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年到头入夜就得闷在家中,难得这三日的上元放夜,也不知道多少百姓加入了这场狂欢。这一晚的上元之夜,就只听处处欢声笑语,就只见处处喜气洋洋,无论贫贱富贵,无论男女老少,但使彻夜流连灯节的,面上全都洋溢着节日的欢快。
牛车上,见之前一直兴奋得无以复加的玉奴已经伏在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白狐皮毯子,面上还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显然是香梦正酣,杜士仪不禁莞尔。虽说小丫头是很讨人喜欢,可是平白无故多了这么个小电灯泡,他也不是没有遗憾的。
这会儿她独占了软榻的衣角,他就挨着王容的另一边坐了,因笑道:“琳娘等大些了,一定也会和她一般可爱。咱们将来若是有女儿,我教她琵琶,你教她箜篌,如何?”
尽管杜士仪不是第一次说及将来了,但在这种上元夜说这种话,身边又躺着这么一个粉妆玉琢的小丫头,王容忍不住低头看了玉奴一眼,旋即面露戏谑地笑了。
“好!如果是男孩子,你便教他经史诗文,将来说不定又是一个赫赫有名的杜三头!”
“居然敢笑话我!”杜士仪顺势就把王容箍在怀里,等到她轻轻把头搁在了他的肩头,他才低声说道,“你阿爷这些日子捎信过来时,可有什么不放心?当初能说服他,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阿爷后悔了呢!”王容随口说了一句,等到眼睛睨见杜士仪面上流露出了狐疑和讶异,她方才轻笑道,“早知道杜十九郎是那般不重视门庭,不在乎人言的人,他早就让人上门去试探你口气了,也不至于这好几年都被我们蒙在鼓里。不过,对于你结仇的本事,阿爷也是叹为观止。若不是尊师以派我去终南山代她清修祷告为由,我这么突然从京城消失,难免会有人心存疑惑。”
“所以说,既然有这么多人帮着我们,若是我们还不能成就好事,岂不是有负期待?”
杜士仪轻轻耸了耸肩,这才低低地说道:“幼娘,你上次问过我的志向,你自己呢?”
“我?”王容一下子愣住了。想到从前,想到和杜士仪相识之后,想到现在,她的嘴角不禁微微上翘了好些,“从前只是希望阿爷和阿兄们都能顺顺当当,平安喜乐。可认识了你,你又那么强横不讲道理,我还糊里糊涂答应了,那时候,就添了一个你能够仕途平顺,平安如意。现在终于离开了长安,我自然希望,你能够让一方平安,四方知名,到时候……”
“到时候我便能迎娶你回家了!”杜士仪突然接了一句,见王容的表情仿佛是默认了,他不禁认认真真地问道,“那你曾经代替你两个阿兄接手了不少家中生意,就不曾打算过更远的将来?”
“士农工商,从商者,在世人眼中,终究是等而下之。”王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怔忡之色溢于言表,“就是阿爷,尽管数年内从长安首富到关中首富,传言中甚至是天下首富,可越是如此越是引人觊觎,太平盛世,达官显贵还要稍存脸面,不敢逼凌过甚,可若是一旦有所变故……杜郎,高处不胜寒,不但官场如此,商场亦是如此。”
首富便是一块肥肉,古今中外都不外如此,杜士仪自然心中明了。今日相见,除却相约赏灯,他却还有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相托。
因而,顿了一顿之后,他便沉声说道:“幼娘你心思缜密,又常在外与人往来,人情世故更是练达。旬日之内,建池蓄水的工程便要最先开始。县廨之中如今还少一个县尉,武志明固然精明,但没有分身术,其余两个老官油子我却信不过。而若要我事必躬亲,那也不现实,所以,此事我想交托给你。”
“我?”
这次王容终于诧异得坐直了身子,简直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让我一个女子出面?”
“李家如今应该已经唯你马首是瞻,至于崔氏,既然捐出了钱,必然不会有异议。因而,由这两家挑你出头承揽计划,旁人自也无话可说。杨家和鲜于家这些外来的衣冠户,更不至于在此事上出头。如何计划,如何招揽民夫,如何支付报酬,工期、地点、造价、公示……林林总总都交给你。此前历任县令都有相应的计划,但纸上谈兵居多,我也做过一个相应的粗疏计划,这些都交给你。算学应是你之所长,只要戴上幂离,旁人也窥视不着你,而且还能保持神秘感!”
“你还真会差遣人!”王容听着双眸异彩涟涟,嗔了一句后却露出了自信之色,“既如此,我就试试看吧!用人得当,统筹得法,兼且发放工钱时也能公平,只要能做到这些,我相信一定会做好的!”
杜士仪本意是想在县廨中挑人去主管这件事,可看来看去那三个属官并非专业不说,而且接下来还有另外更重要的事需得他们去做,这监修水利的事,他只能交托给未婚妻。
见王容果然答应了下来,他忍不住那一亲芳泽的念头,可还未等他真正触碰到上次曾经领略过的芳香绵软,耳畔便突然传来了一声竹节爆响,紧跟着便是玉奴的低低惊呼。他扭头一看,就只见软榻上的小丫头已经半支撑着坐了起来,正在睡眼惺忪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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