨眼,两天时间过去。
这两天内,不论清军还是模范军都保持着极为谨慎的克制。
清军围困海城南城的战阵已经退到了三里半之外,整个战阵工事延绵,又保持着一定的开阔,一副严防死守、要打持久战围困海城的模样。
海城此时的前哨阵线又退回到最外围的城墙上,不过,整体人手不多,模范军的核心主力还是汇聚在第三道城墙沿线。
今天的天气本来还不错,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到了午时出头,老天爷就变了脸,整个天空开始灰蒙蒙的,随即便迎来了今天的第一场春雨。
此时已经开春,天气逐渐回暖,原本被深冬冰封的土地逐渐开始化冻,到处都有些泥泞。
这有些突兀的春雨一来,很快就让整个天地就变的泥泞起来。
就在这种萧瑟又阴冷的泥泞中,海城西南方向二十几里外,一片几如漫无边际的人潮,一眼根本就看不到尽头,却是犹如一具具行尸走肉,缓慢又沉重的赶往不远处的临时安置点方向。
正是青州附近的汉人奴隶群主力。
人群中,家庭早已经被撕裂。
健壮的汉人男人犹如牲畜,推着一辆辆各式车辆,上面载满了清军各部的战利品。
而一众女人们,则彻底沦为了随手可以交易的物品,一个个衣衫破烂,背着简单的小包裹,哭哭啼啼的走在队伍里。
这种状态,除了那些已经被真满洲主子相中,要收为私产的年轻漂亮女人,其他的,连妓.女都不如,别说清军了,就算是那些牲畜般的汉人奴隶们,随便拿点什么都可以乱来。
至于老人和孩子,早已经被剔除的差不多了,除了那些半大孩子还得以保留,更小一些的,几乎就看不到。
恍如连老天爷都不敢再看这一幕,让太阳躲在了云层里偷偷哭泣,这才下起了这场雨。
“二姐,看,看那边,那是海城吗?”
糟乱又死沉的人群逐渐走上了一处山坡,这时,有一个浑身脏兮兮、也就十三四岁、身子已经略有小成的小女孩,眼睛忽然一亮,看向了遥远处那座犹如巨兽般庞大的飘渺城池,忙对身边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道。
与小女孩眼睛里还有不少生气不同,年轻妇人此时的眼睛里,一片灰蒙蒙,根本就没有任何希望。
她的孩子,她的男人,她的公婆,她的所有希望……随着青州城被破的那一刻,就像地上这汩汩向东流淌的一股股水流,都化为了虚影……
不过,听到小妹这话,她还是忍不住看向了海城的方向,下意识轻轻咬住了干涩的红唇。
她婆家是开酒馆的,公公婆婆和她男人,炒菜的手艺都很好,尤其是她的男人,极善做鱼。
一道清蒸鲤鱼,几乎出神入化。
甚至连衡王朱由棷,都时常让人过来,做好鱼带回王府去吃。
这也使得她们家的小日子一直过的很滋润,不说大富大贵,却也是比下有余。
曾经的她,就算没什么文化,父母又早亡,却一直是许多同龄人羡慕的对象。
而她也争气,不仅给她男人生了个大胖小子,也很会料理家务,还学到了不少她男人的手艺,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操持的井井有条。
甚至,她和他男人在年前的时候还不住的商议,以后,再攒点钱,就到海城去买个好铺面,把生意做的更大,更好。
毕竟,海城人口众多,而且,人人都有钱,在那里做生意,肯定比在青州赚的要多很多。
尤其是海城有许多好的学校,不仅男孩子可以读书识字,许多女孩子也可以。
她甚至早已经盘算好,只要在海城运作起来,马上就把小妹送去学校,让她能读书识字,以后,找个模范军的军官嫁了,一辈子就吃穿不愁了,也对得起她那早早死去的父母和大姐了。
谁曾想……
那日铁蹄袭来,一切的一切,都成为了镜中花,水中月……
此时,第一次看到海城这座传说中的城市,她人虽依旧在,可希望,早已经灰飞烟灭……
“小妹,别多说话了,省点力气。咱们的路还有很长很远,等下姐姐想办法给你弄点东西吃!”
虽说早已经不想活了,想追随亲人们离去,可看到年幼的小妹,女人眼睛中又流露出一抹坚定!
她这辈子已经完了,可小妹却是无辜的,她还清白如纸,她还有着好前程,如果自己倒下了,她又该怎么办?
“二姐……”
小妹眼睛里瞬时红了。
她虽还年幼,却已经很明白姐姐想办法弄吃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用力的咬着娇嫩的嘴唇,低低道:“二姐,我不饿,你也别说话了,咱们都省点力气……”
女人重重点了点头,眼睛里却有着什么东西不住的流淌下来,小妹,已经长大了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翻过了几座山坡,雨终于停了,天气也一下子冷下来,冷风‘嗖嗖’入骨。
可前面的临时营地,却像是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眼瞅着天都快要黑了,却还是没有痕迹。
周围,已经有人在不断的掉队。
然而这种时候,谁又能顾得上谁?
只要倒下,倒在了这冰冷的泥浆里,便意味着再也站不起来……
此时,女人回头看了片刻,目光陡然又坚定起来,旋即便死死的咬住了银牙。
她决不能倒下!
这也是她不断鞭策自己的方式,在要倒下的时候,看看倒下的人,到底是何等惨状!
“快看,那,那是什么?天上,天上有东西飞过来了……”
正在女人拼尽全力,咬牙撑着,继续期待今天终点的时候,前面有人忽然惊呼起来。
旋即许多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东面的天空。
女人和小妹也下意识跟着看过去,登时便都有些控制不住的张大了嘴巴。
很快,死沉的人群都开始出现了骚动,又恢复了不少生气。
只见,天空中居然有一个巨大的五彩斑斓的气球,徐徐飞过来,尤其是……气球下的小篮子里,竟然还有人。
他们看着底下蝼蚁般的人潮,明显在说着什么,都很激动,可惜,隔得太远了,根本就听不到。
“敌袭——”
“敌袭——”
“模范军的狗杂种又来了!”
人群躁动的同时,周围诸多看守这些人群的真满洲和各式奴才们更激动,一个个如临大敌,却是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玩。
此时模范军的热气球已经完全被妖魔化了,尤其是那天从海城逃生出来的人,一个个又有夸大其词,搞的这完全成了徐长青的妖术。
然而,正当这群人犹如野狗打洞一般,迟迟找不到头绪的时候,又有数架色彩斑斓的热气球,继续朝着这边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