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宫内门下省,杜士仪自然消息灵通。在送走了宇文融和牛仙童这先后两拨不速之客之后,他很快就得到了最新消息——因为这两首来历不明的宫怨诗,尽管天子命人到中书门下两省查问,甚至一路命人追到了宫外,可最终的结果却仿佛是个两厢情愿的大喜剧。
两个写诗的宫人,被分别赐给了右拾遗李元芝和监察御史宇文融!两人一个天子近臣,一个天子信臣,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幽居宫中不见天日的美人!
这是明面上的美谈,可想想那时候牛仙童有备而来的样子,杜士仪也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若非他真的有恃无恐,牛仙童又善于察言观色,说不定真的能闹出一场抄检门下省的好戏来。然而,这等宫闱中事,内情究竟如何,他自然不得而知。唯一庆幸的是,这天子赐宫人的美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否则此等来自宫中的美人领回家该如何对待,够他伤大脑筋了,如今总算有宇文融代劳!
眼下天下升平,因而昨日端午正节,天子便令在京百官连休两日。杜士仪倒霉地碰到了端午节下午和夜里轮值,可五月初六总算是得了一天的假。知道这一天是崔俭玄上刀山下火海的日子,他候着晨鼓出宫,等到出了天津桥直接沿着定鼎门大街到了观德坊的东门等候,不多时就和出来的崔俭玄一行人撞了个正着。见对方神清气爽志得意满,他也就不给人泼冷水了,直接伸出了一根食指。
“你自己知道的,第一关!”
“哼,杜十九,你好好等我报捷归来吧!”
崔俭玄在马上嘿然一笑,和杜士仪交身错过的时候,他又轻声说道:“嘿嘿,十三娘的粽子包得真好吃!”
这个炫耀的小子!
杜士仪当然知道妹妹杜十三娘心灵手巧,但手巧也只在于她什么都愿意学,因而再普通的东西由她努力地做出来,他总会赞一个好字。只不过,如此赞语如今多了一个人来说,他少不得就生出了吾家有妹初长成的感慨,浑然没觉得即便是在大唐官宦人家,杜十三娘的年纪也很不小了。
当他一路策马缓行,来到自家门前时,却只见南北相通的另一条十字小街上过来一队车马,待至近前时,他很快便认出了左右从者身上服色和其中几个面熟的侍者。
是崔家人!
他当即便策马迎了上去,因笑道:“敢问车中是五娘子,还是九娘子?”
话音刚落,牛车窗帘就被人一把掀了起来,恰是崔九娘那张亦笑亦嗔的脸:“是我和阿姊一块来了!阿兄呢,不会这种正日子他还在睡懒觉吧?”
“如果是来找十一兄的,二位娘子来迟了。我刚刚进观德坊东门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他。他那时候神采飞扬,显见得今天大有把握!”
“啊,他竟然这么早就走了,真是少见!”崔九娘懊恼地抱怨了一声,随即丢下窗帘,继而推开车门轻轻巧巧一跃下了地,随即又反身去搀扶了身后的崔五娘下来。姊妹俩一模一样的石榴红裙,亳州轻容衫,唯一不同的是身上的帔子。崔五娘双臂之间搭着一条郁金帔子,而崔九娘则是白绫水墨帔子,看上去一个华贵一个娇艳。
面对这两位不速之客,下马让了这两位进门之后,杜士仪方才缓步跟进去,却发现杜十三娘也已经闻讯迎了出来。
“五娘子,九娘子,早知道你们要来,我就让十一郎君晚些走了!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起了,在后院耍了一趟剑法就急忙忙赶去洛阳县廨赴考。还不肯用了早饭,只揣了两个粽子在怀里。”
听杜十三娘如此说,不但杜士仪,就连崔五娘和崔九娘想象崔俭玄那猴急的样子,也不禁为之莞尔。崔九娘知道两家这桩婚事差不多就要成了,正打算打趣几句,可手上被阿姊使劲捏了一记,只好装哑巴,倒是杜士仪笑吟吟地冲着妹妹说道:“说到粽子,可怜我昨天一天一夜都泡在宫里,勉强只吃了一串应景的九子粽,连个过端午的气氛都没有,这会儿更是饥肠辘辘。十三娘你这回包了些什么好馅料的粽子,拿出来让阿兄我尝尝?”
“阿兄!”想到自己今年包粽子的手艺比前几年大有长进,杜十三娘不禁笑得露出了小酒窝,可再回味杜士仪这话,但她不禁微嗔道,“阿兄在宫中又是颁赐好东西,又是看彩舟竞渡,我在家里才叫没趣呢。”
昨日端午,崔家却正好在洛阳安国寺办法事,因而节日也只是草草过的,此刻崔五娘和崔九娘听杜十三娘如此说,顿时全都笑了起来。崔五娘更是笑说道:“十三娘说的是,拾遗补阙都是天子近臣,逢年过节都有赏赐,端午更是如同宰臣一般获赐宫衣,更不要说飞白扇和长命缕之类的小玩意儿。再说了,等洛阳宫南城楼俯瞰洛水之上彩舟竞渡,不知道有多少人期冀与杜十九郎同列呢!”
“只是凑个热闹而已!”杜士仪知道在三女面前,要是说自己那时候恨不得早点结束,必然会被她们一同数落,当即知机地岔开话题道,“好了,别在前院说话,到寝堂去坐吧!”
如今杜士仪尚未娶妻,这赁住的观德坊私宅又并不算大,因而三人之中,杜士仪和崔俭玄住第二进院子,所谓的寝堂,便是杜十三娘在第三进的正房。屋子虽大,却并没有作任何隔断,显得轩敞宽阔,此刻把朝南的竹帘一面面全部拉起,更是通风亮堂,崔九娘坐在其中,又见送上的是最时鲜的果子,她不禁啧啧称羡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宅子看似不大,可只有你们两兄妹和阿兄一块住,却是刚刚好,哪里像咱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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