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二月中旬,天气逐渐回暖。
中原,洛阳城外的旷野中,到处都是耕犁、整理土地的身影。
仔细看,许多人都是一大家子齐上阵,莫说是青壮年的劳力了,便是许多老人和孩童都是很积极的做着力所能及的活。
许多人已经累的满头大汗,却浑不在意,仿若有着使不完的力气,田间地头时而便传来舒畅的欢声笑语。
上午温暖的阳光柔柔映衬,野草也从土地中露出了头,让的这片天地都充满旺盛生机。
旷野间的官道上,数百精骑正簇拥着一员一身黑袍、中间又带有不少翠绿描边的大将,正徐徐在周边视察,诸多绿儿吧唧的旌旗随风招展。
正是大清国新任正绿旗旗主孔有德一行。
“帅爷,形势喜人那。这不过十数天工夫,仅是咱们本部的家眷便整理出来七八万亩的良田,若是按照这个速度,后续的奴才们再跟上,到开春耕种前,咱们就算整出四五十万亩,乃至是更多都不足为奇啊。”
孔有德身边,一个身材略有削瘦、胡须修剪的一丝不苟的副将,正讨着巧卖乖。
“竟有这么多?这,若是这么算,稳个两三年,咱们岂不是要发财了?”
“哈哈,帅爷,这真是苍天庇佑啊,咱们兄弟拼死拼活这么多年,终于是看到些好日子了哇……”
“帅爷,这是好事又有点不是好事儿,听说,现在新安那边的中田都开始涨价了,上好良田都他娘的快涨一倍了……”
一众将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虽是依然避免不了有些小情绪,但绝大多数情绪都是正向的。
孔有德看着这充满生机的一幕幕,心情也是极好,怼着那有点愤懑的将官笑骂道:“国安,你狗日的是不是又去赌了?老子跟你讲多少回了,有点银子,省着点用,得真正用钱的时候才不会抓瞎。现在怎么着?该拿钱买地的时候拿不出来了吧?”
这叫国安、满脸虬髯的壮硕汉子,正是孔有德的心腹爱将线国安。
听到自家大帅说到他脸上了,线国安略有不好意思,却还是有点不爽的道:“帅爷,您说,这些地,早已经都是无主之地,这娘的十几里百多里都见不到一个人影儿,朝廷这是收的咱哪门子地钱?就算要收,也得先给咱们封赏些,封赏外的再收那。”
众人顿时一愣。
别说,照线国安这么说,倒还真有点道理……
孔有德眉头微皱,对刚才说话的副将董英使了个眼色。
董英是孔有德核心心腹,手足一般的人物,早在当年在铁岭挖矿时就已经跟随孔有德,此时更是孔有德大管家一般的角色,自是明白孔有德的意思。
笑着啐道:“老线,照你这么说,咋不把地都送给你?朝廷派人给咱们造册,丈量,给你弄好地契,不需要花银子啊。这他娘的一亩上好良田都不到一两银子,你还这么多鸟事,是不是兜里一文子鸟毛都没了?”
“谁说的,我,老线还有几百两银子的私房钱好吗?”
线国安被董英抓住了痛脚,顿时闹了个大红脸,却是依然不服输,梗着脖子辩驳。
孔有德这时也放松下来,抄起马鞭没好气的轻轻在线国安身上抽了一下:“老子就知道,你狗日的是一文子鸟毛都存不住,这样,等回城你先去总账上支一千两,先买些良田再说。等以后什么时候有了再还给老子。”
“额?”
线国安闻言顿时大喜。
忙哧溜娴熟的跳下马来,跪在地上重重对孔有德磕头,“谢帅爷,谢帅爷……”
孔有德随即也翻身下马来,没好气的踢了他一脚,啐道:“国安,你这厮再不给老子长点心,以后,发饷你别想再见到了,本帅直接发给你婆娘。”
“额,别啊。帅爷,千万别啊,那,那还不如杀了我老线啊……”
线国安赶忙求饶。
众人顿时一阵哄笑。
孔有德贴着刚整理出来的田埂走了数步,回身笑道:“老董,得先,蛟麟,你们几个也别跟本帅客套,若是买地银子不够了,直管跟总账说声,我就四贞一个闺女,且已经出嫁了,也不用买太多,但你们,跟我孔某人刀里来火里去了快半辈子,也该过几天好日子了。”
“帅爷……”
一众将官顿时感动的不行,纷纷跪地感谢,许多人都要落泪。
孔有德眼眶也微微湿润,笑骂道:“都他娘的这鸟模样干甚?要是你们一个个会过点日子,还要老子操这心?起来吧,赶紧起来,老子看到你们这鸟样就烦。”
“嘿嘿,谢帅爷。”
这么一闹腾,众人间的气氛越发轻松,但凝聚力却也是更强。
所以说,但凡成功之人,必有可取之处。
孔有德这辈子已经是传奇,他能活着走到现在,并且,更根深蒂固的吴三桂都隐隐不是他的对手,不是没有来由的。
他的人格魅力,包括对部下的掌控力,吴三桂恐怕也未必能比,更别提是其他人了。
一直视察到临近黄昏,今天足跑了上百里地,先把洛阳城周边的好地给他的核心骨架们瓜分完毕,大框架先理出来,一行人这才回城。
只不过,纵然已经成为洛阳城的主人,占据了仅次于福王府的一座超级大府邸,孔有德一回来,却只觉空空荡荡。
没办法。
大清国在此已经有了明文规定,不管你是文臣还是武将,出外任职,家眷都要留守京师。
这也导致宅子越大、越豪华,孔有德心中的孤单感便是越甚。
宅子里倒是有几个侍妾过来陪他,可她们,不过区区玩物尔,陪他说话都勉强,更别说是倾吐心事了。
刚准备叫厨房整几个好菜,他好好喝几杯休整一下,调解下状态,有心腹奴才快步跟过来,低低道:“爷,格格来信了。”
“嗯?快拿过来!”
一听到宝贝闺女来信了,孔有德几如是瞬时满血复活,负面状态全都消散不见。
心腹奴才忙将信件小心递到了孔有德手里,孔有德当即便是安排好值守,大步进了他的内书房。
内书房里,如同拆开这世间最宝贵的珍宝般,小心拆开信件,看到闺女娟秀的字迹,孔有德只觉人生都不一样了,满满都是美好与希冀。
或许因为是走‘直通密道’过来的信件,又或是女儿的心情很不错,这次的信里,孔有德能清晰的感觉到,宝贝闺女在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信里的内容更是让他一直悬着的心逐渐放下来。
闺女已经跟东莪和好了,而且,徐长青对她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这就意味着,女儿不用再像之前那么受苦了。
孔有德的心情迅速明朗起来。
只要他的宝贝闺女过得好,他就算再苦再累,那也值了。
这封信很长,足有十几页。
孔有德几乎翻过一页便有一页的心情,情不自禁便要笑出声来,他也随着女儿的叙述,了解到了海城的繁华与兴旺,那些好玩的好吃的东西,饶是他已经活了大半辈子,却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到临近最后这几张,孔有德忽然有些舍不得再往下看了,想留起来,等明后天再看,因为他不知道他看完了,今晚还能不能再睡好。
但刚要收起来,最后的转折却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的宝贝闺女,居然……居然在信中描绘起了她与徐长青的房事……
这让孔有德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无比的想看,却又着实不敢看……
万一,看到了他不想看的内容,那……他很怀疑他会不会今晚连夜就赶到海城去,把徐长青大卸八块……
踌躇好一会儿,终究是没有抵住好奇心以及对女儿的担心,还是继续看下去……
不多时,孔有德整个人都不好了,满脸通红,浑身颤抖,破口大骂:“徐长青,你这狗贼,你个杀千刀的贱胚,我,我……”
可他哆哆嗦嗦好一通,却愣是没骂出来……
因为宝贝闺女随后便在信中解释了徐长青这么做的原因,害怕她年纪小,怀孕后生产会有风险……
而且,女儿告诉他,徐长青甚至有点迷恋她,很多时候都一直在强忍着……
孔有德忍不住的高傲起来,冷笑道:“徐长青,也就是你祖坟里冒青烟了,才娶到我的宝贝女儿。我女儿,便是做正宫皇后那都是易如反掌!你……”
但说着,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是闭上了嘴巴。
按照目前的事态看,他女儿,虽不是皇后,可不也是皇妃吗……
继续往下看。
孔有德瞳孔忽然猛的一缩,整个人止不住的激烈颤抖,甚至眼睛都开始变的血红起来,几如不能呼吸!
只见孔四贞在信中道:“父亲,徐郎他说,若,若我头胎能生个男孩,他愿意用一种私密的方式,将他过继给咱们孔家,施以孔姓……”
“……”
孔有德闭上了眼睛,疲惫、沉重的躺在了他的太师椅上,手颤抖的去摸他的烟斗,其实他已经好久都没有抽过烟了。
半晌,颤颤巍巍的点燃了烟袋,烟草的气息在胸腹里不断回旋,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也从未有过的庞大生机,陡然在孔有德心中疯狂的滋生着,壮大着。
纵然他非常非常非常的不喜欢徐长青,却也并不否认——
徐长青绝对是继皇太极、毛文龙、多尔衮等当世英豪之后,最为雄才伟略、旷烁古今的顶尖人杰!
甚至,真要细论起来,前面几位,恐都不是徐长青的对手……
这是当今最顶尖的男人啊……
而他的宝贝女儿,自也是这世间最好最顶尖的女子!
他们生出来的孩子……
孔有德已经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他害怕自己会爆炸……
这个孩子,必将汇聚天地灵秀于一身,生来便带有霹雳与雷云!
那……
他孔家,怎可能会无后?
他孔有德拼尽了大半辈子,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基业,又岂能再没人继承?
他孔有德的一生所学,又岂会再无人教授,白白陨落于此?
“呼,呼……”
孔有德不断剧烈的喘着粗气,强忍着心中激动,决定把信看完。
他此时其实已经捕捉到了一部分徐长青的用意,就算不爽,但这个坑,他愿意跳,乃至是不后悔的跳!
关键就看,徐长青到底是几分诚意了!
等看到最后,徐长青借孔四贞之口对他的警示,孔有德彻底沉静下来,‘吧嗒吧嗒’的用力抽着旱烟袋,将整个人都遮蔽于云山雾绕之中,久久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