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豆卢贵妃出内另居亲仁坊以来,转眼之间就已十余年了,但当今天子李隆基登基之后,念在当初养育之恩,不仅为其与睿宗王贤妃一样加食实封二百户,而且逢年过节常常有各色金玉锦帛,珍馐美食赏赐,前时她病倒的时候更是恨不得把整个太医署都派过来,各色珍奇药材犹如流水一般送到府中。因而,哪怕这一次豆卢贵妃五十八岁的生辰并非整寿,自早一日开始,便有人开始陆陆续续送生辰贺礼,待到正寿这一天邻近午时,更是宾客纷至沓来。
因名分尴尬,朝中大臣们多半都是令自家晚辈前来贺寿并送贺礼,五姓七望,关中四姓,各家无一代表缺席,再加上王侯勋臣国戚,一时间贵介如云,锦衣如织,出入之间,人人都在议论早几日就传扬出来的消息。
“听说圣人钦定,今夜令演西凉大曲!”
议论之中,有人悄悄说豆卢氏本是鲜卑大姓,这西凉大曲自然也算是应景,但也有人争辩说只因为豆卢贵妃喜好西凉之音,若真的是要鲜卑古乐,怎么也该是其他大曲才是。但也有人对这种无聊的争辩丝毫没有兴趣,这其中,坐席靠后的杜文若便满心都在思量杜士仪。一想到人回了樊川之后没了落脚之处,竟然就那么大喇喇地住在平康坊崔宅,而后在千宝阁又是大扬声名,他就觉得心里如同火烧似的,一时竟没有注意有人在身边落座。
“杜六郎。”
“嗯?”杜文若侧过头,见身边那个俊朗的年轻人似曾相识,不禁微微蹙眉,随即方才嘿然笑道,“没想到今日这盛会,代表关中柳氏前来的,竟然是柳郎君。”
“关中柳氏人才济济,我岂能说是代表?”柳惜明仿佛是谦逊一般自嘲了一句,随即便似笑非笑地说道,“倒是听说今年京兆杜氏方才是人才济济,光是应解试的就有五六人,这岂不是竞争激烈,先要自家人好好争抢一番?”
面对这哪壶不开提哪壶,杜文若登时面色铁青,随即硬梆梆地说道:“不劳柳郎君操心。”
“我一个外人,自然轮不到我操心京兆杜氏的家务事。只是,杜六郎莫非不知道,毕国公窦宅数日前那一场夜宴……”
杜文若早就听说过柳惜明和杜士仪之间有些过节,不等其说完便冷笑道:“我的消息还没那么闭塞。杜十九固然是为窦十郎所引去了毕国公宅,但岐王驾临的那天晚上,他并不曾露过面。不过是会弹几曲琵琶,和窦十郎稍稍谈得来些,仅此而已。”
“可我听说的却不止如此呢。”柳惜明依旧是笑容可掬的那张脸,说着竟更凑近了杜文若几分,声音亦是轻得足以让邻座难以闻知,“那天窦十郎可是还请了太原王十三郎和王十五郎兄弟前去窦宅,这整整十天,杜十九郎和王家兄弟就不曾离开过窦宅半步。而且,岐王驾临窦宅的那天晚上,他是不曾当众露过面,但窦十郎也借故没在人前出现,却以探讨音律为名,请了岐王入内商讨,这一去,就是整整一个多时辰。你说,究竟那位大王是见过杜十九呢,还是没见过杜十九呢……哎呀,京兆解试,同郡望同姓同登等第,可是比凤毛麟角还稀罕呢!”
眼见得柳惜明啧啧称奇,继而站起身地回自己的坐席去了,杜文若紧紧攥着手中那薄薄瓷胎的白瓷杯盏,那力道几乎能将其捏破了。良久,他才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杜十九,怎能一直让你出尽风头!”
而柳惜明回到自己的坐席,若无其事地和左右谈笑风生了一阵子,他便轻轻吁了一口气。去年姜度坠马受伤之后,一度没有任何动静,他最初还没放在心上,谁知道他在万年县试中成功居先突围后,京兆府解试之前,却是一时间流传起了各式各样对他不利的消息。
这还不算,解试的时候,他身上频频发生各种各样的怪事,诸如砚台被打翻,邻座指他作弊,甚至于他绞尽脑汁写就的那一篇试赋,却被主持解试的渭南县尉说得一无是处。他事后才通过种种渠道得知,在背后作梗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度!
他自信此前那件事并未露出什么马脚,必然是杜士仪捣的鬼!
“郎君。”一个小童在他身后停步,跪坐下来之后便凑近了低声说道,“婕妤捎信出来,说是今夜圣人会微服前来,为豆卢贵妃庆寿!”
“知道了,你退下吧。”
尽管人人都猜测天子会来,但究竟是否真的驾临,却是没人说得准。当宋王、岐王、薛王、申王和玉真公主淮阳公主等等先后而至,一时间堂上满是天潢贵胄,尤其当精神焕发的豆卢贵妃不用婢女搀扶便出现在人前时,一时间下头的宾客更是各式各样不绝于耳的吉祥祝语都送了上去。豆卢贵妃一一含笑听着,待落座之后,见玉真公主仿佛理所当然一般挨着自己的坐席下首坐了,她方才轻声责道:“这也太张扬了。”
“没什么张扬的。”玉真公主不以为然地挑了挑眉,亲昵地亲自上前给豆卢贵妃斟了一杯酒奉上,这才低声说道,“我当年出生才一年,阿娘便去了。若不是贵妃阿娘,阿兄当时已长,我尚在襁褓之中,就是夭折了也未必有人知道。养育之恩重如山,哪里会因为贵妃阿娘一朝出内,便断了这些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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