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扬州城北郊,一座毗邻大运河畔、却是处在层峦叠伏的葱翠包裹中、恍如人间仙境般的奢华园林里,一场简直有点‘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奢华晚宴,恰到好时光。
“娘亲,好好吃啊。真的太好吃了啊。玥儿还从没有吃过这么多好吃的好东西呢,唔唔……”
一座占地至少得有个十几亩、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的人工湖畔,数个花厅就像是延绵在天水间的仙宫,哪怕此时已经入冬,这里却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到处都可见各色鲜艳葱翠的鲜花,而随处可见的大片玻璃装置与名贵的大理石,更将这里的档次又提到了一个新高度。
一间自助式的小花厅内,玥儿一身小书童打扮,早已经吃的小肚子鼓鼓的,满嘴流油,却是依然忍不住品尝其中精美的甜点。
旁边,一身书生装扮的孔夕也差不了太多,面上虽是故作矜持,却也是犹如饕餮,这辈子吃饭都没有这顿吃的这么猛。
便是她的身份,也从没有见过如此庞大、奢华到简直让人无法想象的庞大盛宴。
好在孔夕还有一丝清明,知道吃多了会出事情,低低道:“臭丫头,不要再吃了,小心会撑着。你若吃撑了难受,等下徐叔叔过来找你,可是要丢人的哟。”
“呀。”
玥儿一下子回过神来,忙是恋恋不舍的放下了手中的糕点,嗔道:“娘亲,那怎么办呀,我现在就有些吃撑了呢,呜呜,要在叔叔面前丢脸了……”
孔夕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溺爱的点了玥儿的额头一下,“那就不要再吃了,娘亲把这些糕点给你收起来,咱们去那边的花园里走走,消消食。”
母女俩收拾完,刚刚走到花厅门口,这几天一直在她们母女身边值守,负责她们安全的张太平忙快步迎上来:“公子。”
孔夕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她的徐郎的心腹,对张太平也很恭敬,施施然一礼道:“张爷,奴和玥儿想去花园走走,不会犯忌讳吧。”
张太平忙恭敬道:“公子,这几个花园都没问题,但是最好不要到主厅那边,我家爷现在正在主厅那边值守,有很多大人物……”
刚开始,接过照应孔夕母女这个任务,张太平心里还是有些想法的,毕竟,这着实有诸多不便。
但仔细思量后,他一下子就通透起来!
这恐怕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啊,他张太平能有这样的机遇,绝对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多谢张爷……”
孔夕心里有了数,忙谢过张太平,带着玥儿走进了仙境般的花园里。
玥儿稍稍适应,便迅速欢快了起来,恍如变成了这花园中的一只漂亮的小蝴蝶,翩翩起舞。
而随着孔夕也开始见识到这花园里的诸多景致,更是止不住的连连咋舌。
这情这景。
她们衍圣公府与之相比,都像是乡下的破落户。
人说扬州富甲天下,她以前还一直以为多有夸大,此时才是明白,她还是太天真了啊。
以她的境界,根本就理解不了有钱的含义,以前她的身份,根本就够不到这种地方……
这时,走到一个回廊边上,正看到两个跟她差不多打扮的公子哥正在小声说着什么。
听了片刻,孔夕陡然一个机灵,他们竟然在说这园子的事情。
孔夕忙拉住了玥儿的小手,不让她再乱跑,故作无谓的逛着花园,却是在一旁偷偷听起来。
“钱兄,这他娘的,本以为咱们兄弟在鲁南已经算是号人物,可,来到这园子才知道,咱们他娘的就像是叫花子!两淮盐业,果然是名不虚传那!”
“元兄,你小声点,被人听到就不好了。这事儿,想想也是正常。那些山西老西儿,从靖难后就开始从事盐业买卖,那汪家更是首屈一指的豪族,有这样的底蕴不奇怪。或许,他们还有更好的东西,只是不想让咱们看到而已。”
“我……钱兄,你啥意思?难道说,这园子还不是最好的,他们还有更好的?”
“呵呵,元兄,你别激动。江南人杰地灵,远非你我能想象。有更好的绝不足为奇。扬州大着呢,咱们这才到哪儿?”
“我真……”
元兄狠狠的低啐几句,旋即眼睛里却止不住的放光,低低道:“钱兄,咱们真得好好感谢海城侯爷啊。若不是有海城侯爷他老人家在,咱们怎的有入主两淮盐业的资历啊……”
“那是。海城侯爷此人,绝对是人中龙凤的佼佼者……”
这两人明显都是‘二代哥’,说话还是比较轻佻的,也远不够透彻,不过,对孔夕而言,已经足够震惊了。
她是真的想象不到,比这园子还好,那是什么?真正的仙境吗?
玥儿虽是年纪小,却也是不断的眨动着星辰般的大眼睛,若有所思。
今天这半天的经历,简直让她终生难忘!
本以为,小房间的三尺小天地,就是这个世界了,谁曾想,真正走出来,她才明白,这世界,太宽广了,简直浩瀚如海。
无怪乎先贤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看到两人已经朝这边看过来,对她们母女起了疑心,孔夕也不敢再在这边多呆,忙是牵着玥儿的小手,悄悄离开,去湖边转转。
踩着脚下布局极为舒适的鹅卵石,玥儿小声问道:“娘亲,今晚,咱们住在哪儿?能住在这园子里吗?”
“这……”
孔夕也有些吃不定主意,不知道徐长青怎么安排她们,忙告诫玥儿道:“臭丫头,得陇你还望蜀了。忘了叔叔怎么告知你的吗?咱们等下还是回军营吧。那里住着才踏实。”
“哦。好吧。”
玥儿有些恋恋不舍,但从小到大的苦难已经让她明白了取舍,乖巧的点了点头,很快便又变的欢快起来。
……
就在玥儿母女舒适又惬意的游园的时候,主厅里,酒宴也进行到了高潮。
以史可法、马士英、钱谦益三大阁老为首,如潮如海的大拍徐长青的马屁,辞藻灿烂如星河。
特别是钱谦益这老家伙,根本就不知道脸皮为何物,直将徐长青夸的天花乱坠,已经直比先祖徐达。
搞的徐长青的脸皮都有些发热,止不住的害臊了,但心里却是说不出的受用。
人嘛,耳根子都是顺的,便是徐长青也不能免俗。
一顿酒宴,几乎是尽善尽美,酒宴后,三大阁老倒也没有再怼着徐长青不放,而是都很放心的回去休息。
到了这个境界,很多东西,已经不用说的太直白,徐长青今晚接受他们的安排,下榻到这个奢华的庄园,便已经表明了态度,更是预示着诸多东西。
此时徐长青旅途劳顿,若是他们还不知死活的硬往上怼,非要跟徐长青聊政务,那就是不识抬举了。
不过,史可法等人可以潇洒离去,可~~,以这园子的主人汪富春为首,连同着百多号的两淮盐商、江南士绅,却是如坐针毡!
徐长青这次过来,说是直接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都不为过了。
他们本就在此次清军犯境中损失惨重,若再这么搞法,那真是要了他们的血命,活都活不了了哇。
“汪会长,这,这可怎生是好啊。侯爷到现在对咱们都没有表态,这不是要了人老命嘛。汪会长,您得说句话呀……”
率先说话的是个白净胖子,一身富态,让人几乎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不过此时焦急之下,额头上的皱纹和眼角边的鱼尾纹都深了不少,也隐隐暴露了他的真实年龄,恐怕得五十好几了。
这人姓钱,是安徽人,同时兼任苏州洞庭商会的会长,他的产业虽多在苏州,家族却是以传统盐业发家,根深蒂固,此次受到的冲击也不小,正压力山大。
“汪会长,现在咱们这么急,的确有贸然。可,这东西,时不我待啊。咱们还是得想办法见侯爷一面那。”
另一人紧接着跟上。
这人脸略黑,身子也更精壮些,一看便是北人,正是山西王家之人。
不过他虽是跟汪富春是同乡,姓氏似乎几百年前也很亲近,却并不是一个路数,比汪家在扬州的底子还要更深,是扬州商会的副会长。
随着这两人发了话,其他人也纷纷跟上来,不是这会长就是那会长,都是在江南跺跺脚都要抖一抖的大人物。
俗话说:“窥一斑,可见全豹。”
此时扬州盐商们的姿态,某种程度上,正如朝堂上的一些分布。
他们都是以同乡同族的地域性来抱团,都是庞大的利益共同体!
主要以山西人,安徽人,少部分中原人,以及江南本土势力为主。
每个集团的背后,都有着让人瞠目结舌的恐怖关系网!
更直白点说——
国朝从靖难之后,迁都北京,稳定下来,但凡是两淮、江浙、包括福建、湖广、广东等诸地的进士、举人,就没有跟他们没有关系的!
说一网打尽或许过了,但却绝大差不离!
就算是不跟他们一伙的文人,也绝对能和他们说上话,对他们有同情之心!
这些年来,盐商们对进京举子的资助,那绝对是吓死人的天文数字。
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
只要是有进京举子从扬州、包括周边地区路过,盐商们都会奉上丰厚的红包,好好款待,联络感情,乃至不乏把女儿都送上门的。
他们,既是天下!
然而!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
这几年时间,大明江河日下,文人逐渐颠沛流离,武人开始登上了历史舞台。
这种变换,节奏着实太快了。
快的许多人根本都回不过神来,已经是换了天地。
这些年来,他们不是没有资助的武人,却多以当地驻军为主,真正发生大变故,这些本土兵丁,俨然就不够看了。
就在这种看似不经意中,他们所有人的命运,已经是掌握在了他个年轻的霸主般枭雄手里!
汪富春是何等玲珑之人?
根本不想今天便去求见徐长青,破坏徐长青的心情。
可此时,事情已经由不得他了,只能咬牙道:“诸位,诸位且安心,某现在便是去见海城侯爷!”
“汪会长高义……”
“汪会长,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