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樊嘉问话的时候,练钧如就知道情形不妙。刚才的交锋他确实听得清楚,尹峰分明就是故意寻衅,然而,此人乃是周国上卿尹南的次子,轻易得罪不起。相形之下,孟明这个人心思比较单纯,若是能下水磨功夫,说不定能够交结一下,不过,周侯刚刚晋封其为上大夫,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笼络的。想到这里,他便彻底犯了难,身在他国不能自主,若是普通的士族尚可用些心计,可是,这两人都是世家子弟,要不偏不倚就实在困难了。
脑中思绪飞快地转动着,练钧如面上却依旧镇定自若,此时此刻,拖延时间反而显得自己过于世故。他装作一副迷惑的神情,对着樊威慊和樊嘉苦笑道:“这位尹兄似乎和孟大人有些误会,所以两人就争吵了几句。大概是孟大人反唇相讥的时候激怒了对方,所以两人就打了起来。说实话,他们俩的手段过快,本君虽然有心阻止,却是无能为力。长新君大人,今夜盛宴本是好事,些许小瑕还是不要追究的好。”话虽如此,他却知晓只有孟明一人正站在自己身后,因此藏在背后的手便微微摇动了几下,显然是示意对方不要太冲动。
这种好似和稀泥的说辞自然无法令人满意,不过,尹峰是知道刚才练钧如所在何处的,深深庆幸对方没有说出实情,否则必定横遭训斥,而孟明也知道这个场合再起冲突殊为不智,再者练钧如的手势也让他醒悟了过来。反复思量再三后,他终于趋前几步,向樊威慊和樊嘉躬身一揖道:“长新君大人,嘉公子,请恕我适才孟浪,若是尹兄真有什么闪失,我可以明日造访尹府赔礼道歉!”这话虽然说得谦卑,但谁都知道,尹家和孟家同辅国政,虽然暗斗不止,明里却绝不容许自家子弟在外招惹是非。而自当年起,上卿尹南就对孟明另眼相看,若是真的上门道歉,怕是遭殃的反而是尹峰。
孟明见地上的尹峰哑口无言,心中畅快不已,语气又格外恭谨了一些。“本来府中还有要事等待处置,我本想先行向长新君大人致歉告辞,谁料遇到这种情形。若是长新君大人和嘉公子允准,我就先回府处置急务了!”
樊威慊虽然心中不喜,却知道对方寻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他和孟明本就不和,下帖邀请无非也是为了礼貌。眼见此时闹出这种令人不快的事情,他也就乐得让一个刺头离开。“孟大人若是有要务,本君就不留你了。嘉儿,你可有什么事情要交待他么?”他瞥了一眼身旁若有所思的樊嘉,颇有些明知故问的味道。
樊嘉早已从练钧如含糊的说辞中听出了端倪,尽管不齿尹峰所为,他却也不想揭破,樊威慊的问话正好给了他机会。“孟大人勤劳国事自然是好,本公子又如何有异议?”他笑吟吟地上前,竟是状极亲密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父侯对孟大人期望极深,还望你不要辜负父侯期望才是。”
孟明听着两人语带双关的说辞,却只是点点头而未曾置词,深深施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长新君宅邸。被尹峰和他这样一闹,好好的盛宴便有几分无味,饶是那些歌姬舞伎的表演再精彩,权贵们的脸上也是无精打采,让身为主人的樊威慊极其恼怒,偏生他还只能打起精神活络气氛,这一夜的欢宴着实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练钧如本就无心在筵席之上,因此,他除了趁机和樊威慊义子洛欣远又扯上了关系之外,便是在一众达官显贵群中搜寻边缘人物。尽管与会的顶级人物居多,但其中必有郁郁不得志的,既然如此,他不下一点功夫就太可惜了,毕竟,他如今有变脸的本事,到时候来一个访贤还是颇为可行的。
自从进了丰都,他那王师无锋的五百精锐便好似成了樊嘉公子府的护卫一般,从未有过动用的机会。如今既然和周侯夫妇又拉近了一点关系,应该抽空让他们再赐一处府邸才是,如此一来,他的行事又少了几分障碍。仅是这些天赴宴时所看所得,他就整理出了一份详尽的名单,其中多半人是出自平民,却又才华横溢的官员,在朝中的地位有限得很。
这一次,他的目光便集中在了上卿尹南身后的一个年轻人身上,此人其貌不扬,身材矮小,偏生又长着一双老鼠眼睛,看上去和大部分周国官员体貌堂堂的模样大相径庭。仅看尹南对其爱理不理的神情,练钧如便知其人官职有限,待到旁敲侧击地从樊嘉处打听之后,他方才感到一阵大愕。他根本想不到,此人便是刚才那个孟明的弟弟,周国另一家豪门孟家的庶子孟准。在这个时代中,嫡庶际野分明,孟明身为家族的嫡子,上可承袭爵位,下可授予官职,而像孟准这样的庶子,成年之后最多分得一点钱财就得扫地出门。
“大哥,既然你说这孟准乃是孟家庶子,为何今日还有资格出席长新君大人的盛宴?”练钧如实在好奇得很,只得询问身旁的樊嘉。
樊嘉既然和练钧如同坐一席,又记着母亲的话笼络这个表弟,因此言辞中并无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之意。“如弟有所不知,此人虽说只是庶子,却也有些才能,前次混在使团中出使商国时,曾经以嘴皮子功夫说得那些商国所谓名士毫无辩驳之力。其时周国正使乃是五叔,所以回来后就授予了他下大夫之职,不过却没有正经的经管之事,只能算是国家养着他而已。怎么,如弟竟然会对此人敢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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