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数日,整个鄯州仿佛在之前连番事端之后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似的,一切都古井无波。前去勘察赤岭立碑之地附近山河地理的李佺尚未回来,而鄯州各军之中也一片安静。
杜士仪派人去探望了卧病的鄯州都督府士曹参军事曹谦琉之后,得知此人心疾因为救治及时,静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重新理事,少不得让人送去了一些药品绢帛,权充慰问。尽管只是小小的心意,可厚待下属的上司自然受人欢迎,再加上杜士仪在发放暑日的补贴上,属官和属吏一概都给,更是人人欣喜。
这一天,他早起升衙理事之后,在回明心见性居的路上,就被赤毕拦住了。这位跟从他年数最久的心腹从者行过礼后,便上前低声说道:“郎主,之前之所以能够抓到郭英乂手下那四个人,是我说动了郭英乂麾下的两个旅帅。郎主就任陇右节度副使的时候,我本想带他们前来拜见,但那会儿门庭若市,我思量着稍稍晾一晾他俩也不是坏事。如今一转眼便是二十余日,他们俩已经耐不住性子了,郎主可能拨冗一见他们?”
听得此言,杜士仪思量片刻便点了点头:“既是军中旅帅,昔日能够揭出真凶,也是他们有功,那就见一见吧。”
尽管他点了头,但赤毕却是到下午申时,方才把两个人带到了他的面前。和张兴那样虽则肤黑,却仪表堂堂的魁梧汉子不同,两人乍一看都是其貌不扬,一个马脸,一个身材低矮。见两人毕恭毕敬地报名行礼,一个自称陈昇,一个自称马杰,杜士仪便颔首说道:“此前能够让真凶授首,你二人自有功劳。”
“为大帅效力是分内之事,不敢当功劳二字。”陈昇连忙应了一声,尽管此前准备了许多话想说,可这会儿却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后背心甚至急出了满身燥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大比之日,大帅所用掌书记张郎当众大展神威,军中上下议论纷纷,甚至还有人忧心忡忡,担心大帅用外人,而不用咱们河陇本地人。昇虽不才,愿为马骨!”
这样赤裸裸的表明心迹,一旁的马杰显然没有料到。他又惊又疑地侧头盯着同伴看了好一阵子,想想这家伙这几天醉酒时说的话,他登时恍然大悟,干脆屈下单膝跪了下来:“大帅,我只是个粗人,之前向赤郎揭发那四人,也是因为他们杀害袍泽,罪不容恕,并没有挟功升迁的意思。而且,我和陈昇都没有什么大本领,平素在兵卒中间,也就和他们父兄似的,打仗的时候从没立过什么了不得的功勋。陈昇只不过是一时口快,别无他想,还请大帅不要怪罪他!”
杜士仪见下头这两个小军官陡然之间你眼瞪我眼,马杰拼命在那给陈昇打眼色,而后者却耿着脖子不肯收回前言,分明意见不统一,他不禁笑了起来。见两人因为自己这一笑,反而更加噤若寒蝉了,他便收起了笑容。
“鄯州都督府,也就是陇右节度使府,从前有府卫五百,为节度使亲卫,出外时为仪仗,平时则备不时之需,弹压军民,自从前任范大帅离任之后,上上下下的府卫难免有人心怀忧惧,我看精气神都大不如从前了。你二人既然一个说愿为马骨,一个说能够被士卒当成父兄,我就把府卫交给你们。”
此话一出,两个人全都愣住了。陈昇已经四十有三,在鄯州军中父子相袭吃这一碗军饭,已经有三代,可自己从军二十三年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所以这次才把道听途说的千金买马骨这么一桩典故都搬出来了。而马杰比陈昇只小一岁,和陈昇从小毗邻而居,娶妻也无巧不巧地娶了一对姊妹当了连襟,刚刚是生怕杜士仪因为陈昇的不自量力而雷霆大怒,没想到杜士仪竟是直接把府卫大权交托给了他们!
呆呆愣愣的两人足足好一会儿,方才慌忙行礼应喏。马杰更是忍不住讷讷问道:“大帅信赖,我二人感激不尽。可是……可是府卫重任,缘何不委之以身手矫健忠心耿耿的赤郎?”
“你们不是说,别人都担心我这个陇右节度副使重用亲信,不用河陇本地人吗?”杜士仪反问了一句之后,见两人顿时哑然,他便站起身来走到两人跟前,微微一笑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我给你们一个月,若是能够把府卫整顿出一个样子,那么,便立时授实任,否则,你们俩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不,应该说你们离任一个月,旅帅之职应该早就有人顶了。是否会两头落空,就看你们能不能全力以赴!”
马杰立刻应道:“大帅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心全意,绝不会让大帅失望!”
而最初嚷嚷着要当马骨的陈昇,反而在踌躇了片刻之后,这才毅然决然地说道:“承蒙大帅不弃,我们要是干不出一个模样来,那便自己卷铺盖回去种田!”
杜士仪任用陈昇马杰统领鄯州都督府暨陇右节度使府府卫的消息,一经传出,自然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一经打听,旁人方才知道,两人是主动找杜士仪心腹从者赤毕自荐,而赤毕则是把他们引荐给了杜士仪,最后他们这两个还曾经在郭英乂麾下干过的家伙,竟是轻轻巧巧就得到了这样的心腹要职。一时间,不忿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而怦然心动者更是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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