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候旬亲手点上了一支檀香，随着檀香袅袅的香气升腾，候旬的心境也逐渐平复下来。
他是真没想到，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居然会有这么刚的一手。
当然，在候旬的角度看，侯方域依然单纯幼稚的像是个雏儿，拙劣的有些不堪入目。
真正打动他的，是侯方域关于‘南京失守后’的论述！
若是放在寻常，这绝对是个禁忌中的禁忌话题，侯方域寻常要敢这么放肆，他早就亲手打断他的狗腿、宁可不要这个儿子了，可此时形势变换，也由不得他不多想一步。
侯方域此时虽是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却也成功利用这波风潮，站在了风口浪尖，不仅赚下了不弱的声名，更是隐隐得到了诸多南方勋贵的支撑。
如果是候旬本人，他绝对不会这么贸然，因为他身后没有支撑，但要走错半步，这种风口浪尖，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侯方域背后却是有他这老江湖在！
只要事情操作的好，不仅侯方域能够借此趁势而起，登堂入室，他们侯家也将真正的再往前迈一步，更上一层楼。
尤其这是个‘两边通杀’的局，哪怕之后南京真的出现意外，他们侯家也能立于不败之地。
说实话，如果但凡有选择，他候旬身为圣人门生，高居庙堂之巅，肯定是不会选择以身事奴的。
可也正是因为此，谁又会赤膊上阵，到最后还要不体面的沦为尘埃？
只要事情顺利，就算徐长青又能如何？
难不成，他还要冒这天下之大不韪，当众斩杀他们父子这朝廷重臣？
恐怕，那时就算他们父子天天怼着徐长青骂，徐长青也要把他们父子当祖宗供着。
想着，候旬都有些忍不住的激动，老拳紧握，老脸一片涨红，筹谋着该怎么跟侯方域好好细聊一下，避开其中漩涡，把握其中红利。
……
候旬思虑的工夫，侯方域已经出门去，在大中桥附近找了个酒馆，一边喝点酒解闷，一边也是随时探听最新的消息。
究竟是豪门公子，侯方域可不傻。
此次‘被人当枪使’，绝大多数原因虽都是因为对徐长青的怒火、妒火，恨不得将徐长青大卸八块，就是见不得徐长青好，但在更深层次上，候旬能想到的东西，他也能想到个三五分。
跟他老子候旬一样，他侯方域也不是真的要投鞑子，年轻人又是读书人，究竟还是要点脸的，他也是想利用这个机会，真正的登堂入室。
上次的小规模科举他虽是因为种种原因没有搞好，可他侯方域想入仕，俨然不用跟一帮穷.屌.丝一样。
他老子候旬现在是当朝阁老、礼部尚书，单凭荫封他就能有个好位置、堂而皇之的入仕了。
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没有达到那个最好的契机，入仕不能最大化他的利益。
而此时，最好的契机已经出现了。
“哎，海城侯爷太贸然了啊，这不是为了他的一己私利，陷天下苍生的安危与不顾吗？鞑子若是真来了南京城下，又当如何是好哇？”
“谁不说呢。海城侯爷倒是英雄了，可，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就苦大了哇。现在海城也被鞑子主力围着，海城候爷已经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了，想救援南京恐怕都不能哇。”
“哎，说这有啥用，今朝有酒今朝醉吧。来来来，喝酒喝酒……”
思虑间，旁边几个酒客的议论让侯方域嘴角边下示意便是弯弯翘起来。
他早上过来的时候，人们还有些不敢对徐长青品头论足，但此时，风向基本上已经确定了，徐长青这次已然是被屎盆子淋了头——想躲也躲不开了。
“哟，候公子，您今儿怎的有闲，独自在这喝酒？”
这时，不远处忽然走过来一个油光满面的胖子，提着酒壶弥勒佛般笑嘻嘻走上来，一双小眼睛极为有神，一看便是活泛人。
侯方域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便释然开来，皮笑肉不笑的道：“单爷，您今儿也挺闲呢，一起喝一杯？”
胖子单爷早就等侯方域这句话了，笑眯眯坐下来，给侯方域满了一杯酒：“能跟候公子喝一杯，真是小的的荣幸。”
说着，又叫小二点了几个好菜。
两人推杯换盏，喝了半个多小时，看似云里雾里，实则却是初步达成了一些一致，胖子单爷也不墨迹，笑眯眯的果断离去。
看着胖子单爷的背影，侯方域不由冷笑着低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想把本公子当枪使，哪有那么容易！”
这单爷，正是魏国公府的门人，而且还是魏国公徐弘基的心腹，掌管着南京、扬州、淮扬一带的盐业买卖。
不过随之侯方域的心情又美滋滋起来。
魏国公府已经开始下血本了，不出意外，等明后天单胖子再找他，徐弘基就应该明确表态了。
若是再有着徐弘基的支持，他就算捞个礼部的实职员外郎都不是问题，金光大道就在眼前呐！
然而好心情没持续片刻，这时，又有一个不速之客，笑眯眯的坐在了侯方域身边。
侯方域眉头一皱，刚要说话，身形却是陡然一紧，瞳孔中满是止不住的惊悚。
他的后腰，竟然在不动声色间，被这人用一柄利刃狠狠抵住。
侯方域绝不会怀疑，他此时稍有乱动，这柄不知名的利刃，顷刻间便能要了他的小命儿。
“你，你想干什么？”
片刻，侯方域这才回过神来，艰难的低低出声。
“呵呵，候公子，您放心，小的对您绝没有恶意，只是，小的的主人，想请候公子去包厢里喝一杯。不知候公子能不能给这个面子？”
说话之人相貌极为普通，属于那种丢到人群中绝对找不到的存在，此时，他的笑意也是极为温润，就是一个不起眼的随扈。
但在这温润之下，侯方域却是清晰的感受到了其中的冰寒！
这绝对是个狠角色！
侯方域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刚想拒绝，这随扈却又笑道：“候公子，先不要着急做决定嘛，喝杯酒，考虑考虑再回答不迟。”
说话间，他竟往侯方域的衣袖里塞了一堆东西。
侯方域瞳孔再次一缩！
这是一大叠银票，看其规模，恐怕不下五千两之巨，这……
随扈也不着急，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侯方域。
片刻后，侯方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点了点头。
很快，他便跟随扈一起到了不远处的包厢里，又令小二把酒菜端到了包厢里。
……
侯方域跟包厢里的人聊的时间并不长，短短十几分钟而已，随扈和他的主人便是迅速离开。
独自留在包厢里的侯方域，此时却是汗如雨下。
天可怜见。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狠狠怼徐长青一把，好好恶心徐长青一下，顺便自己上位，搞些好处，却不曾想……竟然把那些恶鬼般的正主儿给招来了……
他们明显早就盯上他了，几如把他的祖宗十八代都翻遍了，这下好了，不上他们的贼船也得上了……
正应了那句老话：“夜路走多了，总是要碰到鬼的……”
刚想好好喘口气，这时却又有侯家的家奴过来找他，他老子候旬要见他。
直到下了楼，侯方域这才稍稍回神，可已经至此，他还能怎么办呢？死马当活马医吧。
……
“母后，形势有些变幻莫测呐。现在，城中形势对海城侯爷极为不利，这明显不正常。恐，是有心人在推波助澜，刻意破坏朝廷与海城侯爷之间的默契啊……”
坤宁宫。
朱慈烺正在跟周皇后说话，胖乎乎的憨厚圆脸上满是愁云。
相对于此时诸多有心人都在搅屎棍般推波助澜，朱慈烺的脑子还是很清醒的。
他同样不喜欢徐长青，乃至即将成为他贵妃的袁才人都是与徐长青有苟且，这绝对是他的奇耻大辱，但一路颠沛流离的磨难，他早就学会了隐忍，更是在这不断成长间，学会了顾全大局。
周皇后的脸色也不太好看。
因为刚生完孩子不久，消耗了她不少元气，本来精心装扮的面容此时略显苍老，身材也胖了不少，还在恢复中。
“皇爷，你，怎么想？”
老话说‘一孕傻三年’，但周皇后这边明显有些例外，强大的生存危机，让的她根本就没有犯傻的时间，必须始终保持高度警惕。
“这股歪风邪气必须要杀一杀，若是再这般继续下去，假的恐怕也成真的了！”
朱慈烺的脸色郑重起来，内敛的杀意外现，不过很快又收住了。
没办法。
处在他此时的境地，哪怕是面对他的亲生母亲，很多东西也不能表露太多，必须要藏着掖着。
他此时早已经明白一个至理，‘只有会演戏，才能活着，逐渐能好好活着，乃至达成想要的一切。’
“哎。”
说着，朱慈烺气势尽数消弭，长叹息一声道：“母后，这话儿臣本不当说，可，现在也无法不说了。郑公公此人……忠心倒是忠心了，能力却是不足哇……”
周皇后眉头微蹙，不过片刻便释然开来。
她当然明白朱慈烺的意思，此时城中局势不受控制，锦衣卫俨然要负很大的责任，他们的掌控太不力了。
而郑公公，包括锦衣卫，又是她的人。
“皇儿可有什么好办法？”
周皇后语气稍稍松动，不仅态度柔和了，对朱慈烺的称呼也换了。
朱慈烺心中一阵激动，他已经取得了一些他母后的信任，不过还是不敢表露太多，恭敬道：“母后，儿臣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不过内阁今天也算有了方略，还是先稳固局势吧……”
朱慈烺仔细的把内阁的方略对周皇后叙述一遍，看周皇后听明白、点头了，这才又道：“母后，朝廷这边只是一路，咱们还是要多做一手准备。儿臣的意思是，咱们还是要利用起锦衣卫来。争取能搜寻到城中流言的源泉。若是无碍更好，可若是有碍，咱们必须要多做一手准备那！”
“这个……”
周皇后抿着红唇陷入了思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