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放在一年多之前,郑森也不敢在这种场合挑事,那时,他在骨子里跟这位三宫公子其实也差不多。
自以为熟读百家,胸有万千沟壑,天下任我纵横捭阖,且必将无往而不利!
但这一年多来,跟随船队辗转岛国、高丽、澳门、包括马尼拉、星洲等数地,郑森也终于明白了‘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道理。
这世界上,耍嘴皮子是最没用的,你得去做,脚踏实地的去做,才会改变,才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咋了,谁拍的桌子?”
“不知道啊,这是出啥事了……”
郑森刚才拍桌子的声音还是很响的,瞬时便让的有些凌乱的酒楼内一下子安静了不少,众人都有些谨慎的四处观望,查找刚才拍桌子的声音来源,不敢再乱说话。
这就是耍嘴皮子的尴尬。
动嘴的时候的一个个溜的一匹,但是,一旦有事情,第一反应便是缩着,苟起来,看是不是自己。
三宫公子也被吓了一跳,忙也四处查看,正看到,郑森阴着个黑脸,极为不爽的朝他而来。
郑森究竟是南方血统,虽自幼吃喝不愁,而且是锦衣玉食,发育的不错,但着实不是太高,哪怕经历了这一年多的磨砺,身材也还是略显单薄。
不过就算他身材还有些单薄,这一年多磨砺也让他的气质发生了质的改变,特别是,他已经亲手杀过人,见过血!
“这,这位兄台,你,你想干什么?”
三宫公子片刻后终于确定,这个黑汉,不是朝着别人而来,正是朝着他过来。
本能之下,三宫公子下意识便退后了半步,紧张的看向郑森,强撑着平稳大声喝问。
“干什么?”
“呵呵!”
郑森不由冷笑:“我想干点什么,你难道不清楚吗?!”
看着郑森满脸虐气的模样,特别是郑森腰间还挂着把腰刀,酒楼内不由一阵纷杂。
锦衣卫晚上虽是不会乱来,却是有着不少番子萦绕,众人还以为郑森是锦衣卫的番子。
三宫公子腿都软了,忙是看向周围几人,希望这几个刚才还在跟他高谈阔论的同僚,能站出来,与他一起面对这种危局。
可惜。
周围几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像是得道的高僧,根本就没人理会他的求救。
“……”
几乎是转瞬之间,三宫公子脸上、身上,冷汗已经止不住翻涌出来,不过看着郑森没有立刻动手的意思,他又有了些底气,强撑着道:“这位爷,我是我大明的堂堂举子,难道,连说话都不成了吗?你们锦衣卫的人,抓不到真凶,难道,就要拿我们这些书生出气吗?”
不得不说,三宫公子还是有些机灵的,三言两语间便是将大伙都捎带上,直接裹挟起了整个读书人大军。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躁动,看向郑森的目光也开始不善。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与风雪!
这个道理,读书人自然是懂的。
三宫公子很成功的激起了此时本就对立很严重的情绪。
然此时形势究竟未明,一众人就算不爽却也绝不会贸然出头,都在继续观望。
“呵。”
郑森冷笑,自然识破了三宫公子的意图,却没有着急拆穿,冷声道:“我大明向来不以言获罪,说话当然是让说的。不过,你刚才一再污蔑海城侯爷,挑拨是非,是为何意?难道,说话就是你这样说的吗?!你还嫌时局不够乱吗?!”
郑森到底还是嫩了点,他此时不过才刚刚二十出头,还远不是后来能征善战的国姓爷,他骨子里也不想直接拿下这三宫公子,还是读书人的套路,想用言语辩驳,压制下这三宫公子。
见郑森没有直接动手的意思,三宫公子不由又镇定了些,冷笑道:“这位爷,我何尝污蔑过海城侯爷?我刚才,不过只是阐述事实!难道,我有说错一句吗?若不是咱们这位海城侯爷穷兵黩武,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起事端,与东奴为乱,东奴怎会如此穷凶极恶,直接杀入我大明腹地,搞的硝烟四起,民不聊生?!”
说着,他又找回到了一些风采,不惧生死的傲然道:“这位爷,若我所说有半句虚言,不用你动手,我杨锐杨三宫,现在便以死谢天下,自绝与诸位之前!可若我说的尽是实言!那,这位爷,你就得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了!你对得起我大明的俸禄,对得起天子的信任吗?!”
“说的好!”
“杨公子大才,小弟佩服!”
杨锐刚刚说完,不远处的郑茶姑便是捏着鼻子拍手叫好,高呼出声。
刚才看到她大兄一过去,杨锐便被吓的鹌鹑般,她还担心的要死,没想到,片刻间杨锐便调整过来,也迅速给了她众多的信心。
众人闻言也都是点头,许多人都在寻找叫好的来源,毕竟此时叫好已经是相当胆量。
但这时,郑茶姑早已经缩起来,乖巧可人的小厮模样,旁人根本看不出,刚才是她捏着鼻子给杨锐捧场。
不过,不管是杨锐、郑森、还是郑茶姑众人,都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两个不起眼书生装扮的男人,早已经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若是骆修身在此,怕是一眼就能认出来,最里面那个不声不响、路人甲般的男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强爷。
事实上,强爷等人一直未曾离开南京,也一直对南京的状况洞若观火,了如指掌。
但是,却一直没有着急有动作!
“呵。”
“呵呵呵呵。”
郑森看到杨锐一脸傲娇的模样不由大声冷笑:“你这嘴皮子倒是真利索啊。你口口声声说,海城侯爷如何如何,那我来问你!若不是海城侯爷力挽狂澜,便是天子,能顺利来南京吗?若不是海城侯爷孤身救主,山东、两淮、湖广等等我大明四地,能有以前的安生吗?若是没有海城侯爷,你真以为,鞑子就会到江南来,可以任由你在江南满嘴信口开河了吗?!”
“说!”
“你究竟是何居心,要借着海城侯爷的声名,祸乱人心,火上浇油?!”
虽是没动武,但郑森此时也被杨锐激的气势暴涨,恍如天地间只剩他一人,居高临下的俯瞰着杨锐。
便是酒楼内众人的气势都被他压制下来。
“呵呵。”
杨锐脸色微变,却并未有太多慌乱,反而是上前来几步,浑然不惧的看着郑森。
说到底,吵架可是文人的必修课,杨锐平日里在这方面没少练。
他轻蔑的扫视郑森,冷笑道:“这位爷,你这样为海城侯爷洗地,是何居心?东奴不过一群蛮夷,得到京师,他们已经美哉美哉。君不闻,东奴占据京师后,四处跑马圈地,乐不思蜀,又哪有什么余力来攻伐我大明?
若不是海城侯爷穷兵黩武,不出十年,东奴必定腐朽,内部先出现祸乱!到那时,根本不需我大明发一兵一卒,东奴局势必定崩盘!你现在居然给海城候洗地,是何居心?!”
杨锐此言一出,酒楼内顿时一片更大的噪杂,许多人都是忍不住的点头。
这话虽是有点‘歪理邪说’,但在此时还是很有市场的。
说起来,这天下间,几千年来,什么日不落,什么法兰西,真跟汉人比起来都是弟弟。
更别说什么葡萄牙、西班牙、荷兰了。
这帮人连弟弟都算不上。
不管是当年强大如匈奴、鲜卑,亦或是后来的契丹、党项,包括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只要给汉人一些时间,都能给他们同化了!
特别是在南京。
大清国的兵锋,究竟没有对南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些一直‘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读书人,尤其是家境好的读书人,那种腐臭的傲慢,从没有任何改变。
杨锐其实倒也不是坏。
站在他的立场上,他绝对是不怕死的先驱,是正义的代表,是民族的斗士。
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出出名,走个捷径,趁着年轻奔个好前程,又哪里知道那么多具体的东西?
更不消说是远见了。
这也是此时南京、包括整个江南的舆论最难掌控的核心!
非蠢既坏!
有些人是坏,飘飘然便带节奏,但更多的人却是蠢!
蠢的无知,蠢的傻.逼,蠢的无可救药,却是浑然不自知,还以为自己很牛匹,便是圣人在世,也要给他们点赞,称赞他们的‘傲骨’。
“呵呵。”
“呵呵呵呵。”
郑森也笑了,却是被气的哆嗦。
这人,怎么就能傻到这个程度啊,他就不会出去看看这天下吗?本是井底之蛙,偏偏却要装大尾巴狼!
何其荒谬?
更何其悲惨?
与这样的人辩论,真的,这只能徒自拉低了他郑森的档次,让他郑森被别人笑话!
这边,郑茶姑也陷入了思虑。
相对于杨锐的井底之蛙,郑茶姑虽是一直被养在安平的深宅大院里,但她接触到的人,又岂是杨锐这小商贾的儿子可比?
她的老师,有荷兰人,有西班牙人,有岛国人,更有南方的开化汉人精英!
他们所带给郑茶姑的东西,包罗万象,基本上已经能涵盖此时世界的大部分区域。
与杨锐相比,郑茶姑就像是没有网络时代的大城市的白富美,杨锐只是穷乡僻壤的穷.屌.丝!
她之所以一直不喜欢徐长青,核心原因主要是她爹郑一官想把她嫁给徐长青,还是做小……
这让一直很渴望‘罗曼蒂克’的自由的她,产生了很强的逆反心理。
但此时仔细琢磨杨锐的理论,她并不用太费力气,便是能察觉到其中的不对劲。
那些白人是怎么统治南洋土人和汉人的,说是血泪史都不为过啊。
难道,如狼似虎的大清国,会比那些白人善良?
正思虑间,郑森这边也调整好了情绪,正准备怼着杨锐便将他喷个狗血淋头。
这时,楼下的街道上忽然一阵噪杂:“捷报,捷报,曲阜捷报!海城侯爷刚刚在曲阜城外的九仙山大破鞑子主力,斩首近万级,夺回两淮百姓近八十万,鞑子已经如丧家之犬般逃走,我大明的危机化解了……”
“什么?”
“这……”
众人都是懵圈了,便是郑森也傻了眼,鲁南这场旷世大战,这么快就出结果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