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海不过闭关入定了七日,醒转之后就本能地感到一阵心悸。他这个看似慈眉善目的佛门高人其实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角色,前半生曾为炎国勇将,杀人无数,只是为了得罪权贵方才隐姓埋名,最后得遇一位高僧指点后,便开始专心研习典籍经义,硬生生地从一个武人变成了一个有识之士。饶是如此,他却深知乱世之中唯有自保才是正道,因此从未放松过习武练气,因此每月总要至少闭关七日。
相比之前每次醒来时的心神安泰不同,一股深深的血腥和死气让许久没有动过杀念的他心神恍惚。仅仅是犹豫了片刻,他便飞身朝山下掠去,果然,远远地看见赵庄的轮廓时,他的心便沉了下去。原本还算兴旺的村子如今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四处是烈火焚烧的痕迹,地上的骸骨更是触目惊心。慈海自忖见过多少修罗杀场,此时也禁不住怒气勃发,仰天发出一阵悲愤的长啸。村中不少人都和他打过交道,其中练钧如更是不时前往紫云寺请教经义,慈海甚至曾有收一个弟子的想法,只是一直在等待时机,想不到七日之隔便是天人永诀。
他默默地伫立在村子边缘,许久才开始动手收敛尸骨,口中佛号不止。足足大半日的功夫,他才将这些村民唯一的留存埋入了深坑,并堆起了一处高冢。冢前的木碑上,只是书写了“慈海敬立”四个字。尽管已经丢弃了许多世人的感情,但慈海仍旧自责不已,在高冢前默念了三日的心经后便飘然而去。他必须要弄清楚,一个世外小村突然遭此大劫究竟是所为何事,一向被压抑在心底的杀念,已经无可抑制地爆发了出来。
中州华都内,可以称作宫城的共有两处,一处是天子华王所居的王宫,另一处便是使尊的居所——由钦尊殿为主体的御城。两座宫城各据南北,遥相呼应,本应是中州的权力集中之地,只是御城中无主已是多年,向来只有几位使令占据,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下来。谁都没有想到,到第四十四世天子华王姜离在位时,使尊殿下竟然会再度降世。
练钧如站在御城内最高的天台之上,神情一片怔忡。到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已经足足一个月了,他从藏书楼中得到的讯息不计其数,却几乎没有任何抗衡四国诸侯的办法。倘若他真的是那劳什子的使尊,兴许还能用那神乎其神的使役之术让王军迎敌,可是,他根本就没有那份能耐。
和中州君臣接触日深,也让他对伍形易生出了一种深深的疑惑。作为八大使令之首,中州除华王姜离之外,实际权势最大的男人,绝对不可能一时性起地强迫他这个冒牌货居于使尊之位。仅从中州群臣忧心忡忡的脸色上,练钧如就能隐约察觉到,中州之外的情势已经到了万分紧急的地步。他正在那里愣愣地出神,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冷淡的话语声。
“当日中州和炎国一战后,天下百姓皆获知使尊大威,对天子敬畏更甚,而诸侯权贵则心生忌惮。每代使尊均应天命而生,背有凤鸟图腾,能役使神鸟。如若图腾无法觉醒,则不过如草芥,一介庸人而已,无法为天子臂膀。每代天子均有使尊辅佐,而其人往往隐于市井乡间。诸侯为削天子权威,往往于新天子继位之后,密遣人搜寻使尊后继,以杀之为后快。自中州第三十九代天子至中州第四十四代天子,使尊始终未曾现世,使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练钧如愕然回头,却见侍女打扮的孔懿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顿时愈发奇怪。尽管伍形易苦心安排了孔懿跟在他的身边,但此女竟是那种冷若冰霜的典型,等闲并无一句话,只有在练钧如吩咐事情时才偶尔会答一个“是”字,几天下来,练钧如几乎要忽视了身旁的这个使令。
“二十年前,四国合力攻打中州,却因为陛下的反间计而乱了阵脚,最终不得不撤兵。眼下就是剧战之后难得的太平,四国为了防范四夷的袭击,都收敛了部下的兵马,并趁此难得的机会休养生息。然而,自月前开始就天现异相,使尊降世的消息再次充斥天下,伍大人和我们再次出动寻找,想不到会发生那种事情……如今,虽然殿下已然屹立于中州庙堂,但列国的一众豪强都是蠢蠢欲动,四国边境业已集结了大军。”孔懿仿佛没有注意到练钧如的眼神,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天台之上,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其余侍从一流都是站得极远,孔懿又是极力收束了声线,因此不虞外人闻听。练钧如虽然早已大致清楚了天下大势,骤听得这些话,还是忍不住脸色大变。“孔懿,你现在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倘若伍形易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四国诸侯的朝觐之日就在七日之后,一个不好就是大军压境,中州如今的兵力抗衡一国兴许还有胜算,但若是四国大军齐至,又该如何打算?”练钧如扫视了远处的一众侍从一眼,这才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孔懿突然沉默了,她虽然跟随伍形易多年,对这个亦兄亦父的男人信任异常,却仍旧不明白伍形易的心意。她见练钧如这些天始终郁郁寡欢,便知道对方在心忧处境,再想起之前在练钧如面前的誓言,她便想提醒一二。毕竟,她的内心中还存着一丁点侥幸,倘若这个少年真的是那具有无上之能的使尊殿下,那中州危局便能够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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